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儿:深秋的四个西红柿

标签:
情感霜扣儿流水 |
分类: 浮灯 |
《深秋的四个西红柿》
说到吃,真是汗颜。五谷杂粮,果蔬百味,我竟找不到一样我特别爱吃的,只要能够下咽,也就达到了果腹之目的。如果动手来做,更说不出哪个菜是看家的本领。我好象天生对吃不感兴趣。这么说又显得极为矫情,一日三餐,哪有一日可以漏掉?到了饭时而不吃,马上绵软无力,恨不得把一锅饭都端起来倒进肚子里。一顿不吃饿的慌在我身上体现得令人乍舌。反思一下,只有一个结论:于吃,我是个白痴——没有任何的思维来制造。也是一个白吃,怎么样的佳肴于我也只是一个饱,白白浪费了那精湛的技艺与心血。让一个白痴加白吃来写一个关于“中国吃文化”的文字,真是一件很滑嵇的事。
多年来,去过一些大大小小的饭堂,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也算吃过,其味道在摞筷之后基本就烟消云散,不复记忆,只是有一些菜名让人很是动心,中国人做菜,一个可能体现出“文化”二字的方面,便是在菜名上很有讲究,一个雅名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绝句妙语,令人反复品评;一个巧名或许就是一个生动传说,令人拍案叫绝;一个趣名可能包涵一个历史典故,使人回味无穷;即便是一个俗名,也许就是一个谐趣笑谈,却可以逗得你前仰后合,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 给菜命名主要是根据料、味、形、质、色、时令、烹调技法、地名、人物、典故、比喻、寄意、抒怀、数字等。下面就是归纳而成的菜名:以料命名:荷叶鸡、鲢鱼豆腐、羊肉团鱼汤。以味命名:五香肉、怪味鸡、酸辣汤。以形命名:樱桃肉、太极芋泥、菊花鱼。以质命名:一口酥。以色命名:金玉羹、玉露团、琥珀肉。以时令命名:冬凌粥、秋叶饼。以烹调技法命名:滑熘里脊、粉蒸肉、干炸带鱼。以地名命名:北京烤鸭、南京板鸭、涪陵榨菜。以人物命名:东坡肉、文思豆腐、宫爆鸡丁。以典故命名:柳浪闻莺、掌上明珠、阳关三叠。以比喻、寄意、抒怀命名:通神饼、龙凤腿、龙眼包子、麒麟鱼、鸳鸯鱼片、蚂蚁上树。以数字命名:一窝丝、二色脍、三不粘、四美羹、五福饼、六一菜、七返糕、八宝饭、九丝汤、十远羹、酒醉十三蚝、二十四气馄饨、五彩牛百叶、八宝三味梨、百鸟归凤、千层糕、万年紫鲍…………食粮果菜在这里最大程度的显现了制造者的智慧与心思,这汤汤水水,应该全是中国人的文化支流。
而这些,全是在宴席中的风景。宴席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又只是昙花偶现,最大的意义,也就仅止于见过,品过,而不能算是吃过。因为这样的精致背后一定有着极为喧哗或奢侈的阵容。人陷其中,满心都是应酬的小心与疲惫,往往在曲终人散时,桌上还未见得杯盘狼藉,所谓吃不在吃,只在吃的目的与意义。吃了好几个小时仍然是没有吃饱,有一些文化吃起来,也是相当费心费力而又难以消化的。
平常人家平常人,记得的,永远是平常事。一粥一蔬一咸菜,一盘一碗一羹勺,豆腐小葱,更能贴近生活。因而,在说了上述那些花团锦簇之后,最终仍在我心中永存的仍然是这个小文的标题——深秋的四个西红柿。这么一说,感觉忽然又从很大的城市一下子拐到了偏僻的山村了。回归的如此迅速,不要说别人,就算我自己,也有些难堪甚至迷茫。为什么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吃过了那么多的美食,最终能够让我永远记得并为之动容的,只是四个小小的西红柿呢?
