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语高翻学院留学生大作展示:《光点》阿斯乐(土耳其)
(2022-05-27 08:53:51)《光点》
拿起笔来写父母是一件即有风险又不太公平的事情。(好像是的!)
我说的是一种对他们个人在的不公平。 我们很自然地给他们扣帽子,便点将(!不是“叫”而是“点将”,好像送给父母个封号。)一声——“爸爸”、“妈妈”。而实际上他们和你我一样,有着许多不同的身份。他们也是其父母的孩子,某人的朋友,也会是某人在咖啡桌上谈论的敌人。我们当孩子的,只知道他们的一张脸,骄傲地谎称自己很了解他们,甚至基于这个被篡改的现实去评理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在我们的脑海中植入的许多假设是对父母不公平的。(这段话非常有新意。的确在家庭关系中,彼此在之间的纽带往往只是一个先天的符号,我们只是知道自己至亲的某一局部,不仅是父母子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如此。)
为什么有风险呢?因为这话题比较敏感。我们写父母,写的不独是他们。 试着想想你喜欢他们什么,不喜欢他们什么。答案总会引向你,也会引向你灵魂之深处。 所以对于那些看自己六神无主,懵懵懂懂,或者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内心自我的人来说,写父母是一件有风险的事。(风险在于难于打破亲子关系项下的既成刻板形象。亲子关系是既成不能改变的铁定事实,彼此之间关系如何相处也受传统和社会制约。但写好了有新意,就注定会是好文章。)
我想,这么大了,关于这两个人的生活,我已经知道我所需要知道的。相反,要是忘了一些会更好。我是一个六口之家的长女,责任为做一座桥。父母和弟妹之间的桥,爸爸妈妈之间的桥,父母和亲戚之间的桥。 有时还会做他们和陌生人、政府、上午11点打过电话来的快递员之间的桥(后几个“桥”更妙!)。这条沟通线另一端的人会随机应变,但有父母的那一端是一成不变的。 我并不是要为世界上所有的长女们一概而论,但自从我懂事以来,没有一天没被要求做这家的骨干。不过,现在要写的人不是我。正是因为写的人不是我自己,所以又不会是我父亲。
刚才也说了,我现在做的事儿是有风险的。在这里,我会选择对妈妈不公平,也不会写我父亲,冒着直面自己心中的魔鬼这风险。(过度到“妈妈”的主题)
我妈妈如琬似花、秀外慧中、美貌楚楚动人。这么说她,应该不至于让你们吃惊了吧,毕竟是我妈妈,我肯定会有偏心。而更不是因为我长得跟妈妈一模二样。客观地说,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冰肌玉骨,杏脸桃腮。 樱桃小嘴、眼如秋水。看她的眼睛就像看整个银河的感觉。(!)她身材瘦小,我仍然想不明白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能够生了四个孩子。而且我弟弟出生的时候体重为八斤,小兔崽子真没良心。妈妈喜欢看书,妈妈热爱看书。不能说家里有她的书本,应该是我们住在她的图书馆里。除了覆盖高墙壁的书架里之外,在茶几上、沙发上、窗扇上、她的床边、我们的床边、厨房里都可以看到一堆一堆的书本。其实几年前浴室里也有了几本,但它们无法克服湿气。还有一个关于好奇心巨强的隔壁家小朋友和我们放在马桶旁边的时尚杂志给人创伤的故事。 但是我们从不提那天的事儿。反正就是说只在浴室里看不到书本。
最近这半年大家不知为什么,她开始不舒服了。(转折)
她心里得了病,不再看书了。其双肩膀好像开始往前压,睡得也一天比一天多。因为心里不舒服,身体也开始出毛病了。她肚子、头,经常会疼起来,疼得又很厉害。说的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才会受得了的那种疼。
妈妈做的饭也不再好吃了。一天会太咸,一天会太淡。每天都打扫家里的她懒得碰吸尘器了。连她的语气都开始变了。总是看事情乐观、轻松的人不见了。来的是悲观,其话像刺的生客。嘴里说出的句句都有寓意,我们跟她一起都开始坐立不安了。
