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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7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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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分类: 散文随笔



李清照的书房


 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

                                     ——《如梦令》·李清照

 

 

  李清照一落地,便坐拥书城。

 人人生而平等,那是理想,人与人的差别,从一出生就划分了三六九等。

就拿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来说,他是北宋名相韩琦的学生,韩琦又是晏几道的父亲晏殊的门生。二晏的声名之大我们按下不表,单说韩琦。

韩琦相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立二帝,能辅佐三任皇帝,主导两任皇帝的登基,韩琦确实厉害。至于大家都知道的北宋文豪苏洵、欧阳修和苏轼等,都是韩琦提拔起来的,这些学生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他们的光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少有人去注意光影之外的李格非。

将门无犬子,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韩琦的学门。李格非绝非平庸之辈,只不过,他专注研究的是经学,一般人不感兴趣,属于学者型人物,潜心书斋,不大抛头露面,不像欧阳修、苏轼等人,填个词谱个曲,一夜流行妇孺皆知。

李格非年纪轻轻就写了几十万字的《礼记说》,因此被破格录取为进士,后又官至礼部员外郎、京东路提点刑狱,相当于今天的外交部、司法部官员。

宋哲宗元佑六年(1091),李格非四十多岁时,"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同在馆职,俱有文名,称为苏门"后四学士"

李清照的母亲王氏也很有来头,出身名门,高祖王景图、曾祖王赞,都荣登进士,祖父王准受封为汉国公,父亲王圭在宋神宗熙宁时为中书省平章事,元丰时为尚书左仆射,都是执掌国家枢要的丞相,受封为歧国公。

强大优秀的基因组合,注定李清照的不同凡响。

1083年,李清照呱呱坠地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39岁的父亲正当盛年的宽厚肩膀,还有,那满满当当环壁而立的书橱——这是李清照甫一出生就专享的高配。

父女二人的书房里,除了藏书满架,一定还会有这几样物件:

古琴。嵇康《琴赋》曰:"众器之中,琴德最优。"宋代《琴史》中也说:"昔圣人之作琴也,天地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矣。"中国文化讲究君子“中和”之德,琴音之飘渺悠远、舒缓旷达能让琴者进入宁静安详的境界,所以,古琴有史三千年,历代文人无不以琴为友。

到了宋代,自上而下有大量古琴的热爱者和收藏者。宋太宗赵匡义身边有当时称为鼓琴天下第一的朱文济,以其为首,形成了一个琴僧队伍,除了朱文济是宫廷乐师,以后各代都是和尚,当时尊之为大师

宋徽宗赵佶设立了万琴堂,搜集南北名琴,其中就有唐代造琴名匠雷威造的春雷琴。宋代文人不但爱琴如命,而且大多通晓音律,喜欢结交有名的琴师,比如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姜夔等都是当时著名琴师的学生。

好琴之风,在宋代达到极致。

因此,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李家书房,一定有琴,有琴谱,更重要的是,父女二人定是操琴高手。

“小院闲窗春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浣溪沙》)庭院深深,春色恼人,帘幕无重数,独倚高楼,对着那满园春光,心有戚戚,无人对答,一腔心事,付与瑶琴。操琴的李清照,比之掩卷沉思的李清照,没有最美,只有更美。

古琴之外,必得有一炉清香。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醉花阴》)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人未梳头。”(《凤凰台上忆吹箫》)

铸有狻猊提钮的铜炉,熏的是龙涎香,这是典型的贵族范儿,精致而高级。

寻常日子要熏香,逢年过节更要熏香,饭前要熏香,饭后更要熏香。春天里,熏香与花香交融,夏天,要熏清凉醒脑的松香。到了秋天,细雨缠绵,没有那一炷袅袅,怎么配得上“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里”的女儿心事?

大雪时节,那就更需要一炉檀香了,不然,岂不是“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至于笔墨纸砚,书画古玩,那就更是无需再说的了。

李格非是高级知识分子,当他发现这个小女儿天资聪明,敏而好学,整天泡在书房里不知疲倦,他必会窃喜,必不会限制女儿,反而会有意识地引导女儿。

斜梅半卷,格子窗下,大手握着小手,一笔一划;熏香飘渺,琴几静默,指尖追着指尖,一声一弦。

天赋异禀得遇沃土肥壤,这是李清照的幸运,也是词坛的幸运。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首《点绛唇》是少女清照的自我画像。

官宦人家,深宅大院,园林如画,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读罢书,抚过琴,写了字,饮完茶,还能干什么呢?一荡秋千就能让她流汗,让她快乐。

怪只怪那来人,打断了女儿家的乐趣,还弄得人慌里慌张,拎着鞋儿,落了金钗,好不恼人。可是,来人是谁啊?什么模样呢?到底是掩不住好奇,明明是偷看来人,却又假装嗅嗅青梅。

有一个学者型官员的爹爹,家里必定少不了来客,虽说李格非开明,可是,这种场合,他还是会让女儿回避的。顽皮的小清照,一定不是第一次偷看,有时候,她躲在书架后,有时候,扒在门框边,歪着头,斜着眼,屏气凝神,这样的场景,我们是不是都感觉似曾相识?但是,能以十来个寻常字写得如此美丽可爱的,唯有李清照。

宋人王灼因此说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碧鸡漫志》卷二)着实不虚。

从幼年到少年,李清照与父亲共处书房,从父亲的学生慢慢成长为可以与父亲交流探讨的同道,欣慰的,不仅仅是父亲李格非,还有那一册册无言的书籍——人书知音,书得其所,人尽其心。

1102年,18岁的李清照嫁给21岁的吏部侍郎赵挺之之子赵明诚,1103年,赵明诚结束太学生涯,在父亲的荫庇下出仕为官。

一个是名动当时的才女,一个是少年有成的金石学者,珠联璧合的书房里,都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呢?

赵明诚父亲高居相位,亲朋也多在馆阁就职,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尽力传写。夫妻俩极力搜讨,每获一书,即共同校勘。登记编目,按类罗列图书。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金石录〉后序》)李清照的这段描述给后世留下了赌书泼茶的佳话,也成为伉俪情深的明证,但是,这种情趣可不是一般夫妻能玩得转的。

宋代极其讲究斗茶,特别是有钱有闲的文人雅士,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戏,乃至于斗茶盅,玩的就是一个“雅”字,李清照和丈夫斗茶更逗趣,凭着超强的记忆力,总是占着上风。

输了的赵明诚不但不恼,反而乐不可支,这不仅仅是因为新婚燕尔,彼此正是两情缱绻的蜜糖期,还因为赵明诚对妻子才华的折服。

才女就是戏玩,也玩得横刀立马山高水阔,其中储备的知识量,秒杀一众才子,放眼大宋朝,虽说群星璀璨,能接得住清照出招的,恐怕也没几个。

赵明诚好歹也能披挂上阵招架几个回合,也算不错了,毕竟,他也学富五车,“自少小喜从当世学士大夫访问前代金石刻词。"(《金石录》序) 。有"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金石录后序》)

书香满怀,茶香满屋,少年夫妻无忧无虑,占尽人间好春色。

茶趣之外,还有酒趣。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夜来沈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诉衷情》

……

李清照的饮酒词有数十首之多,同样是酒词,此一时期,酒里透着香,醉中撒着娇,这是受宠的小女人状,宠她的,当然是夫君啦。

一般人醉酒,只是腐臭,只是不堪,浸透了爱情的女人,而况正当青春,酡颜欲语娇无力,更兼一支如花寸管,半醉半醒之间,笔走龙蛇,锦绣文章喷薄而出,让赵明诚看的是心旌神摇,爱意横生。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

踏雪寻梅,这又是李清照夫妻心有灵犀的互动。雪素如人,梅瘦筋骨,月下携手,赏梅亦是赏人,写梅更是写情。

情到深处,终日与古籍拓印为伍的赵明诚,浪漫起来不输诗人:延请斫琴名师为李清照定制古琴一张。仲尼式,耸而狭,桐木制,黑色漆。温润如乌玉,鹿角霜灰胎,音色幽古。一对少年夫妻,两个人中龙凤,当真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有妻如此多情多趣多娇,看着眼前人面花面交相映,饶是赵明诚这个见惯了古旧的小专家,想来也会忍不住拈花弄香了。

至于亭中对弈,花前戏蝶,那更是日常了。

在今天这个爱情速朽的时代,一切唾手可得,一切转瞬即抛,相较于李清照的时代,她极其幸运的出生在一个文化素质很高的开明家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熏陶,又极其幸运的嫁给了爱情,这在那个时代,近乎奢侈。

李清照没有辜负命运的恩赐,她和赵明诚琴瑟相友,沉溺书房,不仅出品了一首又一首惊艳的词作,而且成为丈夫的得力助手。

——没错,虽然赵明诚赌书泼茶屡屡败给妻子,虽然也曾闭门三日得词50首,与清照之《醉花阴》混在一起让友人品鉴,最后还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跳脱而出,让友人爱不释手。但是,赵明诚也是学有专长,于金石学问,李清照的确只能做他的助手。

1107年,赵挺之死于京师,赵明诚三兄弟也随之被免官。李清照陪赵明诚回山东青州老家居住了十多年,他们广求古今图书、遗碑、石刻,收藏、整理的金石书画堆满10间房屋,书房称作归来堂,内室名为易安室

赵明诚六游仰天山,三访灵岩寺,一登泰山顶,或题名,或拓片,获得了大量碑文资料。历时十余年,在李清照帮助下,赵明诚完成了《金石录》的写作。

这是一部继欧阳修《集古录》之后, 规模更大、更有价值的研究金石之学的专著。著录所藏金石拓本,上起三代下及隋唐五代,共2000种。《金石录》30卷,前10卷为目录,按时代顺序编排。后20卷就所见钟鼎彝器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石刻文字,加以辨证考据,对两《唐书》多作订正,是研究古代金石刻必资之书,也是必读之书。

《金石录》是赵明诚得配李清照的见证,从专业角度而言,夫妻可谓旗鼓相当,都是各自领域的大咖。

《金石录》是李清照和赵明诚爱情的结晶,也是他们美满安逸生活的终结,他们的书房,终于无处安放。

1117年前后,赵明诚再度出仕。1121年,出任莱州郡守。1124年,赵明诚又转守淄州(今属山东淄博)。

靖康二年(1127),金兵入侵中原,掳走徽、钦二帝,赵宋王朝被迫南逃。

伴随着南下金兵的铁蹄,一切陷入混乱。图书、金石等等,这些和平时期的宝贝,此刻成了累赘,李清照和赵明诚几天几夜废寝忘食,精挑细选,无法取舍,最后,载书 15 车至东海。青州留下来的书册仍然放满了十几间屋子。

赵明诚借赴江宁(南京)奔丧之机,又竭尽全力将15车文物运走,其余皆为金兵攻陷青州时所焚,无价藏书化为灰烬。

危难之际,赵明诚接任江宁知府,不过一年,他就被撤职,撤职的原因成为压倒赵明诚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让李清照从此不再正眼看他。

江宁任上,有下属察觉御营统治官王亦要叛乱,下属第一时间给赵明诚做了汇报,但赵明诚没当回事,于是下属自行布阵,以防不测。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王亦果然造反,因为赵明诚的下属早有准备,所以,叛乱很快被平息。

到天亮时,下属去找赵明诚汇报,才发现他早就缒城而逃。

我们无从想象赵明诚是如何面对李清照的。

普通女子潜意识里都埋藏着英雄情结,更何况李清照。哪怕丈夫目不识丁,只要他面对艰险不退缩,有担当,有血性,在妻子眼里,他就是头顶的一片天。一个伤痕累累浑身血污厮杀在战场上的男人,会让所有女人热泪盈眶,可想而知,当弃城丢官的赵明诚站在李清照面前时,李清照心底的鄙视。

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的赵明诚,还是那个满腹经纶的赵明诚,但是,在李清照眼里,他就不算个男人了。

赵明诚何等聪明,李清照微妙的情感变化他岂能不知?于是,夫妻之间都不说破但是明明都已看破的心照不宣中,尴尬日甚。

书房已然无存,文藏七零八落,硝烟弥漫中,战火蔓延,二人未得喘息,只能席卷在难民中一路南逃。

15车金石古籍在逃难的队伍中格外抢眼,兵荒马乱中,人命尚如草芥,何况物乎?虽然两个人昔日的和谐已经不再,但是,这些收藏仍然是他们共同的珍惜,二人就此有过一番对话:

李清照:若遇不测,如何是好?

