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字依据

叶嘉莹先生《唐宋词系列讲座》

20-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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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

《唐宋词十七讲》第七讲之柳永（上）

 

2019年5月9日重新整理

 

#柳永是一个具有浪漫性格和音乐天才的人。每个人天生的才能不同，凡具有特殊才能的人，往往都会不惜牺牲一切来从事他自己才能所专注的技艺，使他非这样做不可，这是没有办法的。柳永喜欢音乐，因此就常为流行歌曲作词，这影响了他的一生。《唐宋名家词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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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的词，无论是在形式上，无论是在内容上，对于词的发展，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形式上的特色：慢词长调--中晚唐以来就流传在社会之间的一些个俗曲。

小令字句的格式与诗比较接近，诗人文士插手以后习惯于写小令，

不肯为慢词：市井的俗曲

不能为：慢词的填写，是要配合着音乐的曲谱，一个字一个字填写进去的，慢词的曲调它的变化，它的格律，就更加严格，不像五七言的字句那么简单。

浪漫的性格：

《戚氏》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

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主廊约百余步…… 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伎女数百, 聚于主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每个人天生的才能不同，凡具有特殊才能的人，往往都会不惜牺牲一切来从事他自己才能所专注的技艺，使他非这样做不可，这是没有办法的。柳永喜欢音乐，因此就常为流行歌曲作词，这影响了他的一生。宋人笔记说：“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因此我们读柳永词时应该有所注意的，就是在柳永的词集中，有一部分不是柳永抒写自己情意的，而是应乐工之求所作的词。当时的歌伎如能找到柳永为之写词，便身价十倍。（叶嘉莹《唐宋名家词赏析》-下）

音乐的才能：

五代以来北宋的风气，社会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每个人都会唱这个歌词，大家都写这个歌词的。柳永是平生落拓不得志的。跟温庭筠一样，因为他生活浪漫，生活不检点，就被那些正人君子的所谓官场给摈斥了。而在中国词史的发展上，温庭筠、柳永，正是他们这两个人，不避世俗的讥诮，把他们音乐的才能，文学的才能结合起来，投注在词的创作上，所以才为我们的词，开拓这一片新的天地。可在在当时说起来，柳永是被官场所摈斥的。有一天柳永见晏殊，张舜民《画墁录》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针）线慵（闲）拈伴伊坐。” 柳遂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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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般人所认识的柳永的风格，柳永的好处并不在这里，但是我们要从这里来开始认识他。

《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温庭筠写美丽的女子“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像一幅图画，孤立起来，一个美的形象、艺术的图画、艺术的形象。

欧阳修“越女采莲秋水畔”美丽的女子：象征的意境，让我们体会到一种人的品格和修养的境界。

诗人文士所欣赏的，诗人文士所要抬高这个词的地位和价值。诗人文士要加深词的内容和意境。正是这些诗人文士所努力的。

柳永写的是现实之间的女子的现实的生活。

晏几道所写的歌女是莲、鸿、蘋、云，是他朋友家里边的家伎，有她的身份，有她的地位。柳永所写的是勾栏瓦舍之中的阶级层次比较低的歌伎酒女。柳永的词，曾经被很多人所讥诮、诋毁。说他淫邪而且俗滥。

王灼《碧鸡漫志》唯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余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

冯煦《蒿庵论词》然好为俳体，词多媟黩，有不仅如《提要》所云“以俗为病”者。

这是大家所看到的柳永的缺点。

说到柳永的词，一般人常只注意他在慢词的方面开拓了词的形式，这是很不够的。我们比较温庭筠的词来看一下。像温词的“小山重叠金明灭”，这个“小山”无论是山枕、山屏、山眉，都是很多词人用过的。不过温庭筠用得好，能引起更多的联想，但语言总是陈旧的。而柳永，却用清新的词语，写出了亲身的体验。

其实柳永的俗词正有他真切、大胆地反映妇女生活的开创性的一面。

一般人看到柳永词的长处：长调词以后的发展，铺排叙写的手法，都是受了柳永的影响的。

欧阳修、李后主、冯延巳的词，在语言文字之外，有很高深的意境、境界，叫你去联想、追寻。那些小令要花很多时间去发挥它的意蕴。

长调的铺陈：

21:45《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柳永的一个开拓的地方，形式上延长了，把歌词所写的男女的相思离别的感情，换了一个角度，换了一个方式来写了。

温、韦、冯、李、晏、欧相思离别的词，常常是闺中的女子，闺阁园亭之中的景物，女子对男子的怀念。

柳永的词更加写实。柳永的词也写男女的相思怀念，他换了，不是从闺中的女子的角度来写了，从一个游人的、一个客子的，从男性的口吻来写这个相思离别了。“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是他自己出来了，他自己写对于女子的怀念。不但是写实，不但是真切，而且因为以男子的身份，不再闭锁在闺房之中了。

 

把他志意的追寻和落空结合进去了；而且把他的志意的追寻和落空，结合了外边的高远的景物。这才是柳永的词最值得注意的一个特色，最大的一个好处；而且这种好处，我是特别站在词的发展上提出来的。

 

宋翔凤《乐府余论》：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恒流。

他虽然写的委曲婉转，他会忽然间飞起来，忽然间写出来非常高远的境界。

 

郑文焯《大鹤山房全集·大鹤山人词论》：屯田北宋名家，其高浑处不减清真（周邦彦）。长调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

冥探其一词之命意所注，确有层折；如画龙点睛，其神观飞越，只在一二笔，便尔破壁飞去也。

 

他前边也许写得很现实，写得很平俗，写得很婉转。但是他忽然间出现了一两句，就把全篇的这个气格都振起来了，就带领人到一个高远的境界。

柳永还有一个特色：他平生常常写到对于首都的怀念，帝里，帝京，

双重的感情：一重感情是怀念他当初在汴京那种欢乐的生活，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另外一个感情，就是他追寻自己仕宦的志业，是希望在首都有所成就的。

 

柳永作为一个风流浪漫的被人看作像一个浪子一样的人物，他也曾经有过志业吗？他也曾经有过政治上的理想和追寻吗？确实是有的。

 

柳永是在几种矛盾之中形成的一个悲剧人物：

他自己浪漫的性格跟他严肃的儒家仕宦家庭环境的矛盾

音乐的才能跟浪漫的性情与他自己要追寻政治上志业实现的矛盾

 

柳永平生不得志，都是奔波在道途之上。所以，柳永的词，除了写相思离别写得好，还有写游人客子羁旅行役，为了衣食你不能不奔走的这种悲哀他写得好。

34:55《凤归云》 向深秋、雨余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     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抛掷林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向深秋、雨余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这虽然没有深意，但也是柳永值得注意的成就，因为他不是因袭，他不是模仿。

他写羁旅行役，所见的景物，我真正的眼中所见，我真正的身体所感。这是柳永的成就。他不是因袭陈言，是以他自己的感情、感受的体会来写的。

 

在这首词中，前半阕写旅途景色不仅细致生动，极有层次，而且都是眼前非常真切的感受，没有一句陈腐因袭的滥言。但这还不是柳永羁旅行役之词的最大的好处，更可注意的，我认为是他不仅把景物情事写得好，而且词中有一种悲哀和感慨。

 

柳永，很侥幸地传下来了一首诗。

《定海县志》《煮海歌》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

……           

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

……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

……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课子赶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定海县志》记载着有宋三百年名宦四个人，柳永是其中之一。所以柳永不是一个政治上没有理想，也不是一个没有作为的人，只是种种的环境，种种的因素，造成了他落魄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