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一座城市

要么你融化

悄悄装进它

要么你变化

重新放入你的生涯

 

一

 

他和她

都在南京的大学读书

不在一个系

但她知道他

他不知道她

 

他是知名的校园歌手

却暗恋着本系的系花

终于在大二

送了一束玫瑰给那个姑娘

但那个姑娘却看不上他

 

没有得到爱情

却得到了创作灵感

他的新歌一首首地发

 

二

 

她越来越留意他

终于在大三

她大胆地在一个夜晚约出了他

 

她问他

你的歌词里总提到吻

一定和很多姑娘有过吧

 

他红着脸

静静的夜却没人会发现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没有接过吻

只是为了歌词里加重表达

 

她说

我也没有过

不如我们一起试试吧

 

他还没说话

她就已经抱住了他

嘴巴贴在了他的嘴巴

 

就这样

她征服了他

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听他唱的每一首歌

从不落下

 

三

 

快毕业了

他的理想是去上海流浪

继续他的歌手生涯

 

她就在上海找了工作

一起追随他

 

四

 

他们一起在上海租房住下

她的收入稳定

房租总是她先付下

 

他到衡山路的酒吧驻唱

收入极不稳定

为了她上班近

所以他们只能住在浦东没开发的地区

生活还是紧紧巴巴

 

五

 

他后来赶场多了一些

收入有所增加

为了她上班更方便一些

又搬到了近一点的东昌路

离地铁近

她乐开了花

 

六

 

但他并不快乐

近处的陆家嘴的高楼大厦

把他压迫得说不出话

他像茂密的森林里的大树下

看不见光的野草

时刻都在为喘息一点阳光而挣扎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爱她

只是总想着出人头地

把最好的生活给她

 

所以在高楼大厦之下

他总是以野草的心态

压力巨大

 

七

 

她生活虽然清贫

却总是微笑着像开放的花

 

一到周末休息

她就拉着他

坐公交

坐轮渡

去上海的各个角落

逛公园

看车马

 

上海没有山川名胜

但她却把这里当成一个巨大的游乐园

只要有他

一草一木都有无穷的乐趣

一句一句形容给他

 

但上海有无数的大商场

女生都爱逛街

她却从不去拉他

 

她只让他陪着逛超市

除了买生活必需品

她从没向他要过别的

甚至是一束花

 

八

 

有一天在公交车上闲聊

他说你生日快到了

说你想要的礼物吧

 

她说

我想要一支玫瑰花

 

他说

换一个吧

 

她问

为什么

 

他说

我心里早在上学的时候就决定了

一个姑娘我只送专属的一种花

我们在一起之前

已经送玫瑰给了人家

虽然没有谈恋爱

但还是换一种吧

选定了

我一生永远只送你属于你的花

 

她气笑了

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九

 

她生日那天

她拉他坐公交车去逛闸北公园

然后说

我们一会从这里走回家

 

他说你今天生日

一切都由你

别忘记了告诉我你最喜欢的花

正好路上买给你

以后就永远送这种花

 

十

 

那一天

路过的每一家花店

她就要他买一支花

 

走了二十多里路

几乎所有的花店的在售品种

都凑齐了

足足有二十几种花

唯独不要玫瑰花

 

回到家

她手捧一大把各式各样的花

高兴得就像君临天下

 

她坏坏地对他笑

说你今生都是我的啦

以后再也不可能送给别的女生花

因为花店里再没有别的可送的花

 

他气笑了

说只有你把我当成个宝

别的姑娘

才不会收一个穷兮兮的流浪歌手的花

 

十一

 

那一天

看着她笑成一朵花

他忽然就明白

他其实应该送她什么花

 

那是花店不卖的

有着深远的清香的

洁白的茉莉花

 

那一天

也是在压抑的上海的高楼下

他头一次觉得幸福

长长地叹一口气

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挣扎

 

十二

 

那一天之后

他又在他的世界继续挣扎

 

在夜场

红男绿女只喜欢听歌星们的成名曲

他曾无数次见缝插针

唱起自己写的歌

却被当成课间休息

淹没在人声的喧哗

 

渐渐的

因为他要求曲目里

插一首他自己的作品

伴奏只有简单的吉他

而逐渐被夜场冷淡

最后失去了仅有的机会

再没有人约他

 

有钱才能录制作品传播

传播才有回馈

没钱他只能找机会在夜场唱他的歌

又赚不到钱

不可能去录制自己的唱片

这种死循环下

他备受折磨

只能无力地挣扎

 

十三

 

他开始酗酒

只能在醉得昏天黑地的时候

才能忘记

自己只是森林之下

一棵野草一样的生涯

忘记他太对不起纯真的她

 