赵明诚:先丢辎重,再弃衣物,然后依次是书册、卷轴和古器。

李清照:《赵氏神妙帖》?,

赵明诚:若到万不得已,只能与此共存亡。

想想赵明诚的弃城而逃,再看看他对这些古籍的爱之如命,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纯粹的学者,只适合埋头书斋,让他去干行政,去做父母官,真的是一个错误。

1129年夏,夫妻俩一路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行至乌江,这是西楚霸王英魂飘散的地方,李清照站在江边,遥望乌云蔽日,浊浪呜咽,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愤而题诗: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

望着妻子决绝的背影,赵明诚五内俱焚,他知道,在李清照面前,他永远站不起来了。

一蹶不振的赵明诚不久病逝于健康(南京)。

这一年,李清照46岁,国破家亡,遑论书房。

李清照的后半生,就在和这些藏品的纠缠纠结中度过。

堆积如山的藏品让李清照束手无策,从山东运到南方,已经耗尽了他和丈夫的全部心血,如今,只剩她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她能怎么办?丢也不能丢,拿又拿不动,防了兵匪防水火,她心力交瘁。

生活还得继续,她还得谋生,不能死守着这一堆宝贝。思之再三,李清照想起了随皇室逃难到洪州的弟弟,敕局删定官李沆,于是,她从15车藏品中精选大部辗转运到了洪州。不料,当年年底,金兵就攻陷了洪州,藏品化为乌有。

带着随身的最后一点藏品,李清照孤身流离到绍兴,租赁了一位钟姓士子的房屋暂住。她把仅剩的5箱书画古玩置于卧榻之下,谁想到,被窃贼挖墙而入全部盗走。李清照无奈,公开悬赏,拿着十八轴画卷领赏来的,居然是那姓钟的房东。

真相分明,一个流落异乡的寡妇,奈之若何?

时间一晃已是三年,李清照快50岁了,也许是她真的太累了,也许是在她重病卧床时,那个男人出现的正是时候,李清照嫁给了时任右承奉郎的张汝舟,也就是负责给皇帝谏议的官员。

之前,在张汝舟眼里,李清照是传说中神仙一般的人物,才华横溢名声极大不说,光是被众口相传的那些文物古籍,就够让人动心的了。可是,一旦把大才女娶回家,夫妻俩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李清照已经是半百之人,容颜姿色自然是在一日千里的走下坡路,至于性情,恃才傲物不是假话,才气越大脾气越大个性越强,何况,李清照经历了那么多的沟沟坎坎,少女时代的娇憨风情早已不再,她的凌厉、深刻,作为才女,是优点,作为女人,就太过方正,不够柔和了,男人是不喜欢的。

至于她和赵明诚半生积蓄的藏品,早已经散佚流失,几乎血本无归了。生活中,她的不够女人已经让张汝舟心生不满,经济上,李清照身上也没啥油水可捞,除了能写诗填词,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张汝舟从开始的体贴慢慢变得不耐烦甚至反感,直至大打出手,开始了家庭暴力。

对于李清照来说,她之改嫁,本没有张汝舟那么多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想找一个肩膀靠一靠,后半生不至于太孤苦,所以,她从情感上必然有她的索取,张汝舟的日渐冷漠直至开打,粉碎了她的希望。

不要说在宋代,就是现如今,身陷不幸婚姻中的女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者也不在少数,但是,与我们相距千年的李清照,在面对死亡婚姻时果决出手的处理方式,令多少现代女性汗颜:

"右承奉郎、监诸军审计司张汝舟属吏,以汝舟妻李氏讼其妄增举数入官也。其后有司当汝舟私罪徒,诏除名,柳州编管。(十月己酉行遣),李氏,格非女,能为歌词,号易安居士。"(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意思是说,张汝舟早年科举考试是靠作弊过关的,李清照以此上告,按照宋律,妻子控告丈夫,即使证据确凿,妻子也要入狱两年,所以,李清照和张汝舟双双入狱。经翰林学士綦崇礼鼎力周旋,李清照仅仅坐牢九天就被放了出来。

李清照终于达到目的,与张汝舟解除了夫妻关系。

李清照的断臂自救,一击即中,绝不拖泥带水,给自己给对方不留一点余地,如此杀伐决断之形象,完全寻觅不到那个“和羞走,却把青梅嗅”的小女儿状。

是的,李清照早年的词作,以天才之力成功掩盖了题材狭窄的短板,一个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又嫁得如意郎君的年轻女人,视野所及,不外乎闺阁内外,情感指向,不外乎卿卿我我,这是很自然的。

李清照和赵明诚结婚以后,大概过了五六年时间,双双从京城回到山东青州,十余年之后,赵明诚开始辗转在外地任职,夫妻分离时间比较长,李清照的笔端也便多了了离愁别绪: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行香子·七夕》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点绛唇》

……

和闺阁之怨一样,书写离情之苦,也是宋词中多见的,李清照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同样的题材,她却能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字字本色,字字出色,看似漫不经心信笔而来,却屡屡引发轰动,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如果说,李清照早期的词作都是拘囿于书房之方寸之地,那么,当她携孤独之身南渡,当她再也寻不到一处安定的书房时,她的笔触终于突破了小我,冲出了四壁围墙的传统书房,走向了辽阔广大,深沉厚重的无限空间。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孤雁儿》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菩萨蛮》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清平乐》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丑奴儿》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

……

忍着忍着,一不小心,还是罗列多了,实在是,清照之词,写得太漂亮了,哪一首都好,哪一首都不舍得。

看看她的用字用词,全是寻常字,全是寻常词,经她组合,怎的就不寻常了?没办法,祖师爷赏饭吃啊,不服不行啊。

为了更加全面地了解晚年李清照创作题材的拓展,有必要再看看她的诗作:

闾阎嫠妇亦如,沥血投书干记室不乞隋珠与和璧,只乞乡关新信息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这几句出自李清照《上枢密韩肖胄诗》,一共两首,长达数十句,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呢?

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偏安杭州的赵构突然想起了他的父兄,打算派人到金国去探视一下徽、钦二帝,顺便打探有无求和的可能。一听说要入虎狼之域,朝中无人敢应命。大臣韩肖胄见状自告奋勇,愿冒险一去。李清照闻听十分激动,便以长诗相赠。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绍兴四年(1134年)九月,李清照避难金华,投奔当时在婺州任太守的赵明诚之妹婿李擢,卜居酒坊巷陈氏第。在金华期间,李清照作《题八咏楼》诗,悲宋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难守。

一个明显的变化是,晚年李清照,从个人的痛苦愁思中超脱而起,把眼光投入到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其风格之俊朗豪迈,悲壮深远,很难让人相信出自妇人之手。

诗词之外,李清照的理论水平也超越一般词人,著有《词论》,叙述词的源流演变,总结以前各家创作的优缺点,指出了词体的特点及创作的标准。特别是对当时几位大家,李清照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王介甫(王安石)、曾子固(曾巩),他们的文章有西汉时风格,但如果他们作词,只怕会让人笑倒,因为这样的词读不下去。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词别是一家,但知道的人却不多。后来晏叔原(晏几道)、贺方回(贺铸)、秦少游(秦观)、黄鲁直(黄庭坚)一出,才得词中三味。但是晏几道的词短于铺叙,贺铸的词短于用典。秦观的词却致力于婉约、情深一片,词中却少了实际的东西,就象一个贫穷人家的美女,虽然长得很漂亮,打扮也很时尚,但骨子里却始终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富贵气态。黄庭坚的词内容倒是充实,却有些小毛病,就象一块美玉,却有些斑点,所以价值自然要打些折扣了。

这样直指一众大人物,李清照之勇气非比寻常,当然,敢于叫板,也是因为人家有底气,有骄傲的资本。

当时代的旋涡席卷而来,李清照并没有沉沦,反而为我们留下了更加优秀的作品。

当她从狭窄的书房走出,天地便是她的书房,生活便是她的砚台,阅历便是她的笔墨,她因此更加大气,更加雍容。辅以天纵之才,辅以读书万卷,成就了一代词国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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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文字穿越飞翔

——李晓东长篇小说《雪落秦州》赏读

/马新堂

 

      上下求索,怀念穿越秦州城的家国情怀;守护传统,传承你我共同的血脉根源。读了长篇小说《雪落秦州》这部巨著给我的整体感觉就是这样。一座城是由它的山水组成,有它的烟火气息,人文气息、历史气息。汪渺老师的诗句如是说:天水一脚能踩出八千年的太阳,说明天水这座神奇的城市,古老、历史悠久,历代文人墨客留下了不朽的诗篇,李晓东老师的长篇小说《雪落秦州》,给大美天水,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带着文字穿越飞翔,把古香古色的秦州城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池城再现,是对一座城的怀念。

       一、关于小说《雪落秦州》

       长篇小说《雪落秦州》,会使人马上想起天水城,秦州城就是天水城。天水的古巷和民居撑起了一座千年古城,云开天镜,一城仰止。417日收到李晓东老师的长篇小说《雪落秦州》,厚重、睿智,首先感觉是给天水龙城增添了亮丽的一景。

       1、长篇小说《雪落秦州》的烟火气息

       历史往往是从江河湖海开始书写的,水与天地与自然与人类息息相关。江河湖海赋予人类生活的物性、灵性、理性,天水是千年永续的生命血脉和文明渊薮历史文物众多的城市。《雪落秦州》她为关子云一家而来,为秦州城的历史变迁而来,又带着沉甸甸的收获而终结。品读《雪落秦州》,在民俗中徜徉,在秦州城的地理环境中,了解一方净土,在民风民俗中如迎亲、嫁娶的风俗,过年等,在吃喝的人间烟火中,秦州这座古老美丽的城市徐徐而来,亭亭玉立展现在我们面前。

       读了李老师的《雪落秦州》,倍感秦州城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所以历史文物、古迹名胜众多。民俗文化众多,秦州城历史的风云在我胸中吹拂,仿佛看到了秦州城从辛亥革命到建设社会主义时期的每处历史都深藏着一段生动的史实或迷人的或凄惨的故事,所以古秦州豪门名郡,商儒并茂

       成纪——天水——秦州,一个既天生丽质又富有历史厚重感的古城,平淡、安详,不争、不艳、不炫耀,如一位年长的智者,在西北的秦岭山区、渭水之滨静静地躺了近三千年。长篇小说《雪落秦州》对秦州的风俗习惯描写贯穿始终,让我们在民俗中徜徉,重现、重温回味天水秦州大地上的过年、过节、迎亲出嫁的风俗中宴席的不同美味佳肴,在民风民俗中,在秦州城吃喝的烟火中,城市的变迁,从古老到现代,是《雪落秦州》中关骏臣一家人搭了桥梁,串起了秦州城的过去和现代。

       2、长篇小说《雪落秦州》的人文气息

       秦腔,权叔是秦州人爱秦腔的代表,权叔对秦腔的喜爱既有高亢欢快,又有悲腔哀鸣(关臣俊去世送葬路上的《三十六哭》)是吼秦腔的人发自内心的心声,对逝者的深深怀念。权叔对易俗社来历的讲解,都是现在的我们所不知道的。

       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扉页的词是作者的情有独钟,并且几乎贯穿于每一个章节。《雪落秦州》中,关骏臣、关子云、雪影、怀玉等都是词的爱好者,他们信手拈来,每一首词都独具匠心,抒发着人物内心深处的独白、低吟浅唱。也是作者才情的具体展现,每一首词就像是盛开的玫瑰,绽放在小说的章节里,芳香馥郁在作者的心田里,滋养在读者的慧眼里,触动在读者的心灵里。

      3、长篇小说《雪落秦州》的人物形象

       小说中把自然环境,天一生水的秦州大地古建筑重点(泰山庙——玉泉观——南郭寺——合作巷——飞将巷——李广墓等),社会环境(从辛亥革命——民国时期——五四运动——军阀混战——抗战时期——解放战争——社会主义建设初期),还有人文环境融于一体,把关骏臣一家人安置进去,实属不易。

      《雪落秦州》这部长篇巨著,它以刻画人物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具体的环境描写,反映社会生活,或通过故事情节的展开和环境的渲染反映社会生活。关骏臣这一家三辈人以及和他们有牵连的几家人,就是古老天水的人们善良、淳朴、厚道的代表,就像是在秦州大地上绽放的玫瑰花,他们赠人玫瑰,手有余香,静静的绽放在秦州城里,人物的学识、修养、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各有不同。

      关骏臣一家人的善举:地震、自然灾难,疾病、瘟疫,他们开制药厂,设粥厂,成立赈灾委员会等,救灾民于水火之中。让雷天佑在他家寄宿读书,救济失去父亲的汝君一家人,收养让戏班丢弃在路上染上疫病的权叔,还有从小定亲的怀玉在家境衰败、亲人遇害,举目无亲之时,关子云把怀玉领到他家,长大和泽文结婚等,孩子们有教养、有追求,还有儿媳雪影、权叔等一个个人物形象展现于眼前。

       关骏臣有正义感,为一件冤案不服,辞官回乡。在秦州城的几次重大灾难中,救民众于水火之中,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既有慈父的威严,又有为人之父心底不易暴露的一面。关子云,进步青年,在黄钺的影响下爱国积极进步,隐而不露。第三辈人五个男儿字辈,各有不同的命运,选择的道路不同,但命运变化多舛。权叔收养的合欢,后来的泽华的儿子马力这些不懂世事的小人物,是运动的急先锋、打砸抢者,是人格上的牺牲品;眼镜这位男人婆就是一朵狼毒花”“害人精胖大师奶牛就是黑夜里的臭狗屎不小心会踩上,他们做着一家愿打一家愿挨的色鬼。人物形象的塑造,使得小说故事情节,从开始到发展到高潮到结局,跌宕起伏,掩卷沉思,回味无穷,留下深深的叹息。

     《雪落秦州》是一部生动厚重的历史文化和历史人文巨著,时间久远,需要潜心阅读,才能读懂她的厚重遥远,巍峨壮美。

       今天的秦州城,文化搭台,经贸唱戏,不仅提高了天水在全国的知名度,而且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李晓东老师借助秦州的历史,成功地倾力打造词文化、人文气息;利用小说推介了天水的饮食文化,历史文化。可以相信,天水经久不衰、渊源流传的各种文化气息,一定会历久弥坚,生生不息。
       
二、关于作者李晓东老师

       1、因为痴爱,所以坚持。

       李晓东老师走的是不寻常的路,因为不寻常,也许有人对她误会,如果是寻常的路,就没有她成功的这样一部厚重的小说诞生,用天水人的话说脸瓦哈着拌里,这个脸瓦的是严肃,是执着。岂不知这的背后,承载了多少的非议,却孕育了一部长篇巨著《雪落秦州》瓜熟蒂落,犹如一条生命在秦州大地呱呱坠地,非凡的文字功底,驾驭这部小说,所做的词几乎贯穿于每一章节。她安静的行走在文字的道路上,潜心地做最好的自己,收获着自己的成果,这是最有说服力的。用我们天水的话说:她把有盐的拌哈着哩。

       李晓东老师是在沉默中爆发。这使我想起了一句名言: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也。一个人越活越会懂得,曾经喜欢夸夸其谈,如今却懂得沉默不言。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懂你,你也不需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况且经历越多,越会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有些话自己内心清楚,但是却不会见谁都会坦露心声,总是会有一些话让别人不舒服,不如不说。李老师她有对生活的观察力,有敏锐的洞察力和深邃的分析力和高超的文学修养,写出了《雪落秦州》这样的长篇巨著!我们为李晓东老师点赞!

