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12/mw690/7157d827te13854805bcb&690

壹。

    与叶婉初识时，柳善生才十一岁。同住在杭州的一条街道，他们是邻居。两人经常会聚在一起玩，一不小心打翻糖罐和茶碗，惹来大人们的斥责，却还是很开心。其他的孩子见他们这么亲近，都戏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叶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去问柳善生。

    “大概是两种吃的吧，放在一起很好吃，就连着叫了。”“可是我们又不能吃。”“当他们开玩笑的嘛。”

    无忧无虑的时光只过了几年，家人就打算送柳善生去外国读书，好让他以后可以继承家业。

    “我爸说要让我去莫斯科。”“莫斯科是什么？”

    “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有多远？”

    “远到……远到你看不见。”“和到前面那条街卖糖葫芦串的地方一样远吗？”

    “应该要更远一点吧。”“善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年，十年以后我就回来。你会等我吗？”“会。”

    柳善生说的十年，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在莫斯科待多久，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决定的。而叶婉回答得十分坚定，还与他拉了手指头。柳善生动身去莫斯科的那天，叶婉站在一旁看着他，一脸的不舍得，好像这辈子永远都见不到他一样。十年到底有多久，莫斯科到底有多远，她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么久和这么远，加起来的结果，就是可能无法相见了。离别的时候，她送了柳善生一张自己画的书签，薄薄的一张，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散失了。

    她想，要一直住在杭州，这样柳善生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找得到她了。不管他会不会回来，她也要坚守这个诺言。

贰。

    所说的十年期限已至。柳善生从莫斯科回来，开始接手家族的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情；叶婉在家中做一些缝纫活，没有其他的工作。即使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柳善生也没有忘记十年前答应过她的，这也是他心中唯一一件没有完成的期盼。

    柳善生打算先向叶婉说出自己的意愿，再求得父母的同意。他原本以为，第一步是再简单不过的，到时候若是家人反对，那就带着她远走高飞，若是同意，那么再好不过。看上去是一个万全之策，但结果却令他不知所措——叶婉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反而说出了他本以为会是父母说出的话：不适合。

    “为什么？”他当然不明白，这件事早在十年之前他们就私自定好了，怎么到现在，以为不会有差错的偏偏出了错。

    “我想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如果非要拼在一起，估计以后的日子你我都不好过。”她倒是坦然，说得入情入理。然而他无法理解所谓的情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这十年算什么？这十年等待算什么？

    “你不考虑一下吗？”

    “再考虑也是这个结果的。况且就算我同意，也未必可以过得了您父母的要求。我既不能给你带来生意上的帮助，也不算是门当户对。所以还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如此决绝，断了他所有念想：“何况，我已经结婚了。”

    时过境迁，叶婉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您”，谨慎小心，如履薄冰，不再像是从前那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她了。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隔了名利这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

    他以为更有可能失约的是他自己，时间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但他还是尽其努力赴约。没想到当年决定遵守诺言的叶婉先一步悔了约。

叁。

    柳善生明白叶婉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就绝对改变不了了。

    似乎是有意逃避，之后没过多少天，柳善生便听说叶婉要去上海。他知道消息的那一天，离她出发的时间相隔不远了。她竟然对这件事情只字未提，好像与他毫无关系。那么，既然毫无关系，就随她所想吧。

    但他们还是偶然在街上遇到，草草地打了声招呼。“你要去上海？”“你还是……别来送了。”“放心，我不会来。”“谢谢。”“我何时要你道过谢？”“……”

    “如果你有一天会回来，我一定接你。”

    “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清楚叶婉说的不要来送是出于什么心态，到底是因为不想离别的场面太拖沓，还是由于他身份的敏感。恐怕是后者占多一些。十年的时间，他们都变了太多，几乎是认不出对方的模样，还有对方的性格。