大家不知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想做任何事情,总会很累,心酸。关键是,没有一天会干涸的大海,也没有一天会改变的人。就是,再也没办法瞒着多年受的委屈、藏在心里的痛苦、一滴一滴成海的泪水而已。做妈妈、做老婆之前忘了做自己,忘了爱自己罢了。
多年来,我妈妈对我其实更像一个朋友一样。她心里没长大的那个小孩和我心里很早开始学会照顾他人的老灵一直干涉我们的关系。只有我们俩没能够扮演在这家里分配给自己的角色。我会抱怨。我会抱怨说你这个母亲,怎么还不打起精神看看我,看看我多么需要你护着我,抱着我。但是我知道,我没办法改变我们之间的这个无字的协议。
当我再一次接受,是我要照顾她,是我要引她回家的时候突然在脑海里浮出了很久很久的记忆。我故地重游,记起了那张大床和床头桌上放的四只杯子。回忆里在杯子底部可以看到蜂蜜的痕迹,而热牛奶的香味充满了房间。大家都在沉睡,只有我不让妈妈睡觉,恳求她再讲一个故事。
“一个。讲一个就够了。讲完一个我就会睡了。拉勾勾不行吗?妈妈?妈妈——”
我知道一抿嘴了妈妈就会心软了。好像发现我真的没有睡意,她把我揽在怀里开始讲一个故事。说我们到这个世界之前,很早以前,老天让我们看每个人自己一辈子的宿命。给我们看了来到这个世界后会发生的一切;每一滴泪含的伤痛、每一丝笑闪耀的幸福。看完了还问过我们,是否愿意度过这座山。而踏上过人生征途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些说愿意的人。
我记得问过妈妈,
“但是世界上受委屈的人那么多,怎么,他们都答应了?”
妈妈带着心照不宣的微小,摸了我的头说,
“那是因为看到的所有喜怒哀乐之中我们找到了一个光点。那一光辉得如此明亮、如此温暖,让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都使值得。”(点题!)
我安静下来了。一看我开始想象在未来会有什么好事等我了,她提醒地说,
“宝宝,别忘了,空门的事对红尘的人是想不通的。所以不要想得太简单。幸福可能是一整兜子的金子,也可能是不值一毛钱的小贝壳。它可能是一件新买的裙子,也可能是下雨天后出来的彩虹。每个人的光点由其灵魂深处的阴暗。你把心里管得干干净净,你的光点肯定能够将满足你所要求。”
童心的好奇,我仰视看她被银光爱抚的轮廓,
“妈妈的光点,找到了没有?”
她笑起来弹了一下我的鼻子,在熟睡的那些小身体上挥了挥其手说,
“你们不就在这里吗?”
想起了这一记忆,我好像被雷劈过一样停下了在忙的所有事情。这个故事我记得,这个故事是当我无助、无奈、看不到出口的时候安慰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让我感谢我所拥有的,让我期待新的一天的故事。这么一说是值得做光点的一个故事。妈妈很久很久之前给我的盾牌,种在骨折里的意志。
如果她选择相信我是她生活中最亮的星星的话,我也愿意做这个星球。护着她、照顾她、引她回家是我的宿命。我现在所能做的是努力闪耀。照耀得比她心中的黑暗更明亮,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多么想念她的微笑。(结尾极好!)
阿斯乐
壬寅年四月十九
我的评语(2022年5月27日;星期五)
在写评语时重温阿斯乐的这篇美文,更发觉了它的好。
像是随笔散文,其实诗意盎然。
“光点”是文章的“眼仁”,文章如同一只开始时关闭的眼睛,然后一点点张开,从眼皮到眼睑,最后完全张开后——“光点”,那眼仁便亮丽的显示出来,然后在文章的结尾,它(光点)从微光闪亮到光芒万丈。
好在作者的母亲并无大恙,阿斯乐是因为读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才想到要写自己最爱的就在眼前的母亲,才虚构出来母亲患病的情景。有时候虚构故事也是要冒险的——那会让读者们读来心酸,那样,就真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