       人最大的贵人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李晓东老师内外兼顾,忠孝两全。在雨天没人给她送伞的日子里,她活成自己的屋檐。用李晓东老师的话说就是: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她把一本书,看作是一个心灵的朋友,在独酌的时候,她会与书同饮;在孤寂的时候,她会静坐在书的对面。她是与书在交朋友。书是平淡的朋友,不喧哗,不招摇。以自身的丰富影响着我们的丰富,以自身的安详引领着我们的安详,以自身的厚重影响着我们的厚重。

       2、态度决定一切

       躲在象牙塔里,终会被困住。只有走进现实中去,走向大众。她是把自己融进时代,怀着对家乡秦州城的虔诚之心,表现对家乡的关切感恩之心,反映秦州人民群众的酸甜苦辣,能经受住历史的检验!秦岭老师如是说:小说就是面向现实的眺望。《雪落秦州》这部长篇小说不正是如此吗?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生活在别人的眼神里,忐忑在别人的言语中,一些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终究缥缈在外界的目光里,扼杀在横飞的非议里。可是李晓东,这个看上去漂亮,嘴角常显得刚毅的女子。她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活出自己最好的样子,不论外界有多少评价,她活的就是自己,安静,不为己悲,不为己欢,更无视他人的说长道短,安静地行走在文学的字里行间,勤奋耕耘在文学这块净土中。让我们给心灵一个驿站,安放无处藏身的梦想,释放那无处诉说的心声,珍藏那无法忘记的过往。在这里,有着你我的情感世界。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

       一个人的长相有两种,一种是天生的外在长相,一种是后天的精神长相。外在长相或许不能改变,但精神长相却会随着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在岁月的淘洗中焕发新的生机,既有天生的外在长相,又有后天的精神长相,这就是李晓东老师。

       愿李晓东老师像蝴蝶一样生活。蝴蝶是美丽的精灵,轻盈优雅,自由乐观,用最美的姿态寻找最美的风景,永远活得那么诗意浪漫,多姿多彩。继续永远朝着美好的方向披着文学的翅膀像蝴蝶一样生活飞翔,既能发现路旁的玫瑰,也能飞越沧海,寻找到美丽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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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15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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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分类: 短篇小说

 

    新浪博客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我的很多博文都被删除了,今天才发现了十几篇,先补发几篇,没发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春 分(短篇小说)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

 

 

没有楚浩南,林若华不会成为苏城的名人。

 

苏城在黄浦江上游,距上海市中心39公里,古称华亭,别称云间,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置华亭县,后改称苏城。上海开埠前,苏城是上海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历史上号称“苏城财富半天下”。

苏城四面环水,城内以建于北宋熙宁年间的兴圣教寺塔为中心,布满古建筑,古文物,有宋代的望仙桥,明代的砖雕照壁,楠木厅,清代的天妃宫。城北有上海乃至长三角地区最古老的史前文明广富林遗址。总面积约2平方公里的苏城,整体建筑风格继承了秦汉时期的园林传统,名列上海五大古典园林之一的醉白池是宋代苏城进士朱之纯的私家宅园,占地76.园内有四面厅、乐天轩、疑坊、雪海堂、宝成楼、池上草堂等亭台楼阁及邦彦画像石刻,历史艺术碑廊,《赤壁赋》真迹石刻,还有树龄在三四百年的古银杏、古樟树,百年以上的牡丹。

林若华和外婆的家就在醉白池园外的一条弄堂里。

林若华记事起,外公就去世了,外婆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林若华的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从林若华寄养到外婆家,直到她23岁外婆去世,那个青石板铺地,四面墙上爬满蔷薇的小院里其实一直只有她和外婆两个人。外婆的几个子女,下乡的下乡,支边的支边,最终都在当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林若华的妈妈初中毕业就去了新疆,后来也在天山脚下落地生根。林若华刚出生没多久,她就被送到了苏城外婆家,从此再没有离开过苏城。

出了醉白池,沿西行不过百米,是一条狭长的弄堂,外婆家就在弄堂的中段。大门掩映在宽宽的芭蕉叶子之后,老榆木的门板上斑斑驳驳。一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入户小亭子,朱红色的中式拱门,格子木窗,一步跨入拱门,豁然开朗。院子里沿墙根一圈是一条种植带,樱花、藤月、杜鹃、迷迭香、蜀葵、松果菊、月季、蓝莓、郁金香,还有大片大片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绿植。最壮观的要数满缀四壁的蔷薇了。这些一大簇一大簇攒聚着的粉白,沿墙头一直攀爬伸展。曲曲折折的藤蔓将浓重的绿色送进林若华的小窗。小窗是有些年头的老木窗,漆色脱落,包浆深厚。窗下的林若华,就在蜂拥而入的花香里发呆。

算起来,外婆家从前也是苏城的名门望族,祖上是受过皇帝钦赐御匾的,只是到了外婆的儿女高高低低长在庭院时,所有的过往都成了让一家人提心吊胆的定时炸弹。院子里,能拆的都拆了,廊下的坛坛罐罐,阶前的木雕石刻,都在一夜之间被红卫兵小将们破了四旧,只有这些花花草草,不管世间纷争,兀自热闹着。

林若华印象中,瘦瘦小小的外婆一直是花白着头发,脑后挽着一个发髻,常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纽扣偏在一侧的中式上衣,从左侧到右侧的大襟盖着底襟。

祖孙二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特别是下雨天,白亮的雨水连成了线,挂在宽宽的屋檐下。院子里的绿,院子里的红,院子里的五颜六色,都在雨里越发的耀眼。大门永远是紧闭着的,平常少有人来。外婆坐在廊下的石凳上,干瘦的手放在膝盖上,眼神空洞,一坐就是小半天。六岁的林若华趴在窗台上,眼神里满满的,一趴就是小半天。

林若华住的小屋在阴面,常年不见阳光,最早,这屋子里的家当都是老物件,挂着大铜锁的衣柜,雕了荷花锦鲤的床头,一字排开的朱漆屏风,这些老家当和幽暗的气息十分契合。后来,抄家抄走了一多半,只留下三五件不起眼的小玩意,诸如一只矮脚的几案,两个插花的瓷瓶之类。物件少了,屋子里的阴气愈加重了,想是小小的林若华气场不够强悍的缘故,但是小小的林若华却对这终年漂浮在空气中的清寒有着与生俱来的欢喜。

特别是逢到下雨天,满屋水气里透出丝丝古旧的味道,林若华推开格子窗,趴到窗沿,她尚未长成的身体里似乎被注入了什么神奇的东西,她的目光里满满的。院子里的草,院子里的花,院子里的风声雨声都进入她的眸子。但是,仅只是这些看得见的景致还不足以填充她的眼睛,她的眼底深处,还有一个世界,一个外人看不见的世界,一个足以让林若华沦陷的世界。

小院里雨声喧哗,喧哗在林若华的凝神中渐渐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这时候,千道万道霞光镶着金边在林若华的眼前舞蹈,霞光照耀处,白鹤亮翅。白鹤驮着林若华一路高飞,林若华在梨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天边隐隐传来唱诗的童声,手风琴的伴奏就在林若华耳边缭绕,一朵向日葵一般硕大的金太阳奔腾而起,它在白茫茫的云海里滚动翻跃,突然,它弹跳着冲破云海。林若华看见,那像果冻一般颤巍巍的金色的一轮,就那样近在咫尺了……

在发呆中邂逅的隐秘的世界让林若华心如鹿撞,这是只有她一个人洞晓的快乐,她不想让第二个人分享这快乐,但是,她需要记录下这稍纵即逝的快乐,因为,不过就在她一眨眼的功夫,那快乐就飞走了。

林若华迷上了画画。她画她在发呆中捕获到的一切,她也画她身边能看到的一切。终年沉默着的石桌石凳,泛黄的老相片,永远不再出声的留声机,脱了漆的格子窗,屋顶上的脊兽,屋檐下风干的辣椒,还有,不发一言的老外婆。

所有物象,一一入画。林若华咬着笔杆,端详,喜悦,然后,悄悄的,把画纸塞进衣柜深处那个狭长的暗格里。

祖孙二人最多的交流是在厨房,那必是在林若华嗅到香味后,在灶台前垂涎欲滴盯着外婆一举一动的时候。

霜冻之后的塔菜最是好吃。外婆的屋檐下总是挂着腊肉、咸鱼和各样干菜,外婆从油渍麻花的草绳上割下一小块腊肉,温水洗净后切成一寸左右的厚片,腊肠以同样的刀法切片。塔菜去掉根部老叶,切断后洗干净,大米淘洗后静置一小时,胡萝卜土豆切成滚刀块,乌黑锃亮的铁锅底滚油冒烟时,倒入腊肉腊肠爆香,锅内白烟升起,滴入料酒,胡萝卜土豆块入锅煸炒,最后加入的是塔菜。厚重的绿一入铁锅,沾了油腥,绿里透出亮,亮中渗了油,塔菜多水,翻炒之间,水分渗出,这时候,须将大米添入。外婆用锅铲试试干稀,往往还要沿锅边加入开水。之后,锅盖捂得严严实实,小火焖煮。待满屋子的香味满的要溢出来的时候,揭了锅盖,白白胖胖的大米粒点缀着酱赤色,林若华早已迫不及待了。

这是林若华最喜欢吃的上海菜饭,原本素清的塔菜饱吸油汁,在进入口腔的瞬间产生一种迷人的口感,让林若华的口腔四壁感动的津液涌动。后来,林若华才知道,上海人口中的塔菜或称塌棵菜,其实就是北京人说的菊花菜。林若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小时候为之痴迷的味道里果真是带有梨花气息的,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菊花菜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觉得塔菜这个名字太过蠢笨,至于塌棵菜就更不像话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嘛。

即使是在祖孙二人交流最多的厨房,她们也是沉默居多。外婆迥异于弄堂里其他阿婆的一点,就是她的寡言。林若华迥异于弄堂里其他孩子的一点,也是她的寡言,所以,当阿婆们摇着蒲扇坐在自家门洞前说东家道西家时,当孩子们骑着竹马你追我赶笑笑闹闹时,林若华和外婆多是在小院里发呆。

 

 

当林若华熟练的在锅里翻炒时,外婆已经去世,林若华已经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

这是1989年的冬天,《苏城画刊》编辑林若华终于走出了居委会逼仄的小屋,终于不必再忍受大妈们絮絮叨叨的蜚短流长。这是林若华人生中一次质的飞跃,因为这个飞跃,她对丈夫黄阿毛深怀感激。

林若华和黄阿毛第一次相亲的时候,黄阿毛手里攥了一本《诗刊》,在二人略有冷场的时候,他总会打开《诗刊》,他低头看书的样子让林若华产生了好感。彼时,林若华是街道居委会的干事,终日混迹于家长里短婆婆妈妈之间,林若华的寡言显得十分突兀。林若华心里对这间挤满了各种不明杂物却又被安插进七八个人连转身都困难的所谓办公室充满了厌恶,她一度有过辞职的念头,但是被外婆声色俱厉骂了回去。看着外婆青筋暴露干瘪变形的双手在她眼前舞来舞去,林若华深感内疚。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不争气,连续参加了两次高考,都没考上。外婆也是动用了各种老人老关系,才把她安排到居委会,好歹也是领工资的正式工作了,她不能太贪心。

林若华175的个子,长胳膊长腿,青春期之后持续发胖,到她参加工作时,整个人已经发酵成了一只巨大的面包。好在年轻,胖虽胖,还挺瓷实。作为一个有些绘画天分的女人,林若华对自己的相貌很清楚,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脱光衣服站在镜前,久久凝视自己。  她所有的零部件似乎都比别人大一号,肉乎乎的身体几乎要从镜子里满溢出来。她脸部的线条全被肉填平了,就像一只刚出锅的大饼。林若华看着镜子里顶天立地硕大无朋的自己,眼前浮现出外婆忧心忡忡的样子。外婆话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林若华心里明白,她这个庞然大物成了外婆的心病。

