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水桥的那个月亮》

98年秋天，只身去了北京。在哈市的长长站台上，与妹妹洒泪而别。工作的事没有问题。住的问题不好解决了。研究所里有一个半地下室，领导说可以给我租住一间。但当时没有空房，最近的一个月的时间，需要自己去找一个栖身之所。

办公室的女孩先我一年到北京，地理环境比较熟悉了。她自告奋勇带我去一个叫立水桥的地方，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家家都是有空地就建房，间间狭小，有的也只是一个大的双人床的米数。外地人太多了，这太多的外地人几乎要改变老北京四合院的住宅格局，为了多招租，这些天天无所事事穿着拖鞋提着鸟笼不管多穷也要自称什么爷的北京农村人，正全力以赴地把自家的住房改成里外两层甚至三层的四合院。

从单位到立水桥，要先步行一华里，坐387路公车之后，再坐375路公车（或者这个顺序是颠倒的，现在有些忘记了），下车后再走一华里。车程路过亚运村，人多，看不清楚那个建筑。又路过刘晓庆的紫玉花园，荒原一片里一些稀落的暗红房盖的小别墅象小蘑菇似的散着，大门口有武警站岗。

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台车。相当的沉寂。

走了很多有空房的人家，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与房东交涉，对话进行得不算顺利，先我们而入住的一些小伙子在房间里探出头挤眉弄眼，语言阴阳怪气，很无赖的样子里充分的泄露着他们远在异乡的孤独。跑了一个下午，在痛恨高跟鞋害死人的时候，终于找到一个看似清静的人家。我租的房子最多不超过九平。又黑又胖的房东男人用嘎嘎地声音：哎哟喂，您还嫌小啊？就您这么瘦，面积这么小，啥房子我看都够您住的！说完仰着脖喝一大口浓酽的茶水，咕咕嘟嘟的咽下去。他个子不高，但一直试图把目光调整到居高临下的角度。这些京片子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铺天盖地的弥漫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好象所有外地人都是一副“陈焕生上城的”样子。看着他，心里感觉更烦了。

可是，为什么墙这么脏啊？我问他的时候，正是黄昏，室内的光线很暗，墙上灰扑扑的一片，我要求他重新粉刷一下墙壁。他说您看哪脏啊？一点也不脏啊！刚刷完的。一会您买几盘蚊香，把蚊子都熏走，墙就白了。  

这话让我晕了一分钟——那灰扑扑的墙，原来都是密密麻麻的蚊子！我表情的恐惧让房东十分不屑，他说这有什么呀，北京的蚊子就是多，这个您没听说过？那语气，好象北京的蚊子应该和北京的烤鸭是齐名的。

暗自叹了一口气，不再与他废话，与单位的女孩开始拼命打蚊子，直到浑身无力了才想起去买回四盒蚊香，床铺下面，桌子上面，门口，窗台各放一盘。天黑下来了，女孩走了。小小的空间里，我不知站在哪里，或者坐在哪里，好象哪里也不是我的。从不远处的集市上买来的碎花窗帘质地有些稀疏，所谓的绵线都分布在腈纶的布胶里，挂上，遮挡的作用不大。

听着院子里至少有八户来自于安徽、河南、山东等地的邻居的南腔北调，我在陌生而恐慌中拉灭了灯。黑暗，有时会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气息。一路劳累，只三分钟，我就昏昏欲睡了。

室内的嗡嗡声，及呛得人不敢呼吸的霉气好象一个沼泽，我多么想在这沼泽中深深的陷进去。

但还没有陷得彻底，就又忙不迭地起来——蚊子们开始来袭击我了。这小小的生物纠缠起人来，真是令人万分的痛恨，赶走这几只，又来了那几只，乐此不疲，只为饱腹。周旋的晕头转向，索性拉开窗帘，让彼此看着更清吧。

当时是八月初十或十一，深夜的月亮象一个被剪裁掉一小片粉腮的小圆脸，高高的挂着。

没有云，天看起来相当空。只有这么一小轮的月亮，慢慢的游走着。仔细看着，那盘面上影影绰绰的，又好象因哭泣而没有擦去泪痕。

我躲到门后面的比较黑的地方，看着月亮，也看着那些凶狠的蚊子聚在窗子上，向着那月亮的微光嘶叫着，呵，这透明的玻璃，让它们上当了。它们以为奔着一点光亮就可以飞到更广阔的地方吧。

月亮慢慢西移去了，我也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怀着满腔的就义般的悲壮一头栽到床上去。三四个小时的梦里，都是挥手拍打的情景。当时我的睡相一定象一个走火入魔的武林高手。早晨起来，蚊香还有五分之三没有燃尽，估计是太潮了。一小堆的香灰诉说着昨夜的燃烧过程之中的挣扎与放弃。我数着那一百二十多个红肿的大包，牙都快咬碎了。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里，夜夜如是。我的那些敬爱的蚊子们虽日日减少，但每只都以绝不放过你的绝决来与我相恃。那一天比一天圆又一天比一天扁的月亮在窗外，远远地被我看着，或看着我，彼此相依渡命似的遥视着。

天天相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当时的状态，只是简单的看，希图让时间过的快一些，一丝一毫也没有联想起赞美它的任何的词句。所谓的长久啊相思啊等等的伤感也没有。我想我当时发呆的样子也不适合描摹什么诗词。

等到搬家的时候，没有了蚊子，可以安稳的睡觉时，才有点想念那个立水桥的月亮。才开始反思如果没有她的夜夜陪伴，我该如何应付那些充满咬啮性的烦恼的失眠之夜。

十年已过。立水桥的那个秋天成了生命中极为短暂的一瞬。如果没有今年的同题作文，我恐怕一生也不会想起，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逝去的岁月里，我曾与一轮他乡的月亮，共守过一个月的孤独时光。

立水桥的秋天及立水桥的月，象我人生道路上一个小小的顿号，隐在一个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转折里了。

2008-10-09 10:28:00 / 个人分类：心头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