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生涯原是梦》

楼下有两株树，一株是杨树，另一株也是杨树。

文豪用这样的句式写出了永远流传的《野草》及人生寂寞。

我用这样的句子，只是因为过于无聊。也是因为，今天忽然看到树上的叶子全部黄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果然。这两棵树马上就要仅余枝干过严冬了。如果比喻成人，现在，他们已到了迟暮了。

好多天，都牙疼。疼来疼去，好象满口牙都在疼了。一定是神经坏了，否则怎么会凉热酸甜都不能想吃就吃。广告上的话，听起来，好象是天籁之音。让人向往而不能靠近。晚上用汤泡了饭，拿着勺子吃。女儿说，妈妈，这是你长大以后第几次用勺子吃饭？能忍住疼，但忍不住笑。呵呵，长大之后，这个问题过于尖锐了。

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快吃吧别理我，疼着呢。

饭后她写作业，我捂着脸假装看书。说假装，一点不假，书在眼前，眼前无字。烦恼象一片散不开的雾，生硬的挡着。起来看下论坛和博客，人迹鲜见。走了一圈，吃了几个白色药片，复又坐在屏前，打一些黑色的楷体字。文档里有一个夏天时写的一个小文的标题《运动生涯原是梦》，只有一个题头，没有内容。忘了当时是怎么半途而废的。百无聊赖的现在，把它补上。

提到运动，一定要提到今年夏天的一个雨夜。

快八点的时候，接到某女士的电话，急促地自报了家门，说她是我的初中同学，找了我好多年了，今天终于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现在正从另一个小城赶来，要我无论如何要等她到来，并约好一定要一醉方休。

算了一下时间，从放下她电话到见到她的人，需要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雨夜十点，暑气散去，与十几年不见的同窗会晤，是一件多么激动又浪漫的事！不浪漫的是，我无论如何想不起初中时，曾有这样一位同学。更不要说与她同学时的点滴轶事。

心情很忐忑，也很愧疚。为什么，我会忘了她及初中时光呢，并且是这样的彻底。现在三个月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想起与她同学时的任何一件小事，虽然那天的见面，彼此的确是握手相看，共诉衷肠，把过去的老师和同学差不多提个遍，可是，这个可爱的同学的一切信息，仍是被封存了的。唉。

见了面，她惊奇问我为什么还是那么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是婚姻不幸福。我无从说起。就象我无从说起年少时我也是这么瘦并没有幸福或不幸福之原由。而我，问不出与她有关的任何问题，因为在记忆中，我没有搜索到她的任何片段。她从我的尴尬里读到一二，但并不以为然。酒满了杯，话也开了闸，她说起上学是她是多么羡慕或嫉妒我，如果没有我，她会是文笔最好的一个，是全校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记得我初二的夏天穿的什么裙子，初三的冬天戴的什么围巾，记得哪一次学校活动中我的一部分的主持词——

她的这些记得，让我十分汗颜。一个人的过去，由另一个人如此细致的描述出来，而这个人，却在象听故事，很荒诞也很无奈，这对于心灵，又是一种不能用文字来刻画的磨折。

呵呵，说到磨折，她说不对，不是磨折，是折磨。我无语，只跟她一杯一杯的喝酒，酒至心田，化做怅然。气氛是热烈的，感情是真挚的，话语是投机的，十几年的不遇，隔了多少的想了解想知道啊。可惜，我太多的不记得，让这份浓厚打了折扣了。

直到她说唉呀，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优秀运动员啊？！

这一句一下子如一把银匙，打开了我生满锈迹的少年铜箱了。

是啊，我曾经在那个偏僻的村里和乡里，从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做了七年的优秀运动员呢。

这个事实充分证明人不可貌相的名言了——我可爱的同学说，真是没天理啊，就你这样三级风以上就能顺风跑的主儿，也能当优秀运动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忿忿不平的她，好象这些都应该是她的成绩，偏偏被我横刀抢了过来。事已经年，她仍然让我看到了一份稚气且美好的对于过去的留恋。这个感觉，是如此真实且美好。

其实说运动，也不过是每年乡里组织的春季运动会上的一点活动而已。

五月末的时候，各校师生都开始进入一年当中最为亢奋的积极状态，体育老师在这个时候显出无比重要的地位来。练队形，组织各个项目的演习，确定参加比赛的名单，人数。一时间，家里校里都体现出极为强烈的参与精神。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乡下节目少，一场露天电影，一场草台二人传，或者听不太懂却看得人哈哈笑的皮影戏已经是令人十分期望的娱乐大餐了，更不要说这全乡全民参加的运动盛事。

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精神并未渗透到乡野，人们要的是心理上的一次满足，视觉上的一次享受，及赶集时的前呼后拥的热闹。过于简单平淡的生活，象一片多年无人问津的野水，哪怕一个孩子淘气的投进一个石子，那也是一个值得无限回味的惊动。见的少，要求低，容易知足，这种生存方式或者说生活态度远胜于欲得难得得之又觉得不够的奢求与迷惘。

当时的我与现在一样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不一样的是心理状态。我喜欢那猛烈迎风拼命的奔跑，越过身边的人，忽略掉她们不服气的表情，但能听到她们急重的呼吸。那是一种征服自己及他人的志气吧。我很擅长短跑和接力跑，记忆里，参加过那么多次的运动会，好象拿第二名的时候都很少。外校的老师常常会找机会来与我的父亲商讨，在一些百米，或二百米的赛程中来借我。当时大会主席团是有规定的，即一个学校的运动员不能参加全部比赛项目，尤其是特别擅长的，这样，会剥夺其他学校上场拿奖的机会。所谓的平等，在这个规定里，既合理又滑稽。

每一年运动会，为时三天。最后的一天，是表彰各校及表现突出的运动员。我总在优秀运动员之首。当然这个代价也是惨重的。平时不锻炼，忽然遇到高强运动，后果是我要一连好多天浑身酸痛，提笔的力气都没有。晚上翻身成为最为艰难的问题，有时会因为这里或那里的酸痛而流下泪来。但成果也是显著的，我的书桌上，满是各种奖品——三角板啊，量角器啊，手绢啊，毛巾啊，钢笔啊，书包啊，各种本子啊。总之看着弟弟妹妹争抢的场面，心里的自豪真是无与伦比。那时，我就深深的懂得，努力地去获得，然后与家人分享，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

但好景不长。我的运动生涯在初二时结束了。原因只有一个，我是学生代表了，是大会主席团的成员了，我的胸前贴着红色的标签，这意味着，我已经没有权力再参加任何的运运动比赛了。这个规定，是为了标明公正，同样也是合理而滑稽的。

二十年过去了，不是同学提及，我已经忘记，通向乡里的并不宽阔的土路上，我是如何与父母及弟弟妹妹一起乐颠颠地出发，初升的太阳红的那么娇艳，田间的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芳香。而归来时，我是如何一步一挪一挪一唉呀被家里人牵着手，眼睛还不忘瞄着书包里的那些战利品的样子，想着，这个分给谁，那个送给谁。小小年纪，这样的思考也是一件挺费脑子的事——怕不公平啊，怕这姐姐做不好啊。

运动生涯原是梦。人生中有太多的经历其实都不过一场恍然之梦。记得这梦中的一些欢笑和一些得到，比记得整个梦更重要。毕竟，“整个”这个词一出现，就一定要跟着出现一些前因后果，而所有的前因后果里，一定也有着一些与最美的时刻相关的苦累了。

剔除枝节，留下想要的果实，在深秋的夜里，我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这样说。

于2008年10月20日晚2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