周围的女人都比林若华娇小妩媚,周围的男人都在林若华面前相形见绌。林若华的肥硕让小小的办公室更加局促,几位大妈的不满是挂在脸上的,林若华真希望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缩小缩小再缩小,或者,像拇指姑娘一样,只需一片荷叶便可栖身。

只有到了郊外,到了林间,林若华才觉得自己可以放开手脚,自由呼吸。她背着画夹,走走停停,写写画画。画夹是她自己做的。两块大大的厚纸板上裱糊了一层墨绿色的粗布,连缀成可折可开的像一本书一样的夹子。内里一半裱以光滑的白纸,一半裱糊成口袋,用来存放画纸和铅笔。画夹上裱糊成口袋的那一半装上一条宽布带,一端连在左上角,一端连在右下角,这样就可以挂在肩上。画夹放纸的那一半可以用手扶着直立起来写生,也可以反过来平铺着写生。这些年,林若华已经用坏了大大小小好几个画夹,她的脚印也烙满了苏城周边的角角落落。

一有空闲,林若华就四处写生。往往在太阳刚刚升起,她就已经在某块田埂上或者某处园林里支开了画夹。但是,与常人眼里的景象不同,林若华笔下的山水、田野、池塘、树梢,总是一片肃杀,一片灰白。衣柜深处的暗格已经不够用了,她的画作堆满了家中的空当。外婆有时候会指着一片黑白问她,你这画的是什么嘛。林若华不回答。事实上,外婆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外婆不过是自己问自己,然后,她就边摇头边走开了。外婆脑后的发髻越来越小了,从背后望过去,林若华似乎觉得,外婆的脑袋也一天比一天小了。

和其他男人的敬而远之不同,黄阿毛一看见林若华就觉得亲切。林若华胖胖大大的身子,胖胖大大的脸,都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林若华的寡言也让他觉得舒服安心,他从心里很快就把林若华当作自己家的人了。

林若华对矮自己一个头的黄阿毛本来也没什么恶感,黄阿毛的爱看书又让这种无恶感向好感上前进了一步。黄阿毛临出门时看到天将雨时主动从挎包里抽出一把伞替林若华打开,又让林若华对他的好感更多了一些。而且,在黄阿毛和她紧挨着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时,她的胳膊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体温,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感觉,她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后来,林若华才意识到,和黄阿毛的婚姻给她带来的最大的实惠不是儿子的降生,而是她工作的调动。因为黄阿毛家里的什么关系,林若华从街道居委会调到了《苏城画刊》编辑部。虽然是合同制,不占正式编制,林若华还是欢天喜地。

到编辑部正式报到的那一天,对林若华而言,其意义完全超越了她的结婚纪念日。

 

 

《苏城画刊》在编编辑有三位,因为不需要坐班,他们很少出现,所以编辑部几乎就是林若华专属的了,她风雨无阻,每天准时上班。

林若华喜欢编辑部的一切。掉了漆的长条办公桌,坐上去吱吱扭扭的老藤椅,墨绿色的木柜,四处堆积的报刊杂志,甚至门后铁丝上挂着的抹布,花色脱落的洋瓷脸盆,在林若华眼里都充斥着编辑部应该有的味道:散漫,不羁,凌乱中自有一股子清高之气。

林若华每天都要拆阅大量读者来信,还有作者的投稿,处理完信件之后,她余下的时间都在涂涂画画。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漂浮着淡淡的纸香,1989年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洒在林若华身上。林若华穿一件深灰色的中式棉袄,脖子上围了一个毛线织的黑色假领,两个又黑又粗的短辫上扎了黑色的缠了丝线的皮筋。棉毛裤外面又套了棉裤的两条腿就像两根妥实的柱子。办公室正中间生起了铁炉子,一根长长的白铅皮圆管子在屋顶三弯四折后从窗玻璃上方的一个圆洞里伸了出去。饶是如此,窗玻璃上还是结满了白霜,纵横交错的纹路编织成一朵一朵玲珑的霜花,也使漏进室内的阳光裹了一层朦胧。

在整理办公室的时候,林若华从一大堆杂物里翻腾出一只铜制小手炉,饭碗大小,上面有一个拎环,罩着一个满是孔洞的盖子,四周被手摸得精光锃亮,水溜滴滑,原来精雕细刻的花纹都有些含糊不清了。林若华往手炉里添了烧红的木炭,画画画冷了,就停下画笔抱着手炉暖暖。

又是一个如常的早晨,林若华被一件来稿吸引住了。

是一幅黑白木刻版画,夜色一样的黑,尸骨一般的白,一个阴郁的世界充满了林若华的瞳孔。扑面而来的凛冽寒冷让林若华如坠冰窖,辐射出来的死亡气息让林若华头皮发麻。林若华的身体想要逃离,但是她的眼睛已被定格,她的喉咙像被扼住了一样,艰于呼吸。林若华身上的冷气渐次退去,她的胸膛里慢慢的像燃了一团火一样。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白,两颊发烫,心潮激荡,她就像一个发着高热打着冷颤的病人,几乎是哆嗦着找到了作者的地址。

 

 

楚浩南那张低矮肮脏的小床承载了他和林若华全部的交流。

从第一次到无数次,两年时间里,林若华就像一只河蚌,打开,合拢,打开,合拢。她打开自己的时候,必是楚浩南刚刚扔下画笔,他将林若华撕将开来,蛮横无理长驱直入。林若华受宠若惊极尽逢迎,小床狂喘着居然坚持两年而不倒。她合拢的时候,必是楚浩南在作画。林若华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在小屋里干活。其实也没什么活可干,一间农家废弃了的窝棚,屋顶上苫盖了油布,黄泥抹了墙,里头支两张桌子,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板床,就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当了。林若华不过是把墙上糊着的旧报纸翘起来的边边角角再糊一遍,把扔的满地都是的画纸捡起来规整规整。那些被楚浩南揉成一团当废纸扔到墙角的,林若华也一张一张展开,细细抚平,折叠,收好。

每打开一张画,林若华就像打开了自己的心脏。变形,混乱,荒谬的感觉和形象,没有任何具象的生活内容,大片大片斑点状的东西扩散开去,画面模糊,其力道却是无比坚硬。林若华的心缩成一团,她有一种被剥光衣服的尴尬,又有展示自己胴体的亢奋,楚浩南唤醒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超然世外,最纯粹、最真实的林若华。

当楚浩南将林若华扑倒的时候,巨大的幸福感瞬间攫住了林若华。楚浩南的不知疲倦,不知满足,无休止的索要让林若华想起婴孩时期的儿子咬着奶头不管不顾的样子,她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大男孩充满怜惜。楚浩南的索要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他从来不会征求林若华的意见,从来不顾及林若华的感受,他无知而霸道,贪婪而慌乱,他撕扯,低吼,浑身散发着野狼的腥臊之气。林若华不知羞耻的迷恋着这种气息,她的感官,她的精神,都在野狼的嚎叫中土崩瓦解。

事实上,和楚浩南的两年,林若华近乎精神失常神志不清,她清醒的梳理这段关系并且对此有了明确认知,已经是在很多年以后了。

从林若华骑着自行车狂奔十几里路,大汗淋漓敲开楚浩南那扇破烂的木板门的1989年冬日的那个午后开始,命运就将林若华的过去硬生生隔断了。

这个蛰居在荒山野岭中的画画的男人,比林若华更加寡言。他拉开木门,面无表情地看了林若华一眼,就兀自转身继续画他的画去了。林若华看着一地凌乱,倍感亲切。她也不说话,先是站在楚浩南身边看他画画,然后生起了蜂窝煤炉子,看案板上有半袋米,林若华开始熬粥。白白的蒸汽徐徐散开,粥的香味渐渐弥漫,小屋里不再是生冷的气味,楚浩南脸上也活泛了点。林若华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话,喝着粥,他们自然得就像一对几十年的老夫妻。

不知道林若华出现之前楚浩南是怎么生活的,不,应该是生存。楚浩南全部的欲望集中在画布和床上,他扔了画笔就上床,一下床就拿起画笔,吃无定点,饥渴随意。只要林若华能保证他随时可以从碗盘里抓取到吃食,对于吃食的软硬性状产地出处,他一概不问,入口不拒。只有当他将灼灼的目光投向林若华,将猿猴一样的长臂环抱着林若华砸向小床的时候,林若华知道,这才是他最盛大的饕餮。和楚浩南认识不过几天,林若华便也无耻的渴望着每一场随时都会到来的饕餮。

他们喝下的酒比说过的话要多的多。廉价的白酒让小屋变成了一只破旧的酒坛,之后便是昏天黑地的肉搏,空气中充斥着精液和酒精的味道,林若华容光焕发五彩缤纷。

吃饭的问题只能靠林若华想办法。林若华揽了一批画彩蛋的活,在蛋壳上画出各种俗艳的图案,画一个彩蛋可以赚两角钱。她还走街串巷给人画像,运气好的一天,可以顶得上十几个彩蛋的收入。

 

 

林若华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7岁的儿子和一个叫黄阿毛的丈夫。但是,别人没有忘记她,苏城没有忘记她。

现在,走在街上的林若华再也不是无人注目的平庸女子了,她经过的每一寸路上,都洒满了女人们的口水和男人们的涎水。女人们鄙夷于林若华的红杏出墙,男人们恍然发现原来传说中的狐狸精就在身边,他们非常懊悔没有早一点发现林若华身上的狐臊之气,这是男人们迷恋的气味。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忽略了林若华臃肿硕大的坯子,忽略了林若华那张扁平的脸上被肥肉挤兑的只剩一条细缝的眼睛。他们跟在林若华身后,像一只只耸着鼻子的野狗,只嗅到林若华磨盘一般肥厚的屁股间散发出来的肉香,他们流着哈喇子,伸长舌头,哈哧哈哧喘着粗气。

野狗们尾随着林若华,到林若华家的院门前,野狗们或趴或站,纷纷择一处好地界停了下来,他们兴奋地等待着院子里传出撕咬声和哭骂声。

 

 

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妻子的绯闻。和其他人不同,黄阿毛不是从流言蜚语中知道的,他的消息来源于林若华的亲口供诉,这就保证了消息的真实性。能把自己和另一个男人产生关系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丈夫,这就是林若华和很多女人不一样的地方。

黄阿毛说,你和他断了,咱们好好过,我不和你过不去。林若华说,我断不了。你过的去,我过不去。机关的小办事员黄阿毛哭了,他在机关办公楼里一贯的点头哈腰忍气吞声让他在几任领导走马灯般的换届中平安无事,但是,在林若华这里,这一招不管用。

早晨,黄阿毛照例熬好了稀粥,将一只皮蛋切成四瓣摆在小盘里,儿子吃两瓣,他和林若华各一瓣,这也是惯例。然后,他去敲儿子的房门,昨晚林若华是和儿子睡的。结果,他只叫醒了儿子,林若华不知去向。你考虑好了,就通知我,我们去办离婚手续。黄阿毛把纸条上的字看了三遍,然后小心翼翼折好纸条,拉开抽屉,和他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粮票啦布票啦收在一起。

 

 

这些天,林若华画彩蛋有些太过拼命了,她的眼前从早到晚滚来滚去全是蛋。楚浩南虽然不挑食,但是林若华还是很快就知道了他最喜欢吃红烧猪脚。一只猪脚需要她一分钟不歇地画两天彩蛋,林若华往往画到眼冒金星头晕恶心,但是,看到楚浩南兴奋地撕咬蹄筋时,林若华心满意足。楚浩南肤色黝黑,有一口雪白坚硬的好牙,所以,他总嫌买来的红烧猪脚太过软糯不够筋道,于是,林若华经常骑自行车跑十几里路到生猪屠宰场去买猪脚,那里的猪脚不但新鲜,而且比市场上要便宜很多。

猪脚买回来,林若华用刷子仔仔细细刷洗,猪脚间的缝隙,猪肉间的皱褶里,她都要用碱水反反复复泡洗。为了剔除细毛,林若华从医院熟人那里讨来了一把镊子。知道白白胖胖的猪脚干净的像才从娘胎里落地,滚水汆烫片刻,捞出来立马浸入凉水。炒锅加热,油热至三成,冰糖沿锅边溜入,小火慢熬,炒勺画圈成糖稀,猪脚入锅,加姜片、葱段、八角、花椒爆香,淋几滴绍兴黄酒,加水没过猪脚,水滚开后小火焖煮。浓郁的酱香肉香让正在作画的楚浩南直吸鼻子,也让埋头画蛋的林若华饥肠辘辘。

楚浩南风卷残云对付猪脚的时候,是林若华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以她的收入,一次最多能买两只猪脚,大多数时候,她攒的钱只够买一只猪脚。不管一只还是两只,楚浩南都吃的专心致志兴高采烈,吃完之后还要把每个手指头吮一遍,然后意犹未尽长舒一口气。林若华拿馒头蘸着盘底的汤汁收拾残局,她没有舍得吃一口猪脚。

 

 

