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告诉我

昨天子夜

那曾是怎样的一袭花枯花落

将所有没完没了的诺言

一齐粉碎葬没

从今开始

飘飞无常的雪季

成了一种沉重的背负

让离乡的人儿走成木讷过客

终究无法在你惨淡的目光里

作片刻驻留

我怕仅存的两湾暖意

会在这场悲壮的落雪之后

单薄如纸

封冻成河

还是沿着那篷破败的岸草

一路彳亍奔行

揣着萧瑟、困倦和饥饿

走近前村深雪

如孤独的寒鸟

在完成最后的深呼吸后

再次尝试一趟

只身漂泊

于是

再温情的守望

也变得无能为力

只有雪花杂乱地拍打肩头

——好在从冷峭的枝丫间

意外摘得一帧风干的诗歌

时不时地喂养我憔悴的乡愁

让我一道走得踏实生动

并且

懂得心泉热涌

学会泪眼婆娑……

电话

拨打你的电话

一直占线

只是坚信你也正在打给我

过一会再拨

忙音依旧

照样没质疑你

竟同我一样的执着

于是，还是决定等吧

却是许久的沉寂，沉寂

——料峭的寒夜深了

不知是谁

还在痴痴地等……

吸烟

异乡冬夜

出奇地寂寞

一支香烟

被揉搓成很怪诞的造型

而始终懒得点燃

——似乎没有你温存的

夹带着嗔怒的戒烟“通牒”

终究抽得没滋没味儿

当我终于熬不住孤独

幽幽地划着火柴

却突然有北风极其猛烈地

拍打起我单薄的窗户了……

打麻将

四人靠炉而坐

牌打得有点漫不经心

有人和牌了

不容你有须臾的炫耀得意

其他三堵“矮墙”

便一股脑地塌倒过来

将现场砸埋得凌乱不堪

——无论你是曾有过一副

多么风光的好牌……

 
在城市四处泛滥的季节

理该有那么一条

你终生都无法背弃的

熟悉的巷子——

该有凹凸的石板路

生苔的厚砖墙

以及一扇与你有关的老木门

安详而阒寂

这条巷子

是否一直寄存着你

特别重要的一些生命细节

还有心底最柔软的哽咽和太息

或许

这条巷子好深好深

灌满了你千里踏寻的风雨

或许

这条巷子好短好短

你站在昏黄破落的巷口

就能一眼望到

巷尾脚手架上怪诞恍惚的晨曦

想必

你的巷子连同你麻木的泪腺

正面临最后一遭的蚕食

倘若你运气好

就能在焦土瓦砾的边缘

碰到一家幸存的正在清仓的花店

战栗着出售

那几束凋残的陌生的味道

谁知道

此刻你不安灵魂的深处

还能留存几分寒意凄凄……

最后一片叶子

一夜严霜摧残

你坚守得近乎惨烈

清晨，阳光里

你跌落得温暖宁静

北风起时

忽有满地落英漫天飞舞

——不知是谁的挽歌低吟

塘边树

我发疯似的苦盼封冻——

我怕脚下秋水里清澈的倒影

会让我的孤独

延续得更深，更长

林子深处

林子尽头

有座废弃的木屋

透过破落的窗

见一幅怪诞肖像吃吃冷笑

——在树们慌乱的背后

瑟缩着彻骨的霜气

玩伴

刚走散一小会儿

便趟着厚厚的落叶

焦急地想……

永远迷失后

最好，来一场纷乱的初雪呀

或许你我发鬓间

还会沾满同一夜苍白

      日前，我温厚的兄长、当代诗人刘则成出版新作——诗集《我的星空》，遂有感而发，记述几段由衷的文字，谨表达钦敬、感触之心声。   

                       沿着光芒行走

              ——读刘则成诗集《我的星空》

                                    长风

     我一直以为：写诗，绝对是需要别才的。诗人，当是一群凝重如石、清素如雪、更飘逸如风的大慧大悟者，或捻须嗟叹，或凭栏低吟，或裸臂长啸……俗语说“能诗方可谈诗”。由此，便极不敢写诗，评诗更不敢为之。间或斗胆品读些许，也只是满怀敬畏、战战兢兢、大气儿不出地觑观一番。

    殊不知，无论窗外有多么喧嚣浮躁、瘴气充弥，却总有这么一列崇尚室静兰香的卫士，挣脱着四处泛滥的亚健康的文字泥淖，抵御着一大堆被贪婪的键盘深加工的丑陋欲望。他们是真正的诗人——爱诗如命，视“诗”如归，决绝不渝地操守真情，捍卫天性，纯净歌唱。

