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冬天就这样来了。 

虽然还没有降过大雪，但气温明显得降了下来。街道两边的树干已经开始变成暗褐色，叶子早就纷纷落尽，扁扁地贴在车轮和皮鞋的底下。间或有两枚摇在枝杈上，很凄凉的感觉。季节的变化因了文字的渲染，就变成了牵人心思的某种情绪的源头。现在，象征着极度萧杀与死寂的冬天已走到我的心里来了。 

春天已经走地很远了。我还能走到哪里？ 
我只能象现在这样，守着异乡的冬天，守着他们和她们谁也看不见的云朵一样的大片大片地忧郁，坐在地下室地木桌前，看着自己从前的影集。在运动头、披肩发、长波浪和盘起的发式中，我看见年少的岁月一张张翻过。为你烫发为你盘发的日子风一样轻飘飘地在影集中流动。有一张是你牵着骆驼戴着黑色眼镜笑着站在沙土中。我呢，我戴着黑绒帽，穿着黑皮靴，严肃地坐在驼背上，望着远方。古道西风，夕阳欲坠。你我俨然结伴天涯的伴侣，奔波在无垠的天地之间。 
    

天涯未到，别期已至。 
    

有几只蟑螂大摇大摆地从美丽的台布上走过，沙沙地脚步声听了让人心乱。想了想却没有去惊动它们。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有道理的，如同你我的活法不同但一定有与生俱来的原由。 
    

还是打了你的电话。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当我握着话筒，听着你紊乱的呼吸一声一声地传来，听着你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敲在电话机上的时候，也听见自己心底深处的某道伤疤被丝丝揭动的声音。沉默的时间里，多少噬心的不舍与蚀骨的无奈苍老了你我的华年？ 
    

为什么要这样呢？你进一步，我退一步，那条红尘之路也许就要可以重新繁花似锦地铺在你我面前。 
    

但是，不能了。 

人，有很多时候是这样一种幼稚的动物： 
    

得不到谓之为痛苦，摆脱不了谓之为痛苦。便以为得到了摆脱了就等于幸福，却不知真的得到了摆脱了之后才在类似于蓦然回首的顿悟发现，原来失去的早已比得到的多，原来某些嵌入生命中的东西是永远也摆脱不掉的！ 
    

你是前者，我是后者。我们因偶然的相遇错配的姻缘共同幸福共同痛苦再共同走进终生的遗憾的漩涡之中。 
是谁的错？ 
    

从那个城市走的时候，只有妹妹到长长的站台送我。你已返回家乡去了。妹妹抱着我痛哭的时候，我忍不住四处张望，长长的铁轨冰冷地横在脚下。茫然地伸向远方。没有人知道，前方的哪一个驿站是我最后的归宿。你走的时候，我也不曾送你，我知道从此你将把孤独的心植于故乡小城，那里，将有另一处真爱之地等你去开拓、去建树。小城不似都市，应有足够的土壤让你的爱情之树葱翠地成长，也有足够的阳光与雨露让你的爱情鸟酌饮。 
     

爱情，这两个字越来越不象一种感情的名称了。 
它是累人的山、淹人的海、缠人的网。更象商品。最初的美丽已决定不了它的升值与打折。在经济社会里，它的实用价值取决于需要的人的贫富。 

但你相信爱情。你喜欢看时尚杂志，却总结不出，如今的男女之间，大多数是这样的：最初的海誓山盟往往酿就了最后的痛不欲生的悔恨交加，悔恨交加工工业人惊抬泪眼，才发现原来梦寐以求的幸福都绽放在出墙的那枚红杏上。你从不接触酒光食色欢乐祥合的场所，不知道爱情只是一杯酒，已醉得红尘男女一塌糊涂。你不明白。你所悲哀在于你永远不能跟上时代的潮流。你是爱情阵地的最后的一个守望者。虽然在你面前我是相信爱情的。但还是要走了。我是自私的，为了所谓的“想生活在别处”而做了枪手，不能挽回地伤了你守望的心。 
    

其实有些时候，我比谁都清楚，你眼前熟悉的日月星辰与我身畔陌生的云雾山水同样是世间美丽的风景。但为什么你能心守故园清风细雨沉静恬淡心海无波生命无争？为什么我一定要身在别处在思乡的磨折中走了一程又一程两袖风雨沉重却不愿回头？全是宿命？不如说是你见的少为知足而乐我见的多为不知足而奔波吧。 
    

尘归尘，土归土。不该的是我们无由的缘起无奈的缘灭。 
    

这样感叹的时候，往往都是走累了的时候。借一寸他乡之地小憩，席子与屋子都是别人的。不禁想起家乡小城里，街道空旷笔直，阳光那么没有遮拦地洒在你的脸上。你开着白色小车掠过一条条我们熟悉的街道。反光镜里，你是否看见了属于我们的那扇门已红漆剥落色彩斑驳？人面桃花成空了。我这样怀想的时候，不敢猜测你瘦削的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九九年的圣诞节，我没有防备地收到玫瑰。那天下午地下室里沉闷而燥热。玫瑰躺在我的眼前，任我一瓣一瓣地把它撕碎。我与你分别是因为你给我的天地太小，不是为想得到另外的玫瑰。虽然我是个能够跟上时代的人，但除了你之外我真的不相信爱情。而你的爱与我正是一张网，罩住了我想飞的心。其实我也是个笨拙的女人，离了网也飞不到哪里去，我只是不愿意困于那方寸之地想要看一看更多的人间山水。你懂么。 
    

假如时光能够倒转，假如真有再世轮回，我仍然愿意你我还能相识。你家里有慈祥检朴的母亲、严谨温和的父亲。我呢，必戒烟戒酒戒掉写小情小调小文章的毛病，与你绵布花衣粗瓷陶碗，共举人间灶火，在东北平原小镇重建陋室。偶去野外，呼吸在稼苗沃土之间，让蓝天的蓝白云的白倒映在心海，那么高的天空下，我心收拢双翅枕你入眠。一生良缘结定，九重恩爱绵长。所有的凡夫凡妇都不会有我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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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样绝美的想象？因为分别，意已至“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了吗？

可怜今生，已被我们的聚散之泪眉批成一掬东逝水。

你赶不上来，我退不回去。那条你我曾携手走过的路，断在世俗深处。                       

一九九九年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