林若华和黄阿毛彻底摊牌之后不久,《苏城画刊》也委婉的打发了她,林若华全部的时间从此都用来供养楚浩南了。白天,她穿梭于各地,替人画像的收入虽然不够稳定,但是比画彩蛋要来钱来得多一些,而且,在众人的注目中涂涂画画,林若华感觉很是得意。虽然围观的多是穿开裆裤流鼻涕的小孩,林若华还是有一种众星捧月的骄傲。晚上,林若华的一部分精力用来对付圆溜溜的蛋们,另一部分精力她要全部分配给楚浩南。这个在林若华的供养中衣食无忧的男人,对床第之间的秘事有着无休无止的欲求,与此欲求齐头并进的,是他喷薄而出的创作激情。

壮硕了十几年的林若华迅速消瘦,她身上的肥肉在几个月之内不翼而飞,她的身体迅速呈现出骨骼构建的框架,长胳膊长腿长颈子,远远望去,林若华就像一只鹭鸶,细脚伶仃,亭亭玉立。最先发现这一点的当然是楚浩南,他鹰隼一般的细长眼睛洞察了林若华从肌肤到血肉的全部变化,当他专注地凝视着林若华的裸体在画布上落下第一笔时,林若华热泪盈眶。

林若华不敢相信,这个在画布上舒展着身体,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亮的女人,这个有着白天鹅一般颀长优美身姿的女人,竟然就是自己。平躺、侧卧、站立、正面、侧面、背面,几乎每天,画布上都会有一个林若华呼之欲出。

画累了,林若华就会光着身子套上一件楚浩南的衬衫,宽宽大大的男式衬衫刚刚及膝,空空荡荡。错了位的纽扣斜扣着,领口半张,一弯锁骨若隐若现,脚踝处透出微微的粉色,林若华刚刚打开双臂想要活动活动,楚浩南已经双目灼灼将她扑倒。

 

 

林若华计算收入的标准就是红烧猪脚。一只猪脚需要她画两天彩蛋,但是给人画像,一天就可以买一只猪脚。在她成为苏城名模之前,她对自己的创收能力还是很满足的。

苏城名模林若华在T型台上的各种造型迅速成为和她相关的新的话题亮点,特别是在林若华生活过的弄堂里,因为她公然和一个小她十岁的男人同居而引起的高潮尚未消退,她在各种模特走秀中的频繁亮相再一次刺激了弄堂男女,人人奔走相告眉飞色舞。

在相关的专业资料上,林若华的情况是这样的:

身高175厘米,三围85-62-87,头小,脸小,脖子稍长,头与身体的比例小于八分之一。下身长于上身,小腿略长于大腿。腿型粗细均匀,中线笔直。林若华最初看到这些资料时哑然失笑,感觉自己就像摆放在商场橱窗里的塑料人,之后参加的活动越来越多,见到的同行越来越多,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优势正是来源于那些数据。

       28岁的林若华,如果不是因为她恰到好处的身材比例,不是因为1990年的苏城,几乎所有人还对模特这个行当心怀疑虑,她是不可能走上T台的。

林若华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昔日肉嘟嘟的感觉了,她面部肌肤紧致细腻,五官立体,鼻梁高挺。一般的中国女人,五官就像淡墨水彩,似乎轻轻一抹就消失了,林若华眼窝微凹,眼线清晰,口鼻挺阔,唇线分明,小麦色的肌肤更让她有着不同于其他模特的异域风情。

服装首发,展览展示,开业庆典,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都需要模特,林若华走马灯一样到处赶场。

现在,不要说一只猪脚,就算是一天买下一口猪,对林若华来说,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林若华记忆中的光鲜亮丽总是影影绰绰忽隐忽现,就像梦境,梦境当然是不真实的,真实的,是楚浩南人间蒸发之后巨大的空洞和空虚。

楚浩南的突然遁形似乎一下子把林若华从镁光灯中拉回到了现实。凌乱的小屋,颜料斑斑的木床,满地的杂物,一切都是老样子,但是,林若华最熟悉的气息荡然无存了。林若华站在屋子中央,一直站着,后来,她一头栽倒在小床上昏睡过去了。

三天后,林若华渐渐清醒,她开始真正相信,楚浩南走了,带走的,还有他所有的画作,成品,半成品,他席卷一空,连一张纸都没有留下。

名模林若华在几次商演中的缺席迅速成为苏城人茶余饭后新的谈资。苏城不大,林若华很快就被人找到了,但是,任由来人口沫飞溅,林若华面无表情双眼呆滞,来人唉声叹气摇着头走了。对于林若华来说,T台就此翻篇了。

黄阿毛也来了。

林若华跟着黄阿毛回家了。

 

 

2010年夏天,据说是史上最热的夏天。苏城百姓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天上地下都像着了火,身上连一层薄薄的汗衫都挂不住,皮肤似乎沾一寸布头都有要烧成灰。林若华摇着蒲扇看黄阿毛在电表上鼓捣。

机关小职员黄阿毛谢了顶的脑门上汗津津亮闪闪,他一边动作一边得意地说,电视么,你就放开看好嘞,凭我这手艺,电费挣出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咱家的电表,我让它走它就走,我让它停它就停,听话得嘞。林若华不说话,只是坐在凉椅上不紧不慢摇着扇子。厨房里的水龙头嘀嗒响一声,隔一两分钟,嘀嗒又响一声,这都不关林若华的事。调整水龙头也是黄阿毛引以为傲的,他那双白白胖胖的手在水龙头上温温柔柔上下左右,水龙头就终日嘀嗒、嘀嗒,看着像眼泪一样寡淡,小半天就能接一桶水。这一招,黄阿毛坚持了二十多年。他观察过,和电表一样,水表也是基本不走的,这真是黄阿毛顶得意的事情。

一只卤煮鸡脖被黄阿毛切成了三段,拿出一小段,搭配二两黄酒,晚饭后睡觉前细细咂吮啃咬上小半个钟头,是黄阿毛最惬意的。他坐在饭桌旁,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脚趿拉着拖鞋落在水泥地板上,肥短的脖子努力前伸,两只手抓着鸡脖,龇牙咧嘴专心对付。林若华低了头,坐在铺了凉席的床上,两腿撇开,往大腿根上抹药膏。

家庭妇女林若华的风光往事早已湮没在二十年的柴米油盐中。从她跟着黄阿毛走出窝棚的那一刻起,她从心底里和过去做了告别。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决绝而悲壮,恍惚觉得自己仅仅需要这个瞬间就能做到彻底遗忘。然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她从月光斑驳的床上坐起,当她听到旁边男人如雷的鼾声时,楚浩南的身影就会一点点、一点点地浮现。

精神上的告别进行的缓慢而艰难,身体上的告别只用了一年时间。一年后,拖着庞大厚实密不透风的身体走在弄堂里的林若华,已经和所有揉着惺忪睡眼挂着眼屎打着哈欠刷洗马桶的阿姨们毫无二致了。

对于林若华在那间窝棚里的秘密,黄阿毛没有问过一句。他和林若华相携着出现在弄堂里时,剥毛豆的大妈,织毛衣的阿姨,嗑瓜子的阿婆,全都停了手。面对他们质询猜疑的目光,黄阿毛满脸堆笑,点头致意,林若华眼神空洞跟在黄阿毛身后。有时候,看着黄阿毛煎炒烹炸,满头大汗在灶间忙乎,林若华就会出神。想起自己曾经也同样忙乎,当然,那样的忙乎只为楚浩南。在这个家里,林若华只需动动嘴,烧饭洗衣服之类,黄阿毛乐此不疲。问题是,林若华往往连动嘴的欲望都没有。对于黄阿毛的殷勤请示,她多用摇头点头来应付。

现在,除了手纸,家里连一张纸片儿都没有了,黄阿毛当年相亲时拿的《诗刊》,不过是临时借来用作道具的,事实上,黄阿毛是个一看书就头疼的主,他的兴趣完全集中在洗洗涮涮倒电表啃鸡脖上。刚结婚时,林若华对此深恶痛绝,黄阿毛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与之周旋了七八年。从窝棚回归之后的林若华,再也没有因为黄阿毛买菜时顺手牵羊摸一棵青菜之类的行径流露过情绪。黄阿毛一手啃着鸡脖,一手抠着脚趾头等等所有曾经让林若华震怒的举动现在都被林若华视若无物。黄阿毛如释重负。

林若华觉得,自己就像黄阿毛精心圈养的一口猪。林若华作编辑时,曾经编辑过一组“肥猪拱门”的窗花,是黑色蜡光纸的剪纸,圆滚滚傻乎乎笑呵呵的猪背上驮了聚宝盆,乖巧地卧在门窗上。林若华常常想起,比照自己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的日子,林若华不知道,猪的快乐是不是也仅限于此。至少,对于她来说,快乐不快乐,已经不是她愿意考虑的了,那是需要思想的。

最难过的就是夏天,林若华基本不出门。一出门,必然就得假模假式给身上套上衣服,尽管她的衣服都是最大码,都尽可能给她身上的肥肉留出活动余地,可是,在高温炙烤中,林若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从皮到肉,都紧贴着衣料,在衣料包裹中就像烧红的铁锅里正在煎烤的五花肉,林若华痛苦难当。

在家里,林若华身上只挂了一条宽宽大大的纯棉睡裙,松松垮垮的领口几乎要垂落到肚皮上,好在有两坨滚圆肥白的乳房阻隔了垂落的趋势,只是,胸口也无法被完全包裹,两只硕大半球裸露在外,幸亏儿子在外地上班,家里就她和黄阿毛两个人。对于那两座赤裸裸白花花的高峰,黄阿毛也早不似年轻时那般猴急着要去攀爬了。虽是尽可能去除了所有传播热能的导体,林若华的大腿根还是又红又痒直至抓挠皮破,这是她每个夏天都不能避免的难言之隐。大腿根之间重叠挤压咬合在一起的皮肉里是高温烘焙中的脂肪,渗出油,渗出水,将那里腌渍成一片盐碱之地,稍一挪动,钻心一般的疼。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不动,坐着,躺着,只要不劳驾两条腿,总归是能熬得过去的。

      所以,类似于去一趟上海市区的事情,对如今的林若华来说称得上壮举了。

 

 

林若华站在上海美术馆的大厅里。凝重的梁柱,拾级而上的楼梯,三十年代的铜铸马头,所有这些安静无声的事物都让她觉得亲切。算起来,她还是在备考大学时来过这里,这座带有8层钟楼和大型露天看台的英式建筑与它内部陈列的艺术品一样让林若华着迷。

林若华此行是专程来看一场画展的,所以,她没有在其他场馆过多停留,穿过长长的回廊,她直奔目的地。

一眼看到展馆门楣上的横幅,林若华的心就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及待她进入展馆,迎面而来的画家的巨幅照片挡住去路时,林若华一阵眩晕,热血涌上脑门,她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了。

暗底色的亚麻布面上,明度接近,色相略异的明亮色彩少之又少,曲折回环的几个展厅都笼罩着冰凉阴郁的气息,这是林若华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那些线条,笔触,明暗,色彩,曾经一一在她的注视中落到画布上。充斥画布的因暴力破坏而混乱开放的状态,曾经蛊惑过她全部的精神和肉体,林若华清晰地看见,楚浩南就像一个浪游者,徘徊在自我当中。一种冷眼,一种空虚,一种疏离,一种拒绝接近的傲慢。他笔下的景观似乎了无意义,然而,这无意义又凝聚成一种日常,掏空了观者的热情。这是所有人的日常,似乎每天遇见,却又无法接近。每一幅巨大的油画面前,林若华都如遭电击,浑身酥麻。她洞悉画家内心所有的隐秘,这种洞悉的背后,是一条潮湿的通道,连接着她和画展主人的过往。

偌大的展厅人头攒动,但是,所有人似乎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封了口锁了喉,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阵嘈杂声伴随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十来个挎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跑前跑后按着快门,一时间,镁光灯闪成一片,众人簇拥中,楚浩南和两个派头十足的官员步入展厅。身着黑色套装的楚浩南衣冠楚楚,雪白的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系着黑色领带,一个妆容精致一袭白裙的姑娘紧随其后。姑娘左右,两个戴着墨镜身着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不断伸出长臂隔离着有可能接触到中心人物的人流。在一幅人体面前,他们停下了脚步。

远远的,顺着楚浩南的手指望过去,林若华看见,那是一个躺卧着的裸女。恰如其分的冷暖色,交替变化的色阶,明暗错落的光线,温暖金色的肌肤,女子躺在一张褐色床单上,身体线条一泻而下。她眼窝微凹,鼻梁高挺,唇形开阔。林若华只觉耳鸣眼花。那个迷乱狂野的五月的夜晚,楚浩南从她身体里撤离之后,在满床狼藉中,双目如炬,彻夜未眠,将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她涂抹在了画布上。林若华分明嗅到那张床单上体液的味道,她清晰地看到画面上男女纠缠之后弥留的欲望。

从林若华的角度看过去,楚浩南正指着那幅画给两位官员说着什么。他的侧脸线条刚硬,下颌骨方方的,能隐隐看到精心修过面刮过胡须的青色。那个满口脏话,浑身颜料的潦倒少年恍惚中向林若华走来。林若华口干舌燥,想要迎上前去,可是,她一眨眼睛,正向这边走过来的,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林若华惊慌失措,一时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姑娘亲昵的在楚浩南耳边低语,楚浩南搂了搂姑娘盈盈一握的小腰,微侧着脸温和地笑了。随机,他礼让着官员,目光平静地掠过林若华,众人相拥着走过去了。

林若华呆立在原地,涌向头顶的热血还未回潮,她看着在下一站侃侃而谈的楚浩南,慢慢地转过身去。

大厅里的林若华,从迎面的玻璃幕墙上看到,一个体型庞大臃肿肥厚的大妈正直视着自己。林若华一走动,她也一步不差的走动,林若华停下来,她也瞬间和着节奏停下来。林若华倏忽一惊,这个头发花白套在一个灰不灰白不白的宽布袋子中的大胖女人,果真是自己啊。日籍华裔著名画家楚浩南作品展的红色条幅,花花绿绿的各色花篮,一人高的景德镇花瓶,雍容排场一一反射在玻璃幕墙上。

林若华仓皇逃出。

 

 

这些年,陪伴林若华最多的,就是电视了。电视真是个好东西,不爱出门的林若华关了门窗,与电视为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打发掉了。如果不是前几天她从电视新闻上看到楚浩南画展的消息,她又怎么可能冒着酷暑兜兜转转去往上海市中心的美术馆呢?尽管消息中提到的楚浩南这个名字之前挂了一长串的名号头衔:日本华谊联副会长,国际桂冠画家,日本南画院理事长,重重定语之后的楚浩南三个字带着野蛮的气息冲击着林若华的耳膜,她毫不迟疑的认定,这就是她的楚浩南。

现在,正是台风过后暴雨初歇的一个午后,黄阿毛去上班了,林若华坐在电视机前,她专注的盯着屏幕上的楚浩南。算起来,他还不到四十岁,二十年的时光,将他雕刻成最好的样子。他目光深邃,声音低沉,举止有度,即使是和方虹这样的大牌主持面对面,他也显出十二万分的自信优雅。

方虹:我注意到您的作品里有一种很压抑很忧伤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近乎阴郁绝望,以我的理解,似乎和爱情有关,和女人有关,方便谈谈您的情感经历吗?