    口是心非。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叶婉离开浙江的那一天，他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本想托人带个口信，最终却还是没有这么做。——算了，平白无故给她添加负担有什么意义。等到完全看不见叶婉的身影时，他才转身离开，他总算是明白当年叶婉送他时的心情。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柳善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什么事情也不做。直到父亲让人把门撞开，他才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去福建帮您打理生意吧。”福建的分公司才刚刚有个雏形，还未找到合适的人来带领，而柳善生作为长子应该在总公司坐镇，他这么做无疑是放弃了继承家族大部分产业的机会。但柳善生现在不愿想自己以后的事业，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管去哪里都好。如果没有事业，他当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缓解这个心结。

肆。

    也许是因为心中积郁的情愫太过于沉重，柳善生将其全部发泄在事业上，二十年来在福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渐渐有人议论起他的其余生活，说他四十岁未娶，许是因为曾经的妻子已经去世而一往情深不愿再看其他人，抑或是眼光严苛看不上任何人。

    “哥，我觉得外面的议论对你好像有影响？”随他一起来福建的弟弟说，“不如……”

    “何必在意那些无聊之人的说法。”

    “秦家似乎有联姻之意。”

    “你说的是福建的运输业巨头吗？”

    “是。”

    “那就这样吧，这些事情你去打理就好。如果能的话，可以为两家带来不少的利润。”柳善生靠在椅子靠背上，拿过一张毛毯盖在身上。除了叶婉，他再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如此心心念念。既然不管选谁都是一样的结果，倒不如娶一个可以给生意上带来帮助的人。这样的爱情，虽然只有利益上的关系，但还是有不少人效仿。

    两人结婚之前只见过一次面，在一个餐厅吃饭，相顾无言，她匆匆报了自己的名字：秦斓。彼此互不了解，就这样结婚了。仿佛此类大事，从来都是随随便便地决定。

    “我不能生孩子。”“没有关系。”这是他们新婚之夜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柳善生人在福建，却经常关注叶婉在上海的情况，只有只言片语，但他视若珍宝。他想离开浙江，无非是因为不想再触景伤情，却偏偏时刻留意叶婉的生活，身边的事物中也经常夹着叶婉送的东西。一枚书签，已经被他磨平了棱角和图案。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地收着这张书签，夹在最常用的书本里，以确保每天可以看到它是否还在。中途有几次无意间丢失了，他翻遍了书架，终于还是找了回来。原本是一张纸，只因附带了特殊的情感，变得尤为重要。

伍。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一成不变。因为这次联姻，柳善生对运输方面可以少操一些心，得来的空闲却让他生闷，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日常生活中，他与秦斓几乎是没有什么交流，除了必要的一些招呼，都是能不说话便不说。不是她不够好，而是他的心太小，实在装不下过多的情感，似乎他一生的爱，已经全部倾注于叶婉，再也没有多余了。

    相敬如宾，好像并无不妥。

    ——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吧。

    柳善生没有想到今生还有机会可以见到叶婉，更没有想到最后一面会是在父亲的葬礼上。接到父亲的死讯后，他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去杭州，告诉了秦斓回来的时间，就什么也没再说了。他在葬礼上偶然瞥见了叶婉的身影，这么多年以来，她风韵犹存，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柳先生对叶家，也算是有恩之人，还是来一下比较好。”叶婉说。

    “最近还好吗？”“一般吧。”

    “我一直在等你。”“等不到的何必又要等呢？就算当初我们在一起，又怎么能肯定今后的日子可以过得安稳。等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照样还是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还是会想如果做出了迥然不同的选择，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结果了。”

    “……你是否曾经爱过我？”“没有。”如同当年一样，叶婉的回答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也罢，他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柳善生带着旅途的疲惫回到福建，他这一生住得最久的地方，留下回忆最少的地方。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了，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快两个小时，按道理来说现在秦斓应该吃完晚饭了，但饭桌上的食物一点没动。秦斓倚在椅子上小憩，听到开门的响动，朝门的方向望了望，就起身准备去把饭菜热一热。

    “怎么还没吃饭？”“等你回来。”

    “经常晚点，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他顿时发觉，自己对叶婉的几十年等待根本不值一提，因为毫无意义；而他对秦斓却一再无视，相敬如宾，从未感受到她的用心与用情。“谢谢。”

    “我何时要你道过谢？”

http://s3/mw690/7157d827te13854663182&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