    诗人刘则成，就是其中的个性代表之一。

    他沿着泥泞的乡野田塍坚毅走来，一路播种一路沉思，一路收刈一路抒颂，早已把诗尊崇为一门严肃的生存课程，一种心底的信仰和皈依。

    从则成的《向太阳走去》开始，一直读到他刚刚出版的《我的星空》，竟绝无丝毫觑视的顾虑。二十几年的兄弟挚交，深知他人性、诗性的温敦透明，便无所顾忌地“不能诗也谈诗”了。他诗的星空让我读得酣畅纵然，心头不时热泉奔涌，五味杂陈。

    如果说《向太阳走去》是诗人对时代、对新生的情咏与歌赞，那么《我的星空》当是他对人生、对命运的诉求和表达，积淀得更为雅静沉郁、恬然悠长。“闭上眼睛/星星就缀满我的夜空/像无数萤火虫/忽明忽暗，穿梭在思绪的灌木丛……那颗智慧之星啊/何时能像一条银龙/划破我的星空”（《我的星空》）。“季节，我对你说/我知道星光灿烂的夜空/弥漫着浮华和诡秘……我知道错过启明/还有紫色晨曦”（《季节，我对你说》）。“摔倒了/才对脚下的土地那么亲近/倒下时才看清蓝天白云/摔倒了可以看到站立时看不清的东西”（《摔倒》）。“生命像返青的麦苗/正经受一次严峻的考验/飘飘扬扬的柳絮/如四月的雪花/将我的梦浸得冰凉”（《从生命的尽头回归》）……诸多篇什，少了些许豪气放歌的轩昂浓烈，多了几层的深度揭示与思辨，像罹痛后的反刍，像惺忪后的醒眸，像浮华谢尽后的绵长幽思，带着苦苦咀嚼出来的颖悟，夹杂着淡淡的郁结清愁。然读者却毫没感到黯淡与仇怨——有冰更有火，冰火两重里，我们触到了生命脉动的强力弹跳！

    或许因为，他曾从病魔掌中幸运地逃出生天；或许因为，他曾从负累的生意场里艰难地破茧抽身；或许因为，他已从寒暑严炎、世事延演中修炼、厘筑了太多的静观、冷视与回望——开始一遍遍洞越亲历、洞越流年、洞越历史沧桑。“温泉是温暖的/那个朝代/却在温泉中越洗越冷……今不闻霓裳羽衣曲/却有弹不尽的长恨歌/如诉如泣”（《华清池断想》）；“武则天倒下了/一块巨石站立起来/一面滴着血/一面淌着泪……无字碑/沉重压在一个女人的心上”（《乾陵无字碑》）；“自奚仲造出第一辆马车/就成为沉重历史的载体/与泥泞的道路殊死搏击/深刻在岁月额头的皱纹/就是车轮碾压出的辙迹”（《走进枣庄》）；“万寿山修得再高/也看不到旅顺口的硝烟/昆明湖不是渤海湾/风平浪静的湖面/却孕育着一场空前的灾难……两万人的白骨埋在岸边/那白骨中含钙/所以松干才粗壮伟岸/那白骨中含磷/所以龙爪柏才燃烧起绿色的火焰”（《万忠墓》）。

    从诗中我们读出了太多的深重与惨烈，诗人义无返顾地将敏锐的触须伸向历史的纵深，喟叹着打捞着阐发着，生发出太多的化解不开的旷古忧思和忠魂荡涤，胸臆奔突，沥透纸背，令人触目，动情，惊心。

    诗，是一种痛忧。诗人，定是这痛忧的先尝先知。高尚的歌者决不满足于情绪的快意宣泄，也不单于哲理教化，它理当追求心弦与心弦的谐振共鸣，实现灵魂与灵魂的沉静对话。正如则成说过的“诗歌不是圣贤，没办法冰释饥馑与苦难，但诗人心中却有尺有秤，可以深切地考量最底层的痛楚或幸福。”诗于则成，不是职业，而是禀赋——这位个性鲜明的诗人，一位地气贯通、正气盈胸的歌者，在忧生命、忧人类、忧天下的精神担当中，无时不在勃发着一种百转情肠和刚健力量。

    峦峰水湄尽入画，树影花声皆能诗。正如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所言的“一首诗应该始于情趣，而终于智慧。”则成的诗里，除了冷醒审视，兼有轻灵小唱，皆不乏既发乎情又凝于智的奇句妙篇，《蝴蝶谷》的爱情翩舞、《月牙泉》的曙色婆娑、《老艄公》的彩虹清晨、《南山寺》的海角卷浪、《东丽湖》的梦雨如烟……睿智而虔诚的诗人，徐徐打开卷轴，亮出一幅幅绚丽多姿的叠彩丹青，就像亮出他手心里早已攥得发烫的种子，殷实、饱满而金贵。

