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稀堂记
(2022-10-19 17:23:28)不稀堂记
南山牛
杜老师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说,在21世纪的当下,这话改成:人生九十也不稀,才是。
这不是胡说,你看公园里耍太极拳的,看大树下避着炎凉“掀牛九”牌的,问问村庄的墙跟晒暧阳的,多少岁了?回答你的不是七老便是八十。是的,如今百岁老人多得是,九十以上的,人群中随便就能找出一个二个来,不稀了。
有人说,人口已经老龄化了。好事情,证明“改革开放”给人们生活带来了富裕,带来了医疗科枝的飞速发展,人的健康水平得到了不断地提高。
长命百岁,从古到今是神话般的美好。其实,命太长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我今已七十,也想得苍天护佑,多活几年。欣逢盛世,多享受几年时代的美好,就够了,就心满意足了。假如上天不小心给了我九十或者更多,我是不情愿接受的。因为我读过“寿则多辱”的古典,同时也见过寿者之“辱”的诸多状态;曾经暗下决心:有一天,在“辱”来敲门之前,我就用早就准备好的方式,自己悄悄上路。
辱,一不留神就会跟上老年人。农人说的好;人,上场说下场,下场说落场。这个“落场”,说的就是人生落幕前的不堪。
稀,物以稀为贵。世间的物事一旦稀了起来,就“贵”了,“贵”了的东西,总不会久长。《红楼梦》一曲“好了歌”,道尽了人生真谛。月满自亏,水满自溢。比如人人想出名,可事实是:出名,麻烦就多了。古人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老师的话儿我不能改,也任谁都改不成。古稀,已成为人生七十的一个“法定”的代名词了。
一如流传千年的“文房四宝”一说。我数了数,除了笔、墨、纸、砚;还有更要紧的桌案、笔洗、镇(纸)尺、绒毡等至少八件;都是文房里必不可少的宝,似乎离开一件都不好弄。可是,古人说是“文房四宝”。谁要说“文房八宝”,那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啊。
这就像人情世态:合理的不合法,合法的多是不合情理。合情合理的,又往往多与世情不相融。
人称我农民诗人,是的,国家给的十几亩山坡地还在我的蒲家山上呢。“打牛后半截子”的我,才刚刚放下了鞭子。诗写的好与不好,另当别论;但我自信:我是农民中一个老实的读书人。
农民,难免农民自私的本性。可我曾经说过,你挖了我的地角,偷了我粮食我完全可以原谅你。因为我有被人所偷的,证明我有,别人还饿肚子,不偷我的偷谁的去?但你偷了我的书,或者借了我的书耍赖不还,我会怀恨你几年的。
进得我家门,迎面就是一只装面的柜,旁边便是两柜子书。别的家具摆设我做不起,书柜子能。因为书是我的唯一财富,书是我几十年积攒的所有光阴。
不与人合群的性情,致使好多人看我不顺眼。有人还把我与邻村一个既是医生又当阴阳风水的人作比说:“都是不务正业的货色”。甚至有人当我面笑嗤:“黄瓜打驴哩,半截子决了,嘿嘿,还上大学去家吗?进状元去家?”“腰里别着个老镰刀——割(估)不着身份”……
双膝关节炎,疼得实在干不成农活了。在外工作的孩子结婚生子,老婆子必须进城照看孙子。田里耕做回家后,一辈子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我,只能跟着进城混一口五谷。于是正式脱了产,舍不得的土地,只好给人耕种了。屈指算来,已经七八年了吧,没有养尊处优,却是又攒下了一堆书。地上,床头,到处“堆积如山”,惹得孩子们也怨言不断。
我没有看破红尘的本事,但一些事也能看清:职位,权力,显赫的身份,都是罩在人身上的光环。光环是有时限的,一旦褪去了就是普通人。看一些小人得势德不配位者,一朝落地还不如普通人呢。但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人活到老学到老,老了,头上照样有温暖的阳光。
1998年10月份的《诗刊》“诗选刊·大路朝天”栏目头条选了我的几首诗;我县青年诗人包苞看到后,热情地打电话告诉了我。那时候,好多杂志因生活窘困我没有订,但估计编辑部的样刊一定寄我了;就赶紧跑邮政所寻找。工作人员说:“好像看见过,是北京给你寄的一个大牛皮纸袋信封是吗,我还以为你拿走了呢”……
偏远山区的邮政所就是这样,不知丢了我多少信件。你与他们是无理可讲的,只有自认倒霉吧。
11月了,跑邮政所,看来没希望了。我将倒霉事告诉了包苞,希望他在县城能给我设法卖上一本。他让我来家里取,进城后七弯八拐,终于在靠西山一个名叫“积厚街”的地方,找到了一栋橘黄色的楼,我没记错的话,他住4楼。
他们两口子为我匆忙准备着饭菜,我就浏览起他的书柜;啊,书不太多,却全都是我喜爱的好书。
看来兴趣也和我差不多,写的是现代新诗,读的书却大多是小说,散文,杂文等。码在架子上的,除了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等等外,还有我喜爱,但无力订阅的杂志;我们甘肃的有《读者文摘》(就是后来的《读者》),广州的《随笔》等。离开时,别的书不好意思张口,就借了他几本杂志回家。两月后还了他。记得一回碰面时,他还问我一本《随笔》不见了:“怕是你弄丢了吧”。哈哈,读书人……
浏览了他的书柜,包括他床头等处堆积的书后,我有一种隐隐地感觉:这人的前途大着呢。
一朋友是书单位的领导,很知我心。一天,说库房里有些上过架的旧杂书,“你去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挑几本去”。
我走进库房门,一眼看中墙角一被退役,堆积着厚厚灰尘的书架子;灰白色油漆已斑斑脱落。大小,很是适合我的床头安放。便对朋友张口:“把这个给我吧”。
朋友说:“唉,废旧品,你这么个爱读书的人,应该给你个新的才是啊,却没有”。我说:“岂敢奢望新的?这个,还能装书就好得很。能给我,就十分地感谢你了”。
进城后,又是两架子书。
孙子们渐渐长大了,孩子按揭的两室一厅,显然容不下我了。然而,经济状况,又不许可我另有个窝。经与孩子几番商议,终于贷款购得一间房(十几个平米);请人在中间隔了道墙,里间床,外间,就成了我的书房。嗯,是的,我的书房,像模像样的。
有人说,再请人写个匾额就更像了。我笑了笑。
求书法家朋友写几个字,并不难。我自己写吧,好与不好都是我的事情,不给人添麻烦,为好。
当年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句话鞭策了我的一生。
然而,我的一生都是碌碌无为,百事无成。如今,再无需回首什么了;悔恨了,治疗悔恨的药吃过不少。羞愧了,自知羞愧就心安。好在我一生没有无故伤害个任何一个人。被人无故伤害,却是多多;该原谅的,原谅了吧。来不及原谅的,对不起,就只能等在下辈子了。
想了想:不稀堂三个字,也像:白纸黑字。
幸福的生活,其实简单得很,只需十几个平米就宽得很了。看看:现在卧室,客厅,书房,文房,休息所。向往了一辈子的好事,到古稀之年,都有了;
稀矣?不稀?耶——
莫道老夫畏黄昏,满目夕阳待月明。
阿谁欺过三尺土,痴痴枉然一寸心。
于壬寅年重阳节前夕
简介:
南山牛,原名王振宇。甘肃省礼县人,农民。出版有诗集《家在甘肃》等多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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