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数十年之教育宣传,国人对“农民起义”一词相当熟悉,对陈胜、李自成等人,也耳熟能详。但在民国,史学界却极少谈“农民起义”,提及相关事件,也多持贬义,如钱穆之《国史大纲》:称太平天国是“邪教”;吕思勉之《白话本国史》:称王仙芝、黄巢是“起兵作乱”。而台湾当代学者如傅乐成,则更乐于使用中性之“民变”一词。如此,即很有必要问一句:“农民起义”究竟存不存在?考察一场“民变”算不算“农民起义”,至少需要考察三个重要问题:1、领导层和具体参与者的主体是不是农民?2、倘按阶级史观,“农民”的对立面是“地主”,所谓“义”,即农民起来反抗地主压迫,这个“义”究竟存不存在?3、倘抛开阶级史观,所谓“农民起义”,其“义”又何在?
第一个问题:近代文史学者研究自“秦末农民起义”至“太平天国起义”以来,中国古代历次大的“起义”,结果发现其领导者真正属于农民者极少。古代农民之不可能成为“民变领袖”,首先是文化层次低,见识窄,不能如小吏、商人、地主、军人那般懂得如何效仿朝廷,草创体制;其次是农民其活动范畴,往往止于宗族亲友,不能如刘邦等基层官吏、黄巢等大私盐贩子那般,有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这些人起来造反其实并不是为农民谋利益,比如陈胜、吴广喊出的口号不是均分田地,而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黄巢贩私盐暴富,选择造反非因生活所迫,举事过程中屡向政府请降,要求做广州节度使;朱元璋在郭子兴帐下,主张给地主少派军粮,给农民多派……
第二个问题:古代中国乃农业社会,农民必然是民变的主要参与者,在中国古代,地主与农民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真正尖锐的矛盾不在于农民与地主,而存在于民间与朝廷。如秦朝征兵,基本原则是先征发豪强,再征发农民,故而“秦末农民起义”的参与者,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先由戍卒率先揭竿而起,随后农民、知识分子、官吏、地主都起来响应。“刘邦起义”是沛县百姓,因为刘邦宣扬自己有异相,梦中“斩白帝子”,头上“常有云气”。而“太平天国起义”则是“凡是拜上帝之家,房屋俱要放火烧了”,这些人无家可归,没了退路,只好跟着死心塌地造反,农民更多的是被裹挟而参与其中,他们无产可依只有追随着变乱的势力。
第三个问题:所谓“起义”,必是自身受了压迫,而要以武力寻求一种公正,如果在寻求公正的过程中,造成生灵涂炭,“义”又何在?以“黄巢起义”为例,其队伍病死、饿死、战死总数在一百万以上。中原本来人口稠密,到黄巢败亡之时,已纵横千里渺无人烟。在广州,黄巢所杀之回教徒、基督徒多达12万以上。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大都市长安,被黄巢烧成一片平地,从此一蹶不振。再如李自成之偃师屠城与决黄河之水淹毙开封城百万生民,其“义”又何在?综上所述,虽然不排除历史上某些民变事件,其起因系农民自发起来反抗暴政,但此类小型民变,一旦升级为中型民变、乃至我们所熟知的著名大规模“农民战争”,则确无一例,可算名副其实之“农民起义”。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