霜扣儿: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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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扣儿妹妹弟弟共老 |
分类: 浮灯 |
————————霜扣儿与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共老》
九月的傍晚是凉的,那轮落日的红里也没有了夏日的灼热,它在更高一些的天空里滑向西方了。
站在阳台上,能够看到往来的人,穿着长衫,不再有夏日的短衣短裤的敞开与放松。
伸出手,放到窗子外,无形的风一缕缕的漫过来,从指间又一缕缕地滤过去了。
收回来,空空如也。
季节与我打一个照面,顾自的走了。
看龙应台的《目送》。看到“共老”这一章。她说:兄弟,不是永不交叉的铁轨,倒象同一株雨树上的枝叶,虽然隔开三十米,但是同树同根,日夜开合,看同一场雨直直落地,与树雨共老,挺好的。
看到这里时,收到你的短信,说已到家。很累。
回一个:我也是,很累。好好休息。
中午的时候,与你一起上街,只头上一朵云,就忽然落雨,而目及处的四面八方都是太阳光满眼。你笑着说,这雨是为我们俩下的吧。
厨窗的后面,我们试着衣服和鞋子,镜子里映出我们相似的身影与面庞,售货的女人说:你们可真像。
是的,我们多么相像。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我们这样相像的人,拉着手,走出父母的家门,在外面的风或雨里一起前行。
相像到心意相通,相像到彼此的梦也会大致相同。
前几日收你短信:我于形状规则的田地奔跑后低飞,至荒凉处犹如墓地,忽然又坠于方园丈许的坑中,越落越深,彼时心想,落吧落吧,早一日晚一日都是要消失的。苍天厚土,不过尔尔……六点多复又睡着,又梦:你与我卧于床上,顶棚开了一个一尺大小的洞,洞口象镜头一样左右游走,透过它可见天上各种图案及各种颜色的云朵,你说,时候到了,有些人该走了。然后镜头里出现日常的生活画面。一个老太太坐着,衣服本来是灰色的,忽然慢慢变白……
而在同一夜,我正深深陷于迷梦之中,被恐慌与孤独紧紧地抓着,不能逃脱:天是灰蒙蒙的,我行走,却不感觉是在路上,因为脚下踩的很不坚实,周边雾一样的被什么笼着,猛抬头,却见百米长的两条大鱼正包裹在云雾里慢慢向前游着,一条略小于另一条。皆为灰色,我心慌不已,不知怕从何来,只是拼命叫喊至醒来。再梦,则是一间旧木框的房子,一个深色掉角的八仙桌,桌上有褐黄色的一米见方的符纸一张。一个女人似笑非笑拉我过去,问我是否敢看?
我说了敢。那符纸立刻自燃起来,象贴着银箔一样,从中间慢慢退后似露出一个海碗口大的洞,然后,我的右眼看到那洞口里层层叠叠的地狱。一些人在挣扎,一些人在哭喊,一些人在漠然的劳作,一些人在哺乳着幼小的孩子。左眼看的,则是现实的生活,你在洗衣或在做着稿件,我在去取文件的路上或正在应付着前来盖公章的学生们。我们循着固定的秩序走在各自的路途上。
——这些同一色系的梦境,常常带着我们离开了这里,去向不知是哪里的那里。在那里,我们也常常看到彼此,在这里生活着,行走着,如日常一样。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姐妹会不会这样。
我只知道,我们的血,是相同的。我们心上的某一股脉络一直连着。
我的弟弟,你的哥哥,他去青龙了。
走的那晚,你和你的弟弟,与你的哥哥喝酒。
仍然是勇闯天涯。他仍然安静慢慢喝,听着你们的叮嘱或笑闹。哈尔滨的夜色里,大道灯火通明,一张铺着朱红台布的桌子后,坐着从一个小村子里走出来的你们三个。你说,多可惜,这桌上没有我。我呢?那晚我只是觉得无由的万般疲惫,心绪不宁,看电视不知所播何剧。
那晚我并不知道你们三个在说着关于离开或回归的话题。
喝过了最后一杯酒,我的弟弟你的哥哥说“马上回家睡觉。不管几点醒,醒了开车就走。一边走着,一边天就亮了”。
那晚,他睡到凌晨一点半,启车向南。
这些年,他从龙镇到哈市,从哈市到齐市,从齐市再回哈市,几番辗转,流离之中,孩子长大了,他更喜欢沉默了,除非见到我们的孩子,他鲜有笑容。你问我知不知道他从小就不会大声的笑。我当然知道。他的笑只是表情,没有声音。有一年我跟他说,你试着哈哈笑一下?他说不会啊,笑就笑了,为什么要哈哈的?
这个性格,我无法言说是沉稳还是沉重,是太满还是太空。
太多的经历正如一大片无垠的原野。或繁花或荒苍或塘水或深淤,哪一部分都是为了成就一个命运。而命运这两个字,往往是站错了站点,错上了班车,迂回的终点到来之前,你很难断定最后抵达的是不是想要的那个春天。
我们但愿着,他能拿回一个他想要的春天,
中午,并排躺在妈妈的床上,看她一件件的拿出新买的衣服,比试哪个更合体。欣喜的光辉在她的脸上跳荡着,我们也欣喜于她不再节省,愿意和小区所有退休的老师一起呼朋唤友结伴去逛商店,她在六十一岁的夏天里,兴高采烈的抓着时光的根须,努力融入到时尚的人流当中去。
我们大声称赞她,小声地说着青龙的事。
其实并不遥远。只是觉得他放下了公司、房子,一个人开车去了那陌生的地方,去做那些陌生的事,让人觉得这不是在开创,是又一次流浪。
是,是流浪。与文字,感情,事业,生活无关。
是时光上的流浪。
他又要有一段时光,在我们的别处了。
而从小到大,你与他是最不和气的,不似我们三个这样从来只顾对方的情绪,讲话不高声,永不会说一句伤害对方的话,你和他偶尔是会生气的。
——这是两码事,你说。他在我身边我烦他的一天一天的不说话。可是他走了,不如只在我身边,哪怕不愿意说话!
不过十天,你已独自向着青龙的方向哭了三五回。
那个时刻,你说,“苍茫独行”这四个字原来是一把刀子。
曾经说过,等你们都老了,就回来。由我安排两个两人间的老年公寓。要有阳光的。我与你,宏与胤,相邻而居。吃了饭,可以一起在晚霞的余晖里走一走,一个一个跟着,一个一个的踩着对方的影子。像小时候,你们三个跟着我,累着我那样。可以打个麻将,在你一拳我一掌中惩罚诈和的那一个,或两个摁住一个,由另外一个拿回所输的钱来。可以围坐在一个房间里,说说各自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当年说过什么样惹人发笑的话,成长过程中得过什么样的奖项,嫁人或娶妻时我们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为他(她)们忙碌……我们再也不年轻了。但我们也是幸福的,我们将挥霍掉整个的晚年,用以忆恋桃红柳绿的青春。
现在,我们就走在去老年公寓的路途中央。
此刻,我与你一样,很累,累到难以把想说的话说的更为完整。所以,谁要走就走吧,谁要回就回吧。
不要想,不要怕。
——我们还有共老,我们还将共老,我们还要走很久呢。
2010-09-05 20:39:52 / 个人分类:心头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