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人到三十古来稀 |
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安徽安庆,高中时候的同学打来电话,说是赵老师到北京了,他儿子煤气中毒,死了。赵老师是我们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教语文的。儿子毛毛,2006年已经大学毕业了,念的是中国石油大学,学校在北京昌平。大约是去年考过研没有考上,今年接着考。也就是准备参加今天的考研。他和三个同学租住在学校旁边的一套居民房里。洗澡的煤气炉子是房主自己安的,通风不好。同屋的一个小孩,回家了一个,还有一个,在房间里看电视,毛毛去洗澡。看了半天,咦,怎么还没洗好?进去看看,结果已经不行了。再打999抢救,无效死亡。1983年6月生人,2007年1月意外早逝,不满24岁。
这当然是一件悲哀的事。班主任赵老师大概五十一二岁,暑假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来北京看孩子,我们几个在京的同学一起见了见,毛毛也在。不想不到半年,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是人生无常。今天上午去北京昌平工商局对面的利平招待所,见到赵老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89届和86届在京的同学来了十来位,混得不错的几位,碰见老师遭遇这样的不幸,都在尽力帮忙处理后事。基本打算是待法医鉴定结果出来,有关机构有个说法,就在下周一二把遗体火化,回家安葬。
赵老师眼睛红红的,跟同学们谈起来这个孩子。一米七八的个子,斯斯文文的。大一的时候谈过恋爱,大约是失恋了,心情不好。抑或者是家里不同意,断掉了。后来没有再谈。自己跟父母讲,后面跟着想跟他谈的,有不少姑娘,但他一概不谈,准备到二十五六岁再说。赵老师说,当然难过,不该死掉的时候死掉了。师娘显然更受打击。师娘喃喃地说,我只有一个(孩子)嘛,让我怎么好?又说,算命的说了,他今年北京不利,哪个晓得会出这样的事呢?天下父母心,这个时候,实在不忍让他们想得宽些。倒是有些同学更理智些。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老师夫妇讲,事情已经出了,饭还得吃。终于还是劝老师们稍微吃了些。下午同学们各有各的事,长留无益,好在家属、学校陪同来的人有好几位,所以散了。周一下午大家通气,周一走还是周二走,再送吧。
人到中年,想想这样的人生意外,我自己亲眼得见的,还真是不少。
我是1971年出生的,83年秋天到86年夏天,我念初中。初中的时候,初三,有一个同班同学,叫葛双志,长得黑黑的,小眼睛,单眼皮,突发脑膜炎,发高烧。那时候上晚自习,全班同学都在教室,只他一个在大通铺的宿舍里睡着。现在我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中间我从教室跑出来,到宿舍去看他。他问我不上自习回来干什么?我说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实际上我跟他没有什么交情,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来看看他。也许是惺惺相惜?那个时候管入团工作的老师特别较真,一个班一年当中只批准了四个团员,其中有我,有他。现在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他就已经死掉了。我们所见到的,就是校长陪着他们家里来的几个男人吃饭。校长的神情和所说的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麦菜也(音)”,也就是没有菜的意思。我们在食堂外排队打饭,校长在食堂里陪他们吃饭。说是没菜,也真是没菜,只有一小碟腌豇豆。所以记得,大约是这个吃饭方式实在是太特别了,所以记得清。后来听说了有关的信息,说是学校通知了他们家,他父亲用板车拖着他到水吼医院去诊。但是由于是急性脑膜炎,水吼医院没有办法诊。再拖到潜山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家长认为学校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校长当然不想负这个责任,所以他们到学校的时候,能给他们饭吃就不错了。不可能给他们好酒好菜招待的。周六回家,白水中学死了学生的事情已经传到家里了。说是那孩子半夜爬出来,爬到女厕所死的,死前把地都抓出了“几深(音)”的坑,意思是很深的坑。我听到这个以后,马上进行反驳:这是鬼话。女厕所的地面是水泥的,怎么抓出“几深”的坑。不知道这是怎么传的。大约每个传话的人都想把细节弄得生动些,所以加进去许多创作。这是乡村传播学要研究的事了。后来又听说,他妈妈看到星期六别的孩子放学回家,她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就跑到他的坟上大哭一场。我虽没有亲见,现在这脑子里也能想见他母亲在坟前悲哀号哭的场面,那凄厉的啼哭在我的脑子里来回反射,就像在空谷当中激荡反射一样。再后来,我念高中,他姐姐也在我一个学校,大约比我还高一届?当时好像听说他姐姐念书还谈恋爱,我认为十分不应该。不知道是个什么逻辑。我当时认为,你弟弟都去世了,你念书不好好念,怎么还能谈恋爱呢?那个时候我认为学生的正当职业就是念书,谈恋爱是不务正业,是不对的。二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的看法变化何其大!
我这个人有点怪,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心境,当时的情绪和看法,当然是片断性东西,就跟当下发生的一样。从一岁半开始,就有不少这样的片断,记得很清楚。近年的事情,反倒觉得陌生,跟假的一样。这是插一句。
我初中的同班同学,现在知道的,至少是已经死了四位了。那时候一个班大概是六十个人左右。刚才谈到的只是其中一位。其余三位,都是我上了大学以后的事了。
一位叫葛潜峰,是我在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考高中的时候,他上了县重点,潜山一中。但是考大学大概是复习了两次才考上。后来在念大学期间,得了直肠癌。做完手术,在肚子上做了一个人工肛门,休学一年还是半年,又去上学。但是他坚持像其他同学一样上体育课,别人做的运动他也做。结果复发了。腊月十几找到安庆市医院,医生说,现在医生都放假回家过年了,翻过年,过了初七上班了你再来吧。腊月二十七,我到他家看他。听我进门,他声音很宏亮的:“李XX,你来啦!”很高兴的样子。人很瘦。邻居,堂亲,送的苹果,还有一个,放在边上。说是想吃,但是吃了就吐。他妈妈养了六个女儿,就他一个儿子。他是非常孝顺的。原因之一是,他爸爸是参加抗美援朝的,结果是因为病还是什么,自己上吊死了,留下这个寡母。所以他的姐姐妹妹,每一个都是很孝顺的。孝顺的另一个原因,他妈妈中间有一个时间曾经发过神经。晚上走夜路受了惊吓,看到“地方”了,“地方”指的是神鬼,看到一个上驻天、下驻地的“地方”,吓得犯了神经。所以孩子们都很孝顺,而妈妈又特别疼儿子。总是叫儿宝,我的儿宝。我在他床前坐。他妈妈把他扶起来,从后面抱着他坐起来,吃那个苹果。后来我走了,他让我过两天再来看他。我跟他讲,我有空就来,没空就不来了。他没有说话。正月初一,他就去世了。没有等到正月初七医生上班他再去动手术。这大概是1992年左右的事。最让我后悔和愧疚的,是我当时身上收着五十块钱,我摸了半天,想拿出来给他,结果还是没有给。所以没有给,是考虑到两个原因,一个是五十块钱解决不了他的任何问题,我已经知道医生告诉他的话只怕是安慰他的;第二一个,这五十块钱,不是我的,是我父亲给我的。那个时候,我念大学,一个学期我父亲只能给我四百块钱左右。最少的一次是三百五十块,管一个学期。包括从老家到北京的来回车票。在北师大上学期间,我一共只赚过七十块钱,当家教。但是这七十块钱确实帮了我的大忙。为这五十块钱,我愧疚了很长时间。后来大概有十来年时间,我每次回家都到他家看看他老妈妈。只这三四年没有去过。本来,这几天回家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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