总有人问,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十年在这个问号里是一个充满着急迫的期待的十年,也是一个充满着急迫的想要抓住的十年。光阴总是这样,你拥有着它时候,它不在你的眼前。你走过的时候,它已经离你很远了。那么二十年呢,算不算很久以前?应该是了吧。二十年前,我读高二。离家三十华里。对于现在来说,距离很近,各种车辆驶过,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路程。但在当时,我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风雨天或风雪天,时间会更长些。因此每个周末的回家就成了一件全家人都盼望的大事。其实回家也没什么好处,家长要问成绩,弟弟妹妹要翻你的书包看看有没有一些小小的礼物,汇报,解释,安抚,承诺,一个晚上要说很多的话,弄得心情很拥挤。但有一次情形很不同。那一次,便是我说的深秋。
真是深秋,天很冷了。路边的大杨树象被刚经历一场浩劫,除了最高的枝节上还有一两枚枯黄的摇摇欲坠的叶子外,只剩下苍白的树干立在那里,看着,很萧杀。田野早就没了庄稼,果实与秧杆早就被人收回了家,大地上只有被踩踏收割后的田垄静静的躺着,很象一大张孤独的老人的脸。我顺着蜿蜒的并不宽阔的柏油路回家,冷风吹在脸上,有些疼。到家了,很饿了,妈妈做的烙饼,都来不及放书包,就抓着吃。弟弟妹妹都笑,他们说我象个狼一样。爸爸说,别着急啊,一会我有好吃的给你们。对于这句话,我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象小时候每天早上我们都不肯起床,爸爸就屋里屋外的喊:快起床了,快起床喽!吃饺子喽,起来晚了就没有喽!小时候我们总是上当,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往身上套衣服,惟恐吃不到饺子。其实哪来的饺子,他只是骗我们早点起来罢了。这一次,我们就不信还会有什么好吃的。瓜果梨桃早就随着夏天的温暖远去了。菜园子里,收拾得比我的书包还要干净。二十年前的小村里,只有一家小食杂店,除了烟酒糖茶味精之类的小零碎之外,连一包方便面也没有。
但吃过了饭,爸爸仍然是一脸神秘的笑着跟我们说:谁也别走啊!等着我给你们发好吃的!我终于忍不住说爸你真烦人,当老师的人还老是骗人。爸爸哈哈的笑,他让我们一字排开站好,把眼睛闭上,等两分钟。等我们睁开眼睛时,爸爸正把手放在口袋里,口袋有些鼓,显示他是在握着什么。在我们惊诧的目光中,他相当得意的笑着说:我这里有四个西红柿,分给你们四个,大小不一样,我都编上号了,你们说吧,谁要几号?分到小的可不许生气啊!
那一年,我十七岁。我最小的弟弟也已经十一岁,而爸爸,三十八岁。至今我想起这件事,都不知爸爸当时那一脸的笑容和那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的心情是怎么样酿造出来的。那一年他刚被查出可能患有胃癌,那一年,我们家的经济再次的走向拮据,那一年,全年人整整一年都难得有一次开心的笑,那一年的深秋,他忍着胃痛,在收拾菜园的时候,拾到四个大小不一方圆不齐的西红柿,然后偷偷地藏在了柜子里,用了两个星期把它们捂红了,捂熟了。等着分给我们。
我最后一个拿的,拿的是一个最大的。那个西红柿很酸,但爸爸问我们好不好吃的时候,我们都说好吃。说很甜。小弟弟说这话的时候,嘴还咧着,他最不能吃酸的东西。爸爸又笑了,他说:这些孩子真烦人,骗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关于吃,我只有这样一次很深的记忆。与文化不沾边。但这四个西红柿,比起后来我再吃过的任何一样美食,都值得品味与珍惜。如果给这四个西红柿起个名字,可以叫做“爸爸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