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节了。

年年有清明，年年清明有人在墓前献花低泣。为那些离去的亲人。一脸的愁容，一心的悲恸。春天的冷雨，一点一点的打在脸上，萧索而凄凉。酒洒下，膝跪下，泪流下。一片一片的墓园，一个一个的名字，一群一群的悼念者。

去再不能谋面的亲人面前诉说，探望，拜祭。是一个传统，是一个形式。也是一个一年之中最令人动容的景象。

也有在晚上十字路口烧纸钱的。一捆捆的黄纸，一缕缕的青烟。在星光眨动的时候，默默的与天地相对。举头三尽，神明皆在，而低头叩首，又可曾见过亲人的踪影？

十字路口，这是一个很让人迷惑的地方。南来北往，东去西行，都在这里有着一个必然的交叉。这个交叉，有时在我心里，是一个很令人难过的结。匆匆而行的生者或死者，都曾站在这里四下张望吧，从哪里去，到哪里去，都要在这里做一个慎重的判断。前行或后退，选择，永远是如此的耗人心血。从来处到去处，从故乡到异乡，路途远不远？再远也远不过一生。一生长不长？再长也长不过一段回家的路。一截奈何桥，就这样把亲人截在了阴阳两面。最终，曾让人无限踌躇的十字路口，竟成了一年一度的传心报孝之地。

这个路口，是什么人赋予它这样的意义呢？这本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在清明这一天却成了窄窄的一寸肝肠，在清凉凉的雨中，淋沐着那死别之痛。

很多报道说，人是有灵魂的。人死后，身体会比生前轻掉几克。只有几克轻重的灵魂，支撑着一个人一辈子的苦乐。那几克的重量，便是一个人在这尘世间赖以生存的本真了吗？命，如此之轻。而如此之轻的生命，却又承载着多少山一样的重愁水一样深的迷惘。或者，那几克的重量，只是一个物体或一个灵体做为一个人的形态来到世上的一口气，一口呼吸。呼着这年复一年的心中的悲喜，吸着这年复一年的得与失。

都说大道通天，而天人之间，却要在这十字路口来做最终的会面。想到这里，很惶恐。一个人的往来方向，其实只是一个没有方向的流浪。

看过一部叫做《落叶归根》的电影。赵本山主演，情节并不复杂。只是一个民工为了一句口头承诺而背尸千里送另一个民工回家的故事，这个电影，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的可以让人记住的经典台词，只是把一个“愚义”的民工千里迢迢徙步的路程用白描的方式拍了出来。其间的几个插曲是，在路上他遇到了“车匪路霸”离奇脱险却反遭同路人冷淡无情驱赶下车，到旅馆居住家当被偷遇伤心男子“货车司机”，难抗饥饿蒙混奔丧遭遇离奇“孤独老人”，到饭馆吃饭惨遭“黑店老板”狠敲，身无分文被骗黑市卖血遇可怜“坚强母亲”等等。这一路的经历淡淡的发生着， “货车司机”女友的狠心，为了钱财而抛弃爱人；“孤独老人”的可怜，为了享受人间的温情不惜抛洒重金；“黑店老板”的可恶，为了私利而不惜出卖自己的道德良心；“坚强母亲”的悲哀，为了儿子上学到黑市卖血却遭儿子厌恶…………一切都悄悄的发生，一切都看似与老赵行程及作为无关，一切都没有改变老赵千里跋涉的决心。不，也不能说决心，只是一个一根筋的人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负了责任。

剧中的悲哀全部以一种戏谑的方式一笔带过，再一笑而过。正是这一笑而过。让人们还未来得及反思时，早已泪下如雨。这个故事，是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得让人有些质疑。当很多人把“承诺”仅仅看成是两个字而不再包含具体内容的时候，老赵的行为怎能不让人感到心酸？

看过很多的武侠小说，仗义是这些小说的中心。太多的故事都在以仗义为中心来扩展枝节，一直扩展到爱恨情仇尽数收手于马革裹尸，历经风起云涌再灰飞烟灭，大片花草埋没于无边黄沙之中，唯有一滴英雄血，在仗义的呼喊中慢慢落下……那滴英雄血，是不是一枚渴望着回归心灵家园的落叶？

《落叶归根》，于现实的看似不可喻的形态中，于底层浮世绘的感觉之中，让一个死去的人领略了古韵的兄弟之情，也让太多太多的落叶体味到了归根的不易。而人的根，到底在哪里呢？最后的那一坛灰终于回到家乡时，家已搬离。残存的家门上，只有一行告知他新家地址的歪歪扭扭的字。死去的那个老王，最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家。

乡关在望，却不见一个亲人的面庞。

老赵的路，是千里的疲乏，老王的路呢，竟然就断在了自家门前。他已永无远不能到达。

清明节，想起这个与我无关的故事和这些与我无关的人来，没有特别的原由。只是想，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人，真正的安身于自己想要的墓中了？又有多少人，还徘徊在十字路口，找不到栖心之所？

那一片片从生命之树上凋零的落叶，真的回到了它所依赖及向往的根土中了吗？

2008-04-03 15:47:00 / 个人分类：心头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