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路

在奶奶去世一周年的那一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去给奶奶上坟烧纸。

从邯郸下了高速，沿着去大名的公路，向东南，过了成安县城，走不远，就可以看见一个丁字路口，往右一拐，就踏上了通往故乡的路；顺着这条路走二十里地就到奶奶家，再往前走三里地就是姥姥家的村子。

一上这条路，我就感到心一阵阵发紧......很多往事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小时候我在姥姥家住，觉得这条路很宽。有一次我病了，气管炎，喘不上来气。姥姥带我去成安县城看病。从姥姥家到县城二十五里地，去的时候是坐长途车，可回来的时候，没有车了，姥姥背着我步行回家。时值盛夏中午，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姥姥挪动着小脚，走不了几步，就在路边的树荫下，放下我，用衣襟擦汗。那时候我五六岁，一点也不懂事，姥姥拉着我的手让我走，但我就是一步也不走，非缠着姥姥背着。姥姥背着我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一进家，姥姥就瘫坐到院子里。可我呢，还又哭又闹，喊着肚子饿，姥姥累的都站不起来了，还是硬撑着去给我摊“鸡蛋闲食”。

当年，姥姥背着我走这条路的时候，路的两边是一颗颗大柳树，如今，柳树没有了，换成碗口粗细的大叶杨，路还是这条路，但姥姥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

这条路让我想起童年很多欢乐时光......

我七八岁那年，母亲探亲，一天她们姐仨要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买东西，我非要跟着去。但母亲不会从前面大梁上上车子，车子走起来，我个子低，跳着坐不到后衣架上，只能母亲上了车子脚蹬在高处，等我坐上了，再让车子走起来。可是遇见情况，母亲胆小，嘴里喊着：“不行不行......快下车......”我不敢跳，母亲也不敢腿从后面下车子，怕把我摔了，就这样，母亲的车把七扭八扭，扭到最后总是摔倒。一路上，母亲摔倒好几次。每次摔倒了，母亲爬起来，先问我摔疼了吗。走了一路，摔了一路，但母亲和我二姨、小姨还是一路说话，一路笑。我腿上胳膊上摔的青一块、紫一块，但还是很兴奋，也不觉得疼。想想，那时候母亲也就三十出头。路还是这条路，可母亲去世也一年了，再也不会走在这条路上了。

深秋季节，路两边是平坦开阔的裸露的土地，麦子种上了，但还没有发芽，显得空旷没有生机。我看着车窗外这片熟悉的土地，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棉花地......

那是我八九岁的时候，从二姨家牵着一只灰色的羊回姥姥家。这只羊二姨养了两年了，表弟也很喜欢。但我看上了，就蛮不讲理，又哭又闹死活管二姨要这只羊，就这样把羊牵走了，气的表弟在地上哭着打滚。牵着羊走在这条路上，我高兴啊。羊累了，死活不走了，我就从路边拔一把草，逗着羊跟我走。最后，羊见了草也不走了；我心疼羊，给它草吃。可羊吃饱了，更不走了。我只能两只手拽着绳子，象拔河那样拽着羊往前走。绳子把我手都勒出血印了。记得我一不小心松了绳子，羊跑到棉花地里了。当时棉花才长出十几片叶子，正是打农药的时候，吓得我赶紧不顾手疼，紧紧地牵住羊，走一会还要停下来，看看羊是不是有中毒迹象。一路上虽然很累，手很疼，但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觉得疼，高兴的一路上没有合住嘴。羊是已经怀孕的大母羊，我每天给羊去割草，看着羊肚子渐渐变大，想着羊生下一窝小羊，我经常搂着羊的脖子，把羊搂在我怀里。羊在我怀抱里总是很安静。到了秋天，父亲接我回城。我走后不久，羊生了，一窝生下三只小羊羔。养羊的任务就落在了姥爷身上。姥爷忙不过来，姥姥说把小羊卖了吧。姥爷不让，说：“这是俺小双喂的羊，看见羊我就看见了小双。”到了冬天，姥爷因病去世。母亲告诉我，姥爷临死前最想念的人是我，姥爷躺在炕上有时候让人扶着，看着窗外的小羊，嘴里念叨着我的名字，一看就是半天。

去我姥姥家生产队的地里，必须经过这条路。姥爷弟兄四个，姥爷是老大，其他几个姥爷有几个孩子跟我岁数差不多，但我要叫舅舅或者姨姨。但不管大的小的，都要让着我。他们春天带我去往年的豆地里挖黄豆苗，回家后姥姥给我炒炒，那个香啊，现在我想起来还流口水呢；夏天我们一起去割草，还可以逮“蝈蝈”，去梨园偷梨；等到秋天，生产队刨完红薯，分红薯，我用那种独轮车推着几布袋红薯，迎着漫天的晚霞，走在这条路上......这是一条充满快乐和喜悦的路......

十岁那年，父亲接我回城。此后很多年没有见到这条路。

等父母从宝鸡调到河北，我上班后，我经常回老家看奶奶。那时候奶奶已经七十多了，但依然下地干活，自己种着几分地。父亲接我奶奶进城，但每次奶奶住不了几天，就嚷嚷着回老家。奶奶的村头有一个桥，过了桥，就快到奶奶家了。过去，我回老家的时候，经常在桥的附近见奶奶从地里下地回家，肩上总是背着从地里捡到的秸秆什么的。看见奶奶迈着小脚，手里拿着农具，肩上背着地里的收获，我总是又心疼又敬佩。当我走过去要替她拿东西的时候，她总是不让，怕把我衣裳弄脏了。奶奶觉得农村的生活好的不得了，一点也不喜欢城市生活。她种地，看着满缸的粮食，觉得知足；她养鸡，鸡下蛋了舍不得吃，换成钱。奶奶一辈子简朴，但我给她钱，她从来不要。有一次，我开车走的时候，从车窗里塞给奶奶几百块钱，但奶奶急了，那么大岁数还跑着，把钱扔到车里。

去年，操劳了一生的奶奶去世了。她闭眼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在她身边，是因为她病了不让别人通知我们。她活到九十二岁，一辈子自强自立，临死也没有给自己的儿孙添一丝负担。但却给我这个孙子留下了永生的遗憾，因为我没有在她身边尽到一天的孝道。

日子过的真快。奶奶去世已经一年了，在这深秋的季节里，我踏上故乡的路，心里也是阵阵凉意......路还是这条路，但我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让我想起往事恍如昨日一般，忍不住要感叹人世间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