等他赚不来自己的酒钱

他更无法面对她

 

十四

 

她理解他

但她说服不了他

 

她便把省下的不多的钱

都给他

说我可以赚钱养你一辈子

就算全世界都不在乎你

我也听你的歌

一首也不会落下

 

他却感觉不到幸福

只有压力更大

喝更多的酒

如此循环之下

他甚至没有了力气去挣扎

 

十五

 

当他觉得自己像吸血鬼一样

依靠着她

最后一点良心

让他把最艰难的决定做下

 

他偷偷卖了自己的吉他

用最后的钱

请她吃了一顿晚餐

在那个酷夏

 

十六

 

头一次

他没有喝酒

用最正常的语气告诉她

 

我们分手吧

我买好了明天的车票回老家

 

她只是默默流泪

不说一句话

 

她要了酒

一口口地喝下

 

十七

 

那一天

她只说了一番话

 

在从饭馆出来往家走的路上

街边有人卖一把向日葵花

 

她挑也不挑就拿了一支

说买下送给我吧

以后

这就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花

 

你再遇到喜欢你和你的歌的姑娘

也愿意和你流浪天涯

就送她一种花

以前送我的那些都不算

挑一种她最爱的一直送给她

 

十八

 

十年过去了

他割断了所有过往

生活在他的老家

 

绝不再碰歌

孤身一人

做着最普通的工作

日子清淡得

连一把盐都容不下

 

公司有一次要派他去上海出差

他从心底里惧怕

 

怕打乱这好不容易打磨好的生活节奏

怕回到上海的森林

他又重新陷入野草的挣扎

 

但他终于还是因为对她的抹不平的牵挂

硬着头皮答应下

 

十九

 

他很自然地住在浦东东昌路附近

原来的小区也早已经变成一群高楼大厦

 

办完公差

他并没有急于回家

 

默默地一个人

就像中了邪一样

坐轮渡

坐公交

在曾经和她去过的路线上

漫无目的地溜达

 

就像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的人

一步步还原这些路线

仔细地翻看着

一处不落

 

却不是那种焦急

而是一种沉浸

回想着每一个细节

关于她

 

二十

 

当他又站在陆家嘴

站在比十年前多出了的上海中心下

一丝异样终于觉察

 

在更昂贵的上海

他出差只能住小旅馆

吃饭在街边的小饭店

身上寒酸得连十几块的盖饭都要开发票

连公交车票和地铁票都要为报销留下

 

但他却觉得

上海的直插云霄的一丛丛高楼大厦

再没有把他向泥土里碾压

 

二十一

 

是的

因为他寻找的已经不是新的迷茫的出路

而是旧的沉淀下来的气息

曾经的窘迫和尴尬被彻底剥离后

他感受着最内里

她的温度

她那朵深远的茉莉花香

穿过十年

今天才终于到达

 

二十二

 

上海变了

变得更加繁华

 

他也变了

从一个流浪歌手

变成一棵野草

如今又忽然变成了一个农夫

不再挣扎

 

上海就像她为他

精心开垦过的一片荒原

她拉着他

共同走过的每一条路

都像一道田埂

把上海分割成一块块大田

有低密的稻浪

有高大的林地

他如今就站在自己深切的农田之中

收获着饱满而浓烈的曾经的时光

如此融洽

 

二十三

 

他后来又拿起了吉他

不再沉重而烫手

就像农夫的锄头去种花

 

他曾经以为歌只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掌声

拿掌声兑现鲜花

兑现给她富贵荣华

 

现在变得豁达

歌只是用来把最真切的自己翻种

让自己的心灵开出清远的花

 

他并不需要那么多蜂与蝶

只需要一个人像她

风一样轻抚

把时光像露滴一样凝在花蕊下

 

而他是如此幸运

在他还在沉睡的时候

上天就已经把最好的都已经给了他

 

二十四

 

他并没有去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不想再打扰她

 

但他却从此爱上了上海

总是找机会回来

因为他已经知道上海已经真实地属于他

 

他用自己的时光收纳了这座城

她拉着他

开垦了它

 

上海

他曾是森林下的野草般的挣扎

却是她的游乐园

只要有他陪着她

 

现在他每次再回到这里

已经是一个从容的农夫

在那些熟悉的田埂上

在某个角落里

总有一天会遇到她

 

他要送给她一只茉莉花手串

唱一首歌

只属于她

把她那因他而冻结的时光

为她再次融化

 

结语

 

一座城市

要么你融化

悄悄装进它

要么你变化

重新放入你的生涯

 

在那里

真心相爱

一起开垦时光吧

这座城

终于会完完整整地属于你们俩

 

错河

2025年8月26日

注：背景曲《Ref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