楚浩南:我的感情史其实非常简单。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有一个姐姐,在我8岁那年也生病死了,从此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的母亲是我一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伟大的女人。她经常彻夜不眠做针线,挣钱养我。我们家最穷的时候连续几天不开伙,为了保存体力,我就在炕上躺着。睡着了就不那么饿了,但是我还是常常被饿醒,所以,饥饿是我最初最强烈的记忆。说到女人,给我帮助最大的是一个现在在美国的女孩子,她出身高贵,祖父那一辈做过皇室画匠,她自己也是个出色的画家。她帮我联系到日本学画和办画展。到日本以后,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帮助我。我现在的女朋友就是日本人。她父亲是日本皇家画院终身画师,也是我的老师。她小我十多岁,是个可爱的姑娘,我想年内我们会结婚。这一点也让很多同行朋友意外,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会对我的女人负责。

方虹:今年三月您的一幅作品拍出了五十万美金,我印象中您最近几年间几乎每年都有几幅拍出高价的作品,现在,您的母亲应该可以衣食无忧安享晚年了。

楚浩南:我母亲十年前就去世了……

林若华看着楚浩南,楚浩南也看着她。林若华走上前去,缓缓地,伸出右手触到楚浩南脸上,手指头发出轻微的滋啦声,林若华的手指一点一点挪动,慢慢地摸到楚浩南的额头、眼睛、嘴巴……

 


 

你还嫌带给我的耻辱不够多吗?

沉闷的,嘶哑着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林若华一哆嗦,回过头去,提着行李箱的儿子阴沉着脸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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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09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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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古韵新词【新韵】

                                    

                                  粮食赋

 

    粮食者,五谷之通称也,黍稷麦菽麻,古今一也。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也;五谷众多,不可一一祭也。故作此赋,盖以拳拳之心,封土立社,追古思今,以示虔诚也。

   小雅有曰:黍稷方华;孟子告子:麰麦浡然;小宛亦语:中原有菽;国风尝云:九月菽麻。交交黄鸟,无集于谷,无啄我粟。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仓廪丰实,食我农夫。

    余尝围炉夜读,追上古之瑶华,念当下之甘醇。昔者以稼穑为天下求福报功,服于有礼,社稷之固也。今人唯农业为百姓安居乐业,源于同宗,国运之昌也。国以民为根,民以谷为命,命尽则根拔,根拔则本颠,唯此一理,溯古而究,多血泪之痛也。

    饿殍遍野,屈子掩泣;路有冻死,子美掷笔;万历大荒,饥馁流死……父辈喟叹,今犹在耳:三年饥馑,万民菜色。我等堪幸,生逢盛世。稻米流脂,仓廪溢香。然居书斋而远田畴,不稼穑难知辛苦。著丝绸却嫌衣单,食粳米犹觉无味。按图索骥不识禾麦,纸上谈兵未懂忧患。洋洋也,意气也,恍然而惊而愧也。

    因曰:感彼我祖,赐我沃土;感彼我父,赐我衣食;感彼我邦,赐我荣昌。心有一粒粟,足行万里路;国余一箪食,民解几世忧。磐石千里,不可谓富;佣人百万,不可谓强。富民固国,唯在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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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长篇历史文化散文



                长篇历史文化散文 风华国色之十四 洛水之湄兮,宓妃何寻?

在我的系列进行到宓妃这里时,西堃一篇《刀锋上的爱情》横空出世,绵密悲情的工笔将甄宓描摹得呼之欲出,也让我的思路因此阻滞,我只能搁笔,这一搁,已然半月有余。

今天,方晴三日的天气又是黑云压顶,冷雨滴沥,仲秋的寒气浸透我风湿的双腿,隐隐的疼痛和麻木中,我又提起了笔,书写我的甄宓,我的洛神。

回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秋月,一样的寒凉清冷,甄宓走过廊腰缦回的魏宫,她的身后并无一人,那些随从们已被她打发去了,前呼后拥的繁复让她不胜其烦,何况,看起来仪仗威威,浩浩荡荡,可是,在那些不敢抬眼瞧她,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侍从面前,甄宓常常感到孤单,倒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随意些。此刻,她又来到了那个寂静的去处,竹林掩映中的古井在清晨的薄雾中静默着,青石砌的井沿上有着斑驳的青苔,甄宓心里欢喜,她知道,那个约定必在等她。想到唯她一人知晓的约定,甄宓脸上掠过一丝孩子气的微笑,她提起裙摆,一溜小跑。宫人们若是见到此刻钗斜发乱,碎步飞奔的甄宓,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贵为王后的甄宓,原来亦如平常人家的女儿啊!这个念头让甄宓感到有趣,她又笑了,于是,碧光莹莹的井水里,映出一张华容: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媚于语言。这华容乍现水面,绿蛇就闻香而至了,它口含赤珠,盘结一髻,昂首翘望,似有所语。甄宓凝神注视着绿蛇,十指纤纤,托云理鬓,顷刻间,她的发髻就与绿蛇盘卷的姿态一般无二了,甄宓丢下一枚青果,绿蛇颔首接了,瞬间没水。甄宓整整衣饰,转了身子,慢慢朝内宫走去。

现在,她又是甄后了,她须得敛容,须得凝目,她的每一步,须得像丈量过一般精准,她的语气,须得像熨烫过一般平稳,她目不斜视,身形笔直,火焰一样的大麾长长地拖在身后的青砖上,这是王后应该有的威仪,这也是曹丕非常在乎的威仪。

公元204年,当曹丕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邺城袁绍官邸时,二十一岁的甄宓就被贴上了命运之符,这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青年手提利剑,呆立在甄宓面前,谁都能看得出来,女人的美貌完全摄取了他的魂魄,利剑坠地的瞬间,甄宓的眼泪夺眶而出。

曹丕继承了父亲的雄心,他的壮志绝不会消磨在脂粉的香气里,后宫的浓艳不过是他鞍马劳顿之余稍事喘息的一杯红酒,与金碧辉煌的帝王宝座相比,红酒的力量当然不堪一提。曹丕在父亲的引领下,剑指天下,挥戈四方,他胸中的乾坤实在太过强大,强大的乾坤塑造了曹丕强大的内心,他所关注的,永远是强大的事物和强大的敌人,他无暇去思想所有柔软细致的存在。

这种柔软细致里,就包含有甄宓温香软玉的心事和子建敏感脆弱的情怀。

小王子曹植天赋异秉,博闻强记,八岁晓事,十岁能诗,无疑,这样一个生性浪漫的人物必然拥有天下所有艺术家共同具有的特质:多情善感,天真无邪。父兄征战未回,偌大的后宫因为甄宓的存在而显得温暖安全,曹植凝视着夕阳沐浴中的甄宓,凝视着她颀长的身姿,一袭青衣,长袖飘飞,这个被自己呼为嫂嫂的女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曹植没来由地感到二人之间似乎有着不近的距离。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甄宓总是喜欢着青衣,当他一遍遍重复同样的问题时,甄宓总是一笑,然后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一边说,你还小,不懂。以前,甄宓的抚摸让他欢喜,让他安心,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可以抚琴,可以赋诗,还可以烹茶调羹,当她轻轻落到曹植头上,然后慢慢滑过他的脸颊,曹植恍惚以为是母亲回转.他鼻翼翕动,一丝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曹植便觉得温暖如春了.可是现在,甄宓的抚摸让他不快,让他有一种被忽视的受伤感,甄宓的抚摸里,有一种长者所持的爱怜和敷衍,这不是曹植想要的.他头一歪,甄宓的手停在了半空,她从小王子的眼神里读出了不满和委屈,她笑了,那手落在了曹植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似是无声的安慰.曹植说,我不是小孩子,你不可以这样待我.甄宓又笑了,她一笑,曹植就觉得心里的琴弦叮叮咚咚拨响了,他又重复一遍,我已经成人了。甄宓宽容地点点头,曹植被这宽容又激怒了,但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这愤怒,而且,更让他气恼的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随在甄宓身后,似乎甄宓所去的方向就是他的方向。

这个夜晚对曹植来说意义重大,夕阳中他向甄宓做了成人宣言,尽管甄宓漫不经心,但是曹植就在那一刻告别了童年。现在,夜幕四合,距离几个时辰前的宣言,曹植更需要一番梳理,梳理一番自己很是昏乱的思绪。当甄宓入宫,当甄宓接受自己的拜礼,当甄宓从此像一粒珍珠照亮晦暗的深宫,同时照亮的,还有曹植的心隅。她亲自为曹植安排起居,亲手为曹植缝纫过冬的棉袍,亲口为曹植尝试汤药的温度,母性的光辉笼罩在这个女人周身,她通体温和舒泰,曹植在这光辉的辐射中也便通体温和舒泰了,他满足于这寂寞寒宫中的暖意融融,满足于这个女人带给他的祥和安宁。但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不满足?什么时候,她开始有意表现自己的男儿气派?什么时候,当甄宓为曹丕的回宫盛装出迎,他的心开始微微的痉挛?什么时候,这痉挛变成了疼痛?什么时候,遥望兄嫂的寝宫,他的心里漫过无尽的悲凉?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忧郁而脆弱?什么时候,他开始长夜不寐?什么时候,他的笔底浸出了血泪?现在,漏鼓凄凄,万籁俱寂,曹植披衣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他看上去像素绢一样单薄。他脸庞清瘦,剑眉入鬓,高高的鼻梁下,是倔强沉默的双唇。远处,隐隐传来丝竹歌舞之声,他知道,那是凯旋的父兄正在大宴群臣,这种场合他是最不喜欢的,他知道,他的退避让父亲很恼火,让兄长很蔑视,但是,他的坚持也让这两个男人无可奈何。此刻,站在深秋的月下,他唯一想知道的是,那个女人,她在做什么?那个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的影子,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让他的心也随之起起落落,疼而复疼。

月色淹没了曹植的思念,月色弥漫着才子的忧伤,千年前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我们已经无法看清,千年前事实的真相任凭后人的涂抹,这是任何历史无法扭转的走向。甄宓的容貌,甄宓的体态,甄宓的幽香,甄宓的一颦一笑,如盛开在风雨中的罂粟,让曹植深陷其中,沉沦,只是沉沦,无力自拔也不想自拔。

曹植眼里的甄宓,集天地之绝美于一身,他的灵魂在燃烧中百炼成钢,在此后的漫长的幽禁生涯中,那个云腾洛水,凌波御风,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成为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曹植对大美的歌颂和迷恋与曹丕之后的行径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发覆面,以糠塞口”追加于一纸死令之后,不知道当那样一张美颜遭遇如彼凌辱时,曹丕的心头可否掠过一丝不忍?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造化总是如此弄人,甄宓的才情无法打动荣登帝位的曹丕,曹植的痴肠无缘暖热甄宓的玉枕,阴差阳错间,所有的恩恩怨怨尽归尘土,所有的爱恨情仇了如云烟。

当甄宓远去,当曹植在权欲的祭坛上无所适从,所有的温暖都已弃他而去,他无从知晓王兄微笑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机,他无从知晓文武百官鱼贯入彀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掌握着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无从掌握的密码,他洞晓那些汉字朴拙的面目深处蕴含着的力量,他洞晓如何将这力量像士兵一样一一排开在三尺素绢之上,当王兄如愿以偿,当甄宓裹挟的香尘复归大地,华美大赋喷薄而出……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天下若真有女子能担得起如斯礼赞,那这女子肯定不在凡间,凡间的肉体总是有一股子俗气;她也必定不在天宫,天宫的身形总是太过飘渺;她更当然不在洛水,洛水何能,能承载起这样一份绝伦的思念?她在哪里?

