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小说《莎士比亚的记忆》的阅读笔记
(2018-03-29 08: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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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的小说《莎士比亚的记忆》讲述了一个灵魂附体的故事。这是我阅读过后的通俗理解和判断。不过故事发生地是在欧洲,更为具体地说,是在德国。而这个所谓“灵魂”还不是完整的,它的部分——也就是属于人的记忆那部分,通过一句类似咒语般地念诵——瞬间完成从他者到另一个人身体上的转移(这很像金庸小说中的“移魂大法”)。这份被转移的物质——记忆,要在形式上拥有之后,慢慢才是精神(思想)上的拥趸。它几乎不设前提。只要接受者相信奇迹正在发生。但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它就是一件普通而平凡的事情。
小说中的主人公海尔曼·索格尔——我幸运地经历了这一奇迹。我原本是个莎士比亚学者,在一所大学里安静悠闲地做着有关莎士比亚的研究,编撰过一本《莎士比亚年谱》。在一次莎士比亚讨论会上,我遇到了一个人,“丹尼尔·索普,他的身上几乎散发着忧郁的气质。”就是这个丹尼尔·索普把自己从一名垂死的士兵身上意外获得的礼物“莎士比亚的记忆”无条件地馈赠给了我。当然传授这一珍贵的礼物还需遵循程序,不过过程很简单,当索普向我提问时,我只要答道:“我收下莎士比亚的记忆。”所有疑问便迎刃而解。因为丹尼尔·索普就是这样从那个士兵身上获得这一稀有礼物的。不过,诚实的索普曾警告过我:“我要给你的礼物可不是个清闲的美差。”
起初,我还“想把索普的礼物看作是虚幻的”,不必当真。但虚荣心悄悄膨胀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莎士比亚”的虚无荣耀感,还是像毒液一样浸入内心慢慢控制住了生命。这几乎是人性无可救药的弱点。人的生命像一棵树,它在努力把欲望的枝条探向天空的同时,也把贪婪的根须伸向了大地。
时间在像影子一样飞逝。我越来越觉得拥有一件昂贵的礼物——莎士比亚的记忆,确实“不是个清闲的美差”。它甚至已变成累赘或噩梦般的载荷。它(莎士比亚的记忆)在我生命内部蚕食着、覆盖着我的记忆,严重袭扰我的正常生活。也可以说,我已失去了自我的正常性。另外,还有更深的精神苦恼,我虽然拥有“莎士比亚的记忆”,却永远不能成为莎士比亚。现实情境是,“莎士比亚的记忆只可能给我反映他所处的环境”,并带来由此引发的一连串需要动用“莎士比亚的记忆”来处理的糟糕事情。“莎士比亚的记忆”更像个噱头,它对我的生活不提供任何帮助,也不带来利益。 它像一个背气过时的幽灵,游荡在现实世界之外。
我觉得自己落入到丹尼尔·索普设置的陷阱中。可一切取决于我的意愿。看来,人要在贪欲面前保持住自我纯洁的品质是多么艰难。
意外地拥有了莎士比亚的记忆,对我来说已不再是件幸运的事。此刻,我如背负着魔鬼的契约。“在这次冒险开始时,我感到了作为莎士比亚的幸福;到后来,则感到一种压抑和恐惧。起初,我的两套记忆井水不犯河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莎士比亚这条大河的水威胁到我的渺小的河水,几乎把我淹没。我恐惧地发现,我正在忘记父辈的语言。”这才是噩梦的开始。我的朋友不再理解我,我是思维出现了混乱;有一天出门,我竟然变认不出曾无数次乘坐过的火车和熟悉的车站。我的生活已近崩溃。恐惧终于使我下定决心,我要从那个致命的咒语中解脱出来,重新变回被我熟悉且喜欢的自己——那个名叫海尔曼·索格尔的人。虽然他庸俗、碌碌无为又一事无成。
读者不用担心海尔曼·索格尔的返回方式。博尔赫斯从来不放过像制造谎言一般来制造奇迹的尝试。我返回的方式十分简单,甚至不用像我的上一任那样,苦心孤诣地去寻找目标。我只要按着作家——也就是博尔赫斯的安排,像操作一个游戏一样按部就班去做就行了。博尔赫斯也只是在写作中有过片刻犹豫和沉思,就给我选择好一样工具:电话。这似乎正合我意。现在,我只要行动起来,在一根电话导线的另一端,找到一个续约的人——来接受我的礼物“莎士比亚的记忆”,即可。完成这项任务并不困难。“我在电话机上随便拨一些号码,一些孩子或是女人的声音在回答我。我想,我应该尊重他们。到最后,我终于听到了一个有教养的声音,我说:‘你想要莎士比亚的记忆吗?我知道我想给你的东西是很严肃的。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在这一段话中,写作诡异地完成了对现实的遮蔽、摹仿和重现。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少猎奇者,也不缺少叛逆的灵魂,更不缺少聪明的傻瓜。我在电话那端听到了我所期待的声音:“我来冒这个险,我接受莎士比亚的记忆。”这是人的声音?魔鬼的声音?还是神的声音?博尔赫斯一定赋予了它一个身份。不然的话,写作无法完成向小说叙事内核的抵达与推进。但他还是把这一身份隐藏在电话导线的那端了。它将与那个神秘拥有“莎士比亚的记忆”的新的承载者,在另外的故事里继续结盟。不过,那已和我无关了。
这样看来“莎士比亚的记忆”像枚喻体的镜子被成功地植入了小说叙事之外的世界中。
它会给人的思维宇宙持续带来诡异的反光吗?
我得以解脱之后,已经不再有兴趣思考这些诡异之事。但那个“记忆”的阴影还零散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它仍然会偶尔勾起我对它五味杂陈的回忆。幸运的是,它已经不能在威胁到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