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久铭:教育要融入艺术的因素
(2013-02-05 07: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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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艺术化情感感召批判性思考交叉融合 |
分类: 他山之石 |
记者施久铭在《人民教育》第一期,发表了一篇题为“教育,要让人看得见自我”的文章,就教育中戏剧和艺术的价值、儿童哲学等问题展开探讨。文章比较长,这里转载他的文章的第一部分。
几乎每一所优秀的学校,都非常注重戏剧教育,或者注重在基础课堂领域戏剧要素的挖掘,不是因为戏剧本身,而是戏剧“艺术化”之后所具有的重大力量、情感感召力。这篇文章对我们开发学校课程、建设和谐师生关系也是很有启迪意义的。
教室里,留一些保有独特自我的空间
2012年8月,一则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据新华社报道,“参加第二届中国儿童戏剧节的31家戏剧院团60余位代表在京共同签署一份倡议书,呼吁将儿童戏剧教育普及纳入国民基础教育体系。”
原本是一则很普通的新闻,但是联系3月份雷夫·艾斯奎斯的访华,我觉得其中的意味值得思考。
雷夫访华的众多报道和讨论中,最吸引我的是他的一句名言:“艺术教育与诺奖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在演讲中,这个美国同行不断提到他和学生一起排演莎士比亚戏剧的细节。
“时至今日,孩子们和我一起排练莎士比亚戏剧的时间超过了5000小时,世界各地的人都来观看我们的演出。”雷夫骄傲地说。
我好奇的是,戏剧究竟能在多大层面上改变孩子?
12次参加演出却都没有台词的珍妮这样描述这种经历:“(戏剧)不只让我认识了莎士比亚,也知道了何谓团队合作、谦逊,知道了当同学站上舞台,就轮到他成为镁光灯的焦点,而不再是我。”“我了解责任和认真付出的价值,知道如果我不在期限内把自己的台词记熟,不只是我自己会受害,还会牵连到剧组中其他人的进度。有谁会想到原来参与一出戏剧的排练与演出可以让人学到这么多!”
孩子们说,走进第56号教室,一切都不同了,原因是“外面的世界消失了,吉他课、音乐、阅读以及莎剧角色将一切取代。”
无疑,这个与外部世界“抗争”的“剧场”是孩子们的“避风港”。它不仅是安全的,还在默默塑造着孩子的心灵。为了说明它的影响力,我很愿意重述雷夫那个著名的故事:
孩子们在华盛顿表演历史剧,其中一个节目是一位小男孩朗诵《与莎拉诀别书》。这是美国南北战争时,即将上战场并知道自己将会战死的贝娄少校写络妻子莎拉的一封信。
小男孩开始朗读了。读着读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并不只是在背诵,他的眼神如此深情,似乎“被一种伟大的精神感召”,他面对的不再是舞台下盼观众,他眼里、心里只有莎拉了,他要奔赴战场并命丧于此,但男孩自己又如此清晰的存在着,他的眼睛湿润、流泪,声音似乎还有着哽咽……这一刻,很多观众搞不清楚他究竟是霍伯特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还是贝娄。
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事后很多人都记住了那双闪闪发亮好像在看着远方流泪的眼睛。
经过雷夫老师的描述,这个故事变得“艺术化”了,“艺术化”充满了强大的力量,“这就是教育能够、必须应该做的,让孩子们做到最大程度的伟大。”
戏剧是“艺术化”的有效手段。在剧场这种综合性艺术氛围中,更能让孩子仪式般地进入伟大的情感,这种形式显然是必要的。
那么,这样的故事是否也发生在中国的教室里?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采访,一位语文老师曾经向我动情地讲述过自己的故事:
每个老师总会遇上那个让自己头疼的孩子,小锐对周老师而言就是“那一个”。小锐不喜欢周老师的语文课,因为觉得没意思。于是周老师问他怎样的语文课才有意思,小锐说,有趣的语文课就是能听好多好多的故事。
这句话提醒了周老师.她回想自己的语文课确实有些枯燥,于是开始尝试着改变。那一天的语文课上的是《迷路的小鸭子》,这是一篇孩子们十分喜欢的童话故事。周老师决定把它改编为课本剧,而且主角“小鸭子”就由小锐来扮演。这个平时调皮捣蛋、小毛病不断的孩子,在此刻表现出了不一样的艺术天赋:他读着读着。仿佛自己就是那只伤心、失望、害怕的小鸭子,在一次次相遇与询问中,孤独地寻找着自己回家的路……-当小锐投入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仍然沉浸其中时,教室里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周老师则在教室的一角默默地流泪。
伟大的情感都是相通的,今天想想,它同雷夫的故事是如此地相似。
然而正如雷夫老师强调的,在教育领域,戏剧不是重点,孩子们才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一定要把戏剧专门当作一门课程,苛求孩子们表演得多么真切,或者舞台多么绚烂、台词多么精彩,而关键是要铭记教育应当有伟大精神、情感感召的因素存在——至少,在教室的角落要留有一小块属于“剧场”的位置。
这个“剧场”应该是一个审美化的空间,它的目的是用更加艺术的方式去鼓励孩子思考、感受。
有一次,我到一所小学参加教研活动,正巧碰上了于永正老师,活动间隙我跟随于老师来到了一间教室。
教室的门掩着,有孩子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张望。我们推开门,原来孩子们正利用休息时间排练课本剧《大禹治水》。看到于老师进来,孩子们立刻拥了过来,一个劲儿地叫“于老师”——他们相逢于去年的一次公开课上,一堂课下来,孩子们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满头银发的“爷爷”老师。
于老师也很高兴,询问了之后,他说要看看他们的排练情况。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在场,孩子们显得很羞涩,一开始并不能很好地进入角色。
正在排练的是第二幕“夫妻离别”,对白很多,还有一些附加的动作。
在“乡亲们”的簇拥下,扮演“禹”的男孩挥挥手对扮演“妻”的女孩说,你回去吧!可能因为拘谨,这句“你回去吧”更像是在背书,于老师叫停了“演员”,他一遍遍示范怎样把重音说出来,男孩跟着说了两遍,太大改善了。
当“禹”说:照顾好爹娘和孩儿,深情注视“妻子”不舍得离开时,于老师又问孩子们,想象一下,我们该如何表现这种不舍的感情呢?孩子们的创造力被激发出来,他们想到,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动作有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一转身决意离开的“禹”又不时回头看,然后咬咬牙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些表现并非剧本里写好的,课文里也未提示。
进入状态的孩子们表演得越来越轻松,他们似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不再羞涩,动作也舒展了。整个过程既兴奋又紧张,课本剧排练中的于永正老师和蔼而亲近,一丝不苟,如同上了一节语文课。
一旁作为观众的我,在这个普通的教室里,分明进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教育空间,它是现实的,又是诗化的,很容易让人与某种与众不同的情感联系起来。
我在想,多年以后,当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他们是否还会记起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由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师辅导的特殊的排练?