她必当占有最辽阔的空间,以容她轻舞翩跹;她必当占有最玲珑的性情,以容她冰雪聪明;她必当占有最华美的宫阙,以容她一声叹息;她必当占有最浩淼的水泊,以容她顾影顾盼……

这个辽阔、玲珑、华美、浩淼的所在,不在天上,不在人间,天地之大,不及此所在之一隅,这个所在,便是曹子建的内心。

子建,一介书生,两袖清风,却能傲显权于庙堂,令王侯失色,独步天下,鹤立后来,皆因他有一颗容百川、纳万世的内心,这颗内心给了他绝代无双的才华,给了他尽饮冷暖的孤独,也给了他恣肆汪洋的情感,如同奔腾的岩浆,炽烈滚烫,燃烧了自己,也毁灭了自己。唯有如此真我的内心,才能驰骋古今,渲染出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洛神图。

洛神与甄宓是不是形同一体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份澎湃汹涌的激情面前,任世间多少情感也只能自惭形秽。

走笔至此,回想我在读西堃式甄宓时的感受,彼时的感受彼时知晓,此时已然模糊,但是,因为彼时的感受,我停下了本来蓄势待发的笔。我们在书写同一个女人,他的理解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必须停下来,放一放,让自己的思路复归清晰。设若,我在当时执意要写,读者现在看到的,也许是另一个甄宓,只因为前后搁置了十多天,也许,今天终结在我笔下的甄宓已经和最初的构思全然不同。而西堃,自有他的角度,他的认识,他塑造的甄宓又非我眼里的甄宓,我们这些今人所依据的所谓历史又有几分真实性?历史,必然有真相,只是这真相已如一粒微尘,重重叠叠包裹于繁复的人事和时间之中,千万倍的放大镜也无法看清。与真相关系最密切的,不是时间,而是人事,能够留传下来的历史必须经过人事的操作,或口口相传,或笔记册印,这些环节,如果离开了人为,肯定不能完成,于是,在这个人为的过程中,真相已然暧昧。我们活在当下,尚且于事多混沌,何况千年万年前的未知。甄宓的真相,洛神的真相,除非彼一世彼一当事人,也许尚可自知,其它种种敷衍,都只能是后人的臆想和感慨了。同样,我写这个系列散文,不是要考据历史,更不是要改写历史,我只是试图站在当下,为那些久远的,业已飘散在时空尽头的香魂们奉一枝黄菊,借初起的秋风谱一曲挽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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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抱着你【短篇小说】

 史上最炎热的夏天在人们的议论中果真来临了。

 舒晴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了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还是了无睡意。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期冀有风吹过来,哪怕是一丝丝,可是,薄薄的纱帘纹丝不动。卧室连着阳台,阳台的推拉门也没有关,虽然最近不断有媒体曝光入室盗窃事件,提醒市民晚上关好门窗,可是天实在太热了,关着窗户睡觉,还不把人蒸熟了。当然,有钱人家可以装空调,那就另当别论了。舒晴所在的这个小区基本上都是工薪阶层,能用得起空调的没几个,只能希望老天爷开开眼,刮点风,赏点雨了。

 舒晴的丈夫那青山是出租车司机,车主不是他,他只是受雇开车,每天晚上一两点才收车,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他是太累了。舒晴心疼丈夫,所以尽量忍着不翻身,以免吵醒丈夫,可是一个姿势躺久了,总是不舒服,于是,舒晴就小心翼翼地挪挪身子。身子底下的凉席热腾腾、黏糊糊的,几乎和皮肉粘在了一起。

 睡不着的时候,耳朵就特别好使,舒晴听到远处马路上汽车的低吼声,听到隐隐约约的狗叫声,最清楚的,是楼下草丛里虫子的鸣叫声。就在这种种熟悉的声音里,舒晴突然捕捉到一种陌生的声音,或者说,只是一种气息,这种气息先是经过舒晴的耳朵,然后传递给她的嗅觉。舒晴抽了抽鼻子,不错,气息是从阳台上飘过来的,先是浅浅的,淡淡的,然后慢慢深了,浓了,舒晴清楚地判断出,那是人的气息,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个陌生人!一个男人!

 舒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几乎就要喊出了声,但是,就在张嘴的一瞬间,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了,好在,她是侧身脸朝着丈夫的,她用僵硬的胳膊支撑起身体,一点点靠近丈夫,直到紧贴着丈夫,然后,她的嘴唇凑近丈夫的耳朵,同时,手指捅了捅丈夫的腰,丈夫没有反应。舒晴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丈夫的耳朵,睡梦中的丈夫翻了个身,把舒晴搂在怀里。舒晴用手心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脸,丈夫哼了一声,舒晴压低声音,耳语道,千万别出声!丈夫又没动静了,舒晴摇摇丈夫,悄悄说,那青山,那青山,丈夫拍拍舒晴的肩膀,示意他在听。舒晴贴到丈夫的耳根处,听我说,你千万别出声,阳台上有人!丈夫放在舒晴肩膀上的手突然一用力,同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了,舒晴又一字一顿地说,阳、台、上、有、人!

 丈夫彻底清醒了,借着淡淡的月光,舒晴看出来,丈夫显然也有些紧张,他的胳膊机械地搭在舒晴肩膀上,迟疑片刻,示意舒晴躺着别动,然后,他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弯腰拿起床头的一只哑铃,慢慢地走到阳台门前,在一把关住玻璃门的同时,打开了阳台上的灯。舒晴也几乎在同时冲到了阳台门前。

 隔着厚厚的玻璃屏障,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放松了,丈夫一手扶着阳台门,一一手举起哑铃,朝里一看,没人,他正纳闷,舒晴大声说,快看,窗帘下面!果然,层层叠叠的窗帘收拢处,蹲着一个男人,他两手抱着头,脸埋在两腿间,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丈夫迟疑了一下,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只听那男人一遍遍说,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丈夫说,你把头抬起来!那人犹犹豫豫抬起头,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丈夫又说,你站起来。那人一下子又埋下了头,丈夫说,站起来,听见没有!不然我喊人啦!那人扭扭捏捏的,一边扯过窗帘捂在腰间,一边慢慢站起身来。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舒晴和丈夫都明白了:他没有穿衣服!

 舒晴和丈夫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那男人突然泪流满面,他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两个人,哽咽着说,请你们帮帮我,请你们帮帮我!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弯腰鞠躬,看着他的狼狈样子,舒晴突然有些同情了。丈夫显然也动了恻隐之心,他不耐烦地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啥事你说嘛!那男人羞愧地说,我说不出口,我,我,我,求求你们,帮我找件衣服,让我出去吧!

 三个人正在僵持,突然从楼上传来剧烈的争吵声,桌椅的碰撞,男人女人的哭骂夹杂在一起。舒晴看了看楼顶,又看看那男人,那男人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了。舒晴和丈夫都明白了。

 男人走出门之后,转过身,给那青山和舒晴深深鞠了一躬。穿着那青山的格子衬衫,牛仔裤,那人看起来还很有几分气质。那青山一米八的个子,块头不小,但是衣服穿在那男人身上,还挺合身。

 

 这个晚上,舒晴和丈夫再也没有睡着,他们一遍遍回顾着事件的过程,放大每一个细节,反复探讨琢磨,舒晴高度评价了丈夫的智勇双全。舒晴说,我真没想到,你第一个动作是关门,我还以为你会冲进去呢!丈夫撇撇嘴,妇人之见!拼命,那是匹夫之勇,这种情况,第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我们更安全。所以,关起门,是给他一条生路,也是给我们一条退路。你不是会飞檐走壁吗?你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吧!舒晴说,他不是小偷,没那本事,也就是从楼上爬到楼下,要从咱们家再到一楼,六层高呢,他敢吗?丈夫说,七楼家那女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还有这胆子!舒晴说,她家那男人,打老婆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咱们搬到这楼上,那女人脸上就经常带伤的。遇上这种男人,再胆小的女人也逼胆大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很快,天就大亮了,丈夫沉沉睡去,舒晴起床洗漱,出门上班。

 

 舒晴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早些年日子还好过,旱涝保收。前两年公司搞体制改革,什么都讲承包,每个业务员都有任务,工资就靠业务提成,到月底任务完不成,一个月就白忙乎了。舒晴手头本来还有几家客户,可是做保险这一行,不是吃老本的事情,你得不断开发新的客户。所以,舒晴的心里成天七上八下的,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不知道明天的怎么办,这个月的工资拿到手了,不知道下个月的工资在哪里。

 今天的舒晴心里就很烦,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她的任务还差得远。坐在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摞名片,舒晴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突然,她的手里停止了动作,视线落在一张名片上。这张名片有些特别,简简单单的木纹纸上,只有两行简简单单的字:达人商务中心:司徒俊,下面是地址和电话。舒晴心里一动,她放下那些花花绿绿的名片,仔细端详着司徒俊三个字,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舒晴站到达人商务中心楼下的时候,是上午九点钟,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浪逼人,舒晴汗流浃背,一走进商务中心大厅,顿时觉得凉气宜人,浑身舒坦。她定了定神,一边拿纸巾拭汗,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座十五层高的综合大厦,从示意图来看,达人商务中心占据了其中的第十二层。

 当舒晴站在司徒俊办公桌前面的时候,本来已经擦拭清爽的额头上又沁出了细汗,不光是她,从宽大的皮转椅上突然站起来的司徒俊,显然比舒晴更要显得汗流浃背。

 两个人呆愣了几秒钟,舒晴猛然一转身就要往外走,司徒俊喉咙里低低地发出语无伦次的声音,你,你,你怎么来了?哦,等等,等等,别走。舒晴犹豫片刻,慢慢转过身,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司徒俊开始手忙脚乱地拿杯子,放茶叶,沏茶,他的动作幅度很大,茶叶撒到了茶几上,开水洒到了手背上,疼得他牙缝里嘶嘶作声,也不敢大声。舒晴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男人忙忙乱乱的样子,突然就想笑。她站起身,从司徒俊手里接过杯子,淡淡一笑,说,你别忙乎了,又不是外人。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怎么不是外人?司徒俊坐到另一张沙发上,紧张地看着舒晴。舒晴又笑了,这一次的笑,是真笑出了声。司徒俊也笑了,是苦笑。他定了定神,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吗?舒晴说,你不要紧张,我找你是公事。司徒俊很认真地说,哦,你说。舒晴就表达了她的意思,司徒俊答应的极其爽快,立马安排手下人和舒晴具体接洽的时间,这一爽快,反倒让舒晴不好意思了。她小心地说,你可别有什么想法,早知道司徒俊是你,打死我也不会来的。司徒俊面色一红,有些尴尬地说,哪里,哪里,那天的事,我还要感谢你们,要是遇上别人,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看到司徒俊能主动说起那件事,舒晴也就放松了,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她开玩笑地说,是啊,幸亏是我们俩口子,要是别人,真还说不准。司徒俊面露羞色,舒晴觉得再坐下去,司徒俊脸上更挂不住了,所以,她赶紧起身告辞,司徒俊也没挽留。

 舒晴心里藏不住事,巧遇司徒俊的事,她原原本本告诉了那青山,那青山说,还真邪了门了,有这么巧的事?舒晴说,我就怕他以为我是早摸清了是他,找上门讹他的。那青山说,讹他也是应该的,也就是咱们心软,放了他,遇上别人,你半夜私闯民宅,嚷嚷出去,就他那光屁股的样子,打不死也臊死了!

