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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
潇湘蓝
沉香屑第一炉香。故事讲完了,但是铜香炉上霉绿斑斓的岁月印记还在。
以前听故事,求个结果。如今看细节,觉得过程骇人。故事里的每一句一步一景,都是环环相扣的。小说家的功夫都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遇到高手中的高手,高手中的天才。故事可以颠来倒去,或者从任何一个点戳进去看,都可以由此开始,走完一圈,故事依旧完整而唏嘘不已。
这个故事,从薇龙开始,“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正因为极其普通,她才不甘于平庸,更加向往繁复,哪怕飞蛾扑火,也是充满微笑的。
薇龙第一次到见姑妈的大宅,“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听着好像是聊斋故事里的鬼屋,荒郊野外蓦然出现一座富丽的花园,美的不可思议。但前后左右的荒凉同样触目地存在。
薇龙第一眼,便同时看到了富丽和荒凉。
对她来讲,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是相当生疏的。但这“生疏”有她极大的好奇心和想要的一切。因此,再怎么漫山遍野、前后左右地透着荒凉,她也要迎着中间那点子星光扑进去。至于荒凉,或许她目前的生活已经让她够绝望了,也或许,那种荒凉她还没有经受过,不知道啥滋味。所以从何怕起呢?
何况“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薇龙正是这个心思。姑妈是个什么人,大宅里会是怎样的生活。她不是没有数。但是知道真相又如何。姑妈有能力给她机会,让她继续留在香港,完成她的梦。她沉浸在梦里,她的梦和眼前的现实一样虚幻。
明知是虚幻,是陷阱。她也要朝前走。
“虚应个景”是她说服自己的第一个理由。
她天真地以为可以借点火,一路燃烧下去。这是薇龙的野心,也是她把梦做的更大,更深了。
但不管怎样,这一切,她都是清醒着做的。
“她不依,倒是我的幸运。这么一想,倒坦然了。”这一句就更明显了,薇龙是把自己的命运清清楚楚交到老天的手里。如果梁太太答应了,就是天命。薇龙就认命。如果梁太太看不上她。她就死了自己那颗犯贱的心。对,她就是犯贱,自己要往火坑里跳。而且火坑要不要她,还不一定呢。她现在满眼都是 “火坑”里,那些燃烧到沸点的光亮和锐丽,在没有被灼伤之前,充满诱惑。
如果不跳,就是回上海,那是毫无生气的安稳与沉寂。跳进去,也是寂灭,但之前有轰轰烈烈的人生与际遇,也还存有一丝活的希望。人,不过是在选择死前的一种活法而已。薇龙,说到底,目前这么连个下人都瞧不上的现况,不是她想要的。她是不甘心哪。
进入大宅的第一天晚上。薇龙就已经感觉到她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她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了下来,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长三堂子,就是妓行里比较高级的一类。讨人,就是买来专门培养这一类的人才。
梁太太已经雷厉风行,将她的行头全都置办齐了: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
“一个女学生哪里用的了这么多?”薇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小算盘,在梁太太的操纵下,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这一橱的衣服,就是她的虚幻而诡秘的未来。在肮脏的虱子还没有爬上来之前,她先看到的是一袭袭华美的袍。
所以,薇龙虽然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一种怎样的处境和状况。但她只坐了一会,就站起身来把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架上,衣服腋下挂着的白缎子小荷包,里面散发出的丁香花末子,熏的满橱香喷喷的。她笑了。
薇龙一夜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每一件衣服里面都藏着她想要的生活,那里有魅惑的挑逗、忧郁的歌剧、高雅的音乐、气急的舞曲……在梦中,凉阴阴的,流遍了全身。
她睁开眼睛,细声说:看看也好。并且随即兴奋起来,“探出手来把毯子拉上来,蒙着头,再说了一遍:看看也好!
就这样,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她得到了许多穿衣服的机会:晚安、茶会、音乐会、牌局。香港的大户人家沾染上英国上层阶级传统的保守派习气,也有些娇贵矜持的风格,与上海的交际花又自不同。梁太太拿她一会当幌子,一会奇货可居。大施交际手腕。这样的把戏,薇龙也看惯了,也毫无介意。
看看也好,这是薇龙给自己的又一个理由。她一步一步自己圆着谎。自己走入了深渊。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很多人都是自己骗自己的。没有什么被逼的,无奈的,苦大仇深的。如果有,死的很早,也不在华美的袍里。现实中,大部分人还有点处心积虑、死打烂缠,可怜巴巴地把自己进贡了来,,一点一滴爬到了华美的袍里。
薇龙是怎么陷进去的?表面上可以说她是爱慕虚荣,其实骨子里她就是梁太太这一路的人。只是有造化的修成了梁太太这样的,老少通吃,还一点不吃亏。半生不熟的,就是薇龙,夜夜醉生梦死,活成了别人的祭品。说她熟,是她心甘情愿的。说她生,是她始终明白。
张爱玲向来说实话。
《沉香屑第一炉香》,发表于鸳鸯蝴蝶派的《紫罗兰》,这是张爱玲的成名作。那年,张爱玲才24岁。一般女孩梦正酣的年龄,她已冷辣如此。但成名之前,你也可以说她: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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