    记得，当代一位温厚、温良的老者深情道出的炙热心愿：“我们希望能多些仰望星空的人”。如是，《我的星空》——诗人抬起眼，仰视那片浩瀚与深邃，诗人又埋下头，健旺而执拗地叩诘心灵。

    从文亦从医的刘则成，深得中医阴阳辩证之精髓——日光为阳，星光为阴，无论走向太阳还是仰望星空，那清澈无邪的辉芒，皆与高尚、温暖、尊严和爱有关。

    祝愿诗人刘则成，继续沿着光芒行走。

                                            2012年11月3日于天津

   诗人简介： 刘则成，笔名潭烟，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东丽区作家协会副主席。1999年出版诗集《向太阳走去》并荣获天津市最佳诗集奖。2012年5月出版第二部诗集《我的星空》。多年来在省市级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四百余篇（首）。共获得四十余次各类文学奖项。

沿一蓬杂草的罅隙

我望见落叶单薄的太息

正跟斑驳的峡谷

萋萋地疏离

坐在十月的余温里

一幅背影划过我荒芜的发际

终于忆起昨夜睡寐里

喁喁的期许

西风

竟漫不经心

将片片残秋捡拾又丢掉

丢掉又捧起

听不清

远岸的雨点

该怎样的低迷而慌乱

惴惴彳亍着

绕过愈来愈浓重的霜期……

天，空了

云裳卸尽

树，瘦了

脆弱伶仃

惟有满满当当的心绪

被落英遮盖掩埋

黯淡而迷离……

我老去的村庄呵

还有弃井旁老去的父兄

你们

是否还晓得低头悉数时日

是否还能体味到

檐草后面走动的语言们

透衣

侵肉

蚀骨

弥漫着憔悴的雾气

清秋

总有一种淡淡的空诺

就像当初步步走近一样

正渐行渐远

背负喘息

谁人会尝荷香如故

早有采莲人的竹篙

开始丈量泠泠浅浅的寒意

只想好好地惦念吧

——咀嚼一些涩苦的缘由

以及好多好多与缘由无关的结局

是不是

——世上有多少次触手可及

就有多少次阻隔与叛离

是不是

——纵有千载荒郊陌路

却总有荒不死的万古相许？

……

（一）

露从今夜白

摘下那顶老草帽

便走出一段淅淅沥沥的日子

茸茸的浅草地

出奇地晶亮润泽起来……

一条河从容的流淌

成为季节的全部

即便岸柳依旧青青

但一把老式藤椅

已在流年的岸边

扎根成一道风景

　　          （二）

露从今夜白

走进这段晶莹剔透的节气

爱情真得幻化成

喁喁滚动的露珠儿

悬挂成无数只银铃儿

萧萧风起时

一片零零落落的秋意

再次不经意地

重栖于我们风干许久的心畔

大颗的雨点大片的蝉声和蛙鸣

依然密集地淋漓而来

可你会跟紧我那淤滩上斜斜的鸭竿吗？

    （三）

        露从今夜白

北方的蒿草愈加蓬松

连埂上最后一朵轻飘的花儿

也消褪了颜色

只有陶渊明紧捻须髯

苦吟玉露生凉

所有的叶子倏然反转

所有的太息消匿无踪

孤独的相思树

正经受最后一遭的灼痛

一些羽绒渐丰的雀儿

已试着用嘹亮的语言抒情……

             (四)

        露从今夜白

一切的诺言都步向了腴满和成熟

露从今夜白了

想必伊人的窗前

又垂满许多料峭的寒意了……

今晚

我是一株伶仃的植物

不知陪谁阅读夜色微凉

趟过最后一条

执拗的河流

仍旧无法感知

你那泓柔碎的月光

我们的园子好浅好浅

连晶莹轻飘的虫鸣

都胆敢上演滑稽的绝唱

据说

风，常把某颗秕谷

游戏般抛成一道怪异的弧线

——去春的秘密

不知栽种在谁人畦旁

我知道

有一种寂寞叫成长

不单由一颗种子惹起

不单是被季节逼紧的农桑……

就这样

哪怕再零星的感念

也会次第爬满藤架

繁衍泛滥成遮天的蛮秧

真的担心今年大秋

早晚有一柄粗鲁的镰刀

搂头盖脸地斩下

——到底

哪些可了断

哪里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