 司徒俊的公司看样子实力不小,给舒晴签了一笔大单子,是她跑业务以来成交额最大的一笔,这个单子,让舒晴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都不用提心吊胆了,舒晴的脸上挂满了喜悦。

 

 一个周末的晚上,舒晴接到司徒俊的电话,要请舒晴吃饭。舒晴想,反正丈夫出车了,儿子又在外地,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再说她也正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司徒俊,所以,她也就答应了。

 这一天的晚餐进行得非常愉快。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司徒俊都算得上一个美男子。做工考究的西装,清爽的板寸头,得体的言谈举止,处处表现出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的自信。和司徒俊的无懈可击相比,舒晴就显得太过随意了,短发,白衬衣,牛仔裤,这是她一贯的穿着,她觉得很舒服。但是跟着司徒俊进入豪华的酒店时,她就有些局促了。司徒俊看着舒晴,说,别紧张,放松点。舒晴看了看旁边毕恭毕敬的侍应生,听着隐隐约约的萨克斯,两手做喇叭状捂住嘴,压低声音说,我没法不紧张,你那打扮才像这里的客人,我不像。司徒俊一笑,说,你很可爱,舒晴睁大了眼睛,扑哧一笑,可爱?我都四十多岁了,还可爱?司徒俊认真地说,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自然,大气,只不过你自己可能不知道。舒晴摇摇头,嗯,你真会说话。

 与其说这是一顿晚餐,不如说这是一次会谈,两个人坐了很长时间,说了很多话,到舒晴抢着要付账时,侍应生温和地告诉她,司徒俊已经签过字了。

 这次约见,舒晴照样汇报给了那青山,那青山说,嘿,看样子你逮住了一个大老板啊!舒晴说,嗯,他那公司派头是不小,不过,按理说应该是我掏钱请人家才对,人家给了我那么一个大单子,感谢感谢是应该的。那青山一撇嘴,你感谢他?他感谢我们才对呢!要不是我们,他光着屁股能出门吗?再说,他一个大老板,吃他一顿饭算什么?照我说,真该好好讹他一笔!舒晴说,你就知道讹人,那人家不是落难了嘛,咱们抬抬手,放他过去也就是了,何必那么小心眼呢!那青山说,怎么,你还心疼他?他和别人的老婆偷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向着他?舒晴说,我觉得他人挺好的,不是什么坏人。那青山说,好人?好人你跟他去呀!咦,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舒晴一生气,不理丈夫了。

 

 其实,作为女人,舒晴一开始对司徒俊绝对是有看法的,但是,接触了几次,她慢慢有了新的认识,至少,司徒俊并不是惯常意义上的坏人,这一点,舒晴完全可以肯定。对于那天晚上的情形,舒晴有意避而不谈,他知道,对司徒俊来说,那是极糟糕,极没面子的一件事情。倒是司徒俊本人,在一次和舒晴的聊天中,主动说起了他和七楼女人的事情。以司徒俊的年龄,他自然有过婚史,不过现在是单身,儿子跟了前妻。和那女人也是偶然认识,彼此似乎有了一点感觉,但是也没有深入。那天,女人打电话来说她病了好几天了,老公出差,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说着说着电话里就哭出了声。司徒俊动了心,给女人带了点吃的送过去,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接下来的事情就很自然了。谁知道女人的丈夫突然回来了,之后的情况舒晴都知道了。舒晴望着司徒俊紧锁的眉头,低声说,那现在呢?我是说你们……司徒俊苦笑一声,以错误的方式开始又怎么可能有正确的结局?我再也没有找过她,她也没来过电话。

 舒晴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和司徒俊见面,见了面,喝茶,吃饭,聊天,而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很愉快,一晃就到秋天了。

 

 那青山声嘶力竭冲着舒晴咆哮的时候,舒晴竟然出奇的平静。那青山声泪俱下,我他妈怎么那么傻啊!就信了你的鬼话!别人都拿屁股笑话我呢,我还不知道!半夜三更,家里藏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还他妈光着屁股!这明摆着的事情,我他妈还相信了你编的故事!舒晴啊舒晴,你比我能耐啊!让老公堵到家里,还能现编出一个故事,我这个冤大头还傻乎乎地放他出去,我他妈怎么不剁了他!从那青山语无伦次的哭骂中,舒晴听出了事情的梗概:那青山和几个哥们儿喝酒,喝高兴了,那青山就眉飞色舞讲了那晚上的故事,当然重点是渲染他面对夜半来客时的镇静和勇敢,谁知道哥们儿不但没夸他,反倒奚落他一顿:那青山啊那青山,你脑子进水了吧?半夜三更的,家里出现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你说会是个什么情况?亏你还是个爷们儿,要我,非活剥了他不可!几个哥们儿你一句我一句,那眼神,在那青山看来,不光是同情,更多的是嘲讽了,那青山脑袋里“嗡”的一声,热血全涌上来了。

 舒晴看着那青山张牙舞爪的样子,突然就笑出了声,那笑声大而尖利,和那青山的哭声骂声搅在一起,在屋子上空回荡。

 

 小城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舒晴从家里搬了出去。儿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对于父母的离婚,他没有过多地发表意见。

 这是小城最冷的一个冬天,盛大的三场雪让小城显得冰清玉洁,在雪地里走着的舒晴,仰起脸,迎接着雪花的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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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17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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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西厢时代

  秦岭说,设若,生在西厢时代,你的人生当更精彩。

  我说,我当是长安街头纵马的书生,我当是则天大帝御前的女官,我当是摩诘榻前抚琴的红颜。

 是书生,着布衣,绾纶巾,十年寒窗,十年远游。亦赶考,不为金榜题名,不为光宗耀祖,只为那赶考路上山一程水一程的风景。一颗女儿心,一袭男儿装,胯下一骑白龙马,腰间一副星月剑,英气逼人。于夏日清晨,马蹄得得,划破长空的静谧。如此才情,做一做女驸马也未必可知。

 是女官,必如婉儿一般锦心绣口,必如日月一样清眉朗目。替则天拟诏,替则天研墨。和则天一道,欣赏骆宾王笔底盛开的鲜花。歌舞升平时,我亦开怀畅饮,兵谏生变时,我必是救驾第一人。

 是红颜,必定懂得“空山新雨后”的鸟鸣,必定懂得“大漠孤烟直”的落日。抚一曲鸥鹭忘机,抚一曲平沙落雁。在有雨的黄昏,和诗人红炉温酒,相视一笑。不必肌肤相亲,不必耳鬓厮磨,只一番高山流水,只一番千古知音。

 我的西厢时代,那弥漫在云烟深处的梦里水乡,那消散在亘古长河中的茫茫天籁,你可认得,那凤凰台上吹箫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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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04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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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花灿烂是红妆

持续高温了很多天,这个夏天让肉体无处躲藏,精神也随之委顿,写字自是很久不曾进行。欣慰的是手头忙碌告一段落,再欣慰的是又有一个变动正在发生,当然,是我喜欢的变动。

几日里都在街面上行走,遭受桑拿蒸烤的同时,眼睛一刻不曾闲着。是说满街的女人妆。满眼的细花阳伞,满眼的凹凸裙裾,满眼的玲珑小包,饶是女人,我也如此贪婪饱餐秀色,想必男同胞们更是目不转睛了。所以,喊热的男生们停下吧,若非酷暑,你们岂不是少了许多大饱眼福的机会?

造物主真是偏爱了女人,给她曼妙的身姿,娇俏的笑脸。虽说有大家揶揄,上帝给了女人一张脸,她们自己还要造出一张脸,但依我之见,再造一张脸也未尝不可。天生丽质赛玉环者毕竟是极少数,敢于素面朝天者也多是青葱小丫头,稍稍有了点年纪的女人,容颜暗淡本是自然规律,如此,她精雕细刻,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出门,悦人悦己,也不是坏事。裙装女人,拎一坤包,执一阳伞,走在八月骄阳下,路人看她,她看路人,彼此悦目,那热也似消减了几分。

看得多了,再看自己的衣柜,多是格子衬衫外加牛仔裤,几条裙子也早压了箱底多年。想想平日里的装扮,基本是中性,于是唏嘘,于是摇头。

银子散去,裙子上身。

是白底连衣裙,撒一些黑色圆点大花。在商场镜前试装时,引得三五女人驻足,交头接耳一番,其中两个女人也各试一条,另外几个女人坐在一旁参谋。我们三个女人,着一模一样的裙子,在镜前转身,再转身,想来都是暗暗挺了胸,收了腹的,我看她们,她们看我。这两位身形太过丰满了些,虽然穿的已经是大号,但是仍然撑了个满满当当。她们也看出了不美,嘀咕着褪了裙装。边上坐的女人看着我说,身材好了就是好,看人家穿得多漂亮。我心里得意,脸上假装平静,当然也没忘记眉眼上扬成月牙状,送她一个笑。

营业员也是殷勤,帮我剪去商标,我立马花枝招展摇曳而出。

又搭配了水晶项链,玛瑙手链,椭圆形宝石戒指,洒了香水,照照镜子,自我感觉像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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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4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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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桃花雪

                四月十三日夜,大雪。

 

四月回冬,朔风过处沙尘落。夜来飞雪,疑是乾坤错。

桃李狼藉,一地红颜弱。伤阡陌,老农歇作,只恨天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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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间未完成的一篇小论文:民间艺术中的生殖崇拜

     生殖图腾观念和对生命的崇拜,是原始人类群体意识的产物,也是远古文化艺术的主要内容,并集中体现在现存的刺绣,面花,石刻,砖雕,木雕与手工铸造的青铜金银器皿等民间工艺品中。以广大劳动妇女为主体的人们在制作这些民间工艺品时,始终紧紧扣住人类生存和繁衍这两大主题,结合古老的民俗活动仪式,一代代地传承下来,并随时代发展而变。

                                      剪纸

    剪纸《海棠花怒放》,《海棠花开》,是采用夸张的形象处理手法,将海棠花剪成极度夸张的怒放状,表现女性生殖器官。这种含蓄的借物隐寓的手法,把我国原始的,朴素的直接再现女性性器的形象,闪露或隐藏在花卉艺术形象中,并利用放射状,毛发样的线条,使它发出神圣的威光。

    在传统剪纸中,用生命之根表现男性生殖器,用生命之花或生命之树代表女性生殖器的图纹很多。还有“莲籽花”,“莲盆坐籽”,“鱼钻莲盆”等等图案,粗看象一支带有花叶的树枝或草茎,细看才发现,它是表现了男女生殖器的祖花,有的还暗示性爱的全过程。许多地方新婚夫妻拜堂时,不仅需要向天地,父母行礼,还要向供奉在堂屋中的祖花行礼,这是生殖崇拜观念的遗存。

                                 刺绣

     刺绣,银饰,剪纸三件“莲中坐娃”,都是民间祈求子女的用物。特别是银饰《莲内坐子》中,男性娃娃硕大的生殖器还能上下左右摆动,莲花花瓣中的莲籽又圆又饱,全部是生儿育女的性爱因果关系图;刺绣“莲花”中坐的女娃,一手指天划地,一手捧着金色花籽,坐在怒放的莲花中心,真象一位赐子送女的女神。《鱼儿绕莲》,《鱼凤钻莲》,《鱼儿卧莲》,《鱼儿咬莲》,《鱼儿吐娃》五种图纹,均为借鱼儿,凤凰或蝴蝶,蜜蜂的动作——绕,钻,卧,吐,用隐语比拟的手法,巧妙的表达人类做爱繁衍的五种因果关系。将这五种图案联系在一起,实质上就是人类自身恋爱,做爱,拥抱,接吻,生育子女五种关系的示意图。这种巧妙地用动物花卉相结合的图案表达祈求子女心愿的作品还有很多,如《鱼儿窜莲》,《双鱼生娃》,《二龙戏珠》,《双猫卧莲》,《双鸟啃莲牡丹》,《凤凰戏牡丹》,《双鸟探莲》,《蚕蛾摆蛋》,《蝴蝶扑莲》,《石榴吐百子》等等,表面上是表现飞禽走兽昆虫与花卉草木的结合,实际上的含义是隐寓男女交配或交配后生子育女的内容。这些民间艺术品作为礼品相互馈赠,作为供品,祭品被人们供奉,作为喜花贴在洞房,有戏耍,祝福,祈祷等多种功能,总的心愿是祈求早日获得新的生命。

     民间艺术品中有许多纹样符号,同样也是性的代表指示符号。如民间世人常以方形,贯钱形,凹形,菊花形,莲花形和椒刺刺,瓜,葫芦,瓶子,盆子等纹样代表女性;以桃形,尖尖倒三角,圭字型,如意云头形,勾勾云或旋风草,太阳纹,火纹,和万字不断头,万福纹代表男性。并以女性为阴,男性为阳;以阴阳结合,表示繁衍后代,子孙万千的寓意。

                           感生鞋及其它

    反映生殖崇拜的物件就是感生鞋。在偏僻的山区,至今还有通过索取小布鞋,小铜鞋,小银鞋求子的习俗。这是因为远古先民们缺乏生育知识,迷信踩过神留下的脚印即可怀孕育子的结果。它与一个悠久的神话故事相吻合。根据神话传说,周人的始祖后稷之母,因为踏了天神的大脚印,受到感应而怀孕,并生下了后稷。所以,在甘肃东部周祖后裔居住的地区,这种风俗特别兴盛。这种习俗不但民间很盛行,古代宫廷内室也非常盛行,不过民间多是布制品,瓷制品,而宫廷用的多是铸龙,雕凤的金鞋,银鞋与铜鞋。另外,由于民间俗语讲“牛胎盘厚实,牢靠,不易流产”,牛头形鞋和银牛物件最受人们欢迎。

   《鹤鸟求偶舞》,《女娃喜栽鸡冠花》,《欢天喜地抓髻娃娃》,《阴阳人与鸡合体图》,都是祈求生育的舞蹈写实图画。前者借鹤鸟引颈朝天的舞蹈姿态,隐喻男女求爱的观念;后者图中间的女娃,头顶雄鸡,手抓公鸡,站在莲花顶上载歌载舞。她与头顶的雄鸡周身围绕着的大小鸡及其它动物欢聚一堂,同欢同乐,非常形象真实地表达了天地相合,阴阳合一,男欢女爱欢天喜地的极乐情感。

    传统的民间艺术品大多与喜庆佳节,婚丧嫁娶,庙宇佛诞,祝寿赠礼,乔迁庄舍,镇邪祛祸,保护小娃娃平安成长,祈求风调雨顺,保护庄稼丰收等隆重祭祀和庆典活动相结合,既是心愿,情感的寄托,又有渲染节庆气氛,美化生活的现实功用,有些甚至被作为神物。这些民间艺术品色彩鲜艳,造型拙朴,构思奇异,件件都是中华文化的缩影,民族智慧的结晶。一幅幅人之初绚丽多彩的风俗图卷,既是研究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民族原始图腾和古老民俗的实物见证,又很容易令人陶醉其中,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探索欲望——探天地之谜,索真善美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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