这难道不是语文学习吗?当然是,只不过孩子们是在审美化、艺术化的“剧场”空间里学习,它虽然没有正襟危坐的秩序,也没有黑板粉笔的记录,然而这种“直接”的情感力量远远超出了一节“正规”的语文训练。
融入了艺术的因素,学科教学就再不是单纯的教学了。借助戏剧艺术的因素、氛围,孩子会在另一个空间中探索、实现自己的想法,也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它似乎有种超越形式的力量,直达人的精神领域。
事实上,教育中的戏剧功能远不止这些。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的儿童戏剧学者就提出了“创造性戏剧”的概念。“创造性戏剧”会对儿童的精神发育有哪些作用呢?经过研究,美国学者发现这种形式会对包括创造性、灵活性、想象力、情绪稳定性、合作、道德态度、身体协调以及交流等多项能力产生影响。
他们还发现,这种艺术形式对培养儿童的批判性思考和创造性有着特别的作用。比如,他们设计过这样的情景:冬天,一只受伤的小鸟遇到了“自私”的树和“友好”的树,然后由儿童来设想发生的故事情节。“受伤的小鸟”面对伤痛、寒冷、饥饿时会想办法寻找帮助,而“大树”也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正是在戏剧扮演中儿童尝试着解决问题,思考着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丰富了他们的生活、情感经验。
这种批判性、创造性的“释放”常常要借助综合的方式呈现出来。
在2012年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中,很多课程都格外强调了“综合性”这个概念,比如艺术学科,在重新解释这个概念时,修订组借鉴了美国的“跨学科艺术教育”理念,强调艺术教育要以多学科综合为基础。所谓“多学科为基础”,主要有两大要点,“一是要在中小学艺术课程中,渗透进美学、艺术史、艺术批评等学科的知识,使艺术课程更加人文化,借以提高学生的人文素养。二是强化艺术与各学科之间的联系;加强艺术教学的综合性,以提高学生发现问题的能力和创造能力。”
纵观当今世界各国,基础教育课程都十分重视“交叉学科”和“交叉式学习或研究”。这一思路的依据是,多个学科的交叉和融合,在研究和学习时更容易激发孩子从多角度探究,在多学科碰撞中产生创意和见解。
由美国国家艺术教育协会联盟的跨学科委员会编写一份名为《可信盼连接:艺术的跨学科工作》一文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戏剧与科学交叉的课例:
在一个六年级的戏剧教室里,学生们正在学习“如何在戏剧结构中区别主角和敌对者等角色类型”。教师采用了戏剧与科学交叉的方法来巩固他们对戏剧知识的理解。他首先引导学生,将科学课中学到的“地形”作为“主角”,将风、水、火、冰等自然物以反动物和人等作为“敌对者”,通过“主角”与“敌对者”的戏剧冲突,表演出作为“主角”的地形在“敌对者”的作用下发生的变化。学生们在编导中,努力将各种自然界的力量以及地形作出拟人化的处理,使各种角色处于冲突之中,展示出“地形”拒绝改变但渐渐地被改变的戏剧情节。教师进一步提出要求:“地形”这一角色的变化必须用精确的科学数据来支持或反映……在单元结束时,教师和学生们一起进行反思,探讨了科学和戏剧中涉及的“变化”的本质。学生们还比较了各自的表演技巧……最后,教师让学生们去探索艺术家们是如何研究了自然界中的这些转换并将其运用为一种隐喻和象征的手法来表达艺术思想的。
思维的批判性与创造性更容易在综合的空间内诞生,对于我国的基础教育来说,这个启示十分重要。我想,在教室里,除了教材、课程和既定的教学程序、学习内容外,更应该有这样一个空间存在,能够在一个所有事物早已被标准化的世界里,“让孩子们保有独特的自我。”(雷夫语)
这种“安全、舒适”的空间,当然不限于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