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储夏耗用“冰核儿”

冬储夏用冰自然,腊月冷凄汗吹干。
借得数滴辛苦泪,不知人生几何全。
要说杏核儿、桃核儿,那是小时候常抓在手里把玩的“道具”。说是“核”,那就是支撑白杏粉桃的成长动力。真要是没那玩意儿在中间撑着,真还不成!要说冰核儿,可不是什么“核心”,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上的宝贝疙瘩。暑夏里谁不贪凉?老北京那会儿,大热天里只有深宅大院的主儿,家里预备着冰鉴盛满冰核;市面上讲究点儿的街铺子饭庄子这会儿时辰把库房收拾的利利落落的,一准儿用冰核把库里蓄满喽!
打老远的年代,北京城里头就有这样的职业:拉冰核儿。这冰核儿是什么东西?冰核儿是怎么形成的?这冰核儿还有什么用途?因我老辈儿里有干过这个行当的,再者说打小儿见过并尾随过拉冰核车的,咱有资格絮叨絮叨。甭说,我还挺念想儿那会儿在冰面上嬉戏,在街头追逐冰核车的童趣岁月。
您瞧现如今:集中储藏有冷库,要多大有多大;家中冷冻有冰箱,要多凉有多凉;“数字显示”清楚的很,随您心愿;方便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要搁着过去,可就不成了。肉杠饭庄存放肉品,大果子铺保护果品、冰镇冷食,全指得用天然冰。说起这天然冰,就是寒冬腊月里头储藏的。这销售天然冰做买卖的,北京人就叫它为卖冰核的行当。
常说,冬储夏用。天然冰的开采、运输、存放,那是很讲究、很技术、很费力的活计儿。冬天——天寒地冻,少有人家还在冰面上刨食儿。做“冰核”买卖的例外,寒冬腊月正当时,“吃”的就是这一口饭。您就瞧:什刹海、昆明湖、北海、积水潭城里城外的几个湖面上都有忙活儿的。分工合作井然有条:有先整窖,浇冰道的,分工合作明细着那!取冰是窖冰过程中最热闹最有韵律的也是最为辛苦的环节。分开槽、分条、捞条、拉条、码条。
我二叔在最低谷的人生拐弯儿处,曾干过几个冬天分条、码条的活计。人高马大,冰面上的力气活儿二叔不怵。二叔说了,分条——就是把大面积的冰块分成条状。使用工具:木镩。木镩的镩头就像花枪头多带一个弯钩,木质长把。分条时要站在浮动的冰面上,沿线多点凿至破开。要求手脚灵便,若有闪失就会掉冰窟窿里。那时二叔年轻,腿脚便利,又不惜力。二叔还说,码条——最是讲技巧的地方。码头儿负责指挥,当他喊“放”,窖口斜道放冰的在“好嘞”声中将冰条沿斜道推下。冰坨随着重力加速度朝窖内冲去,这时只见一左一右两个人扑向冰条,两杆木镩点住冰条头,合力操纵方向,将冰条朝预定放置地点带过去。到达后,利用先摆的冰条停住,一气呵成,严丝合缝。
我二叔忙闲时拉过送冰核的人力车。那是“汗滴子流油”的夏天,二叔把窖里的冰核用木镩勾出,吃力地码上车。码完第一层铺上稻草帘子接茬儿第二层,再铺好帘子,一共码齐四、五层,都用稻草帘子垫好。取来麻绳,左右各绑固定一根,吃力较劲儿地绑定每一块冰核。怕冰核打滑,凡是绑定处都星星点点地垫上草帘子。干活,我帮不上二叔,搭把手,我还行吧。
拉冰核的车在前,我紧随其后。遇着上坡,推上一把,挺管事。二叔费劲巴拉地拉冰核车流下的是汗,冰核遇着毒日头一路上滴的是水。咱还有一小“机灵”:趁着推车的“优越性”,可以尽情享受夏天中的凉爽。备好大茶缸子,顺着冰核流下的水,我好接着。大人说过,湖里的冰水脏不能喝。我那,为了去暑热把冰水往脸上淋、往脖子里灌。真要是渴急了,我还真直接往嗓子眼儿里“倒”过。许是那会儿的屁孩儿皮实,夏天喝冰水我还没闹过肚子。沾着二叔的“光儿”,趁着推冰核车,我经常把自个的小褂儿往冰核车上一扔,走一段路再“够”下来。穿着冰湿的小褂儿“冰镇”祛燥,顿时暑气全消。搁在现今儿,让大人瞅见喽,还不心疼死。记得一次不巧,路上让姥姥无意中瞅见了“逮”个正着,这一通数落。
与冰有缘,我在冬天常到什刹海里溜冰车。底下钉着铁三角,上面镶着碎木条,手执两根木棍,那就是一辆“冰上战车”。急行、疾转、加速、骤停,再有几个伙伴儿加盟,追逐起来更是起劲儿。就是摔上几个跟头,也不觉着疼。
暑热当头,冰鉴当家。客来客往,离不开客套。那都是深宅大院,大户里的“讲究”。一般人家粗茶淡饭,最不济了到肉铺子里割上些肉,三下五除二没有留到下顿儿的。“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可就是“礼节”。酒肉招待,有钱人家才能做到有头有脸儿。宾客满门流水席,鸡鸭鱼肉上满桌。免不了平日里常备一些,以应急之用。于是,靠着厨房备块儿“镇”东西的地儿,那就是冰鉴。说白了吧,就是那个时候的冰箱。
冰鉴是文雅之词。搁现在,一个大铁皮盒子或者跟大木箱子似得毫不起眼,谁能看上它。那时一般门户,可真没有。甭看土的掉渣,能放到今儿个那就是稀罕物件喽!我有时候就有事没事琢磨了:既然咱老祖宗聪明,捣鼓了这种既节能源、又无污染的好法子,我们为啥不把它捡回来再用呐?何况现在的手段应有尽有:开槽有电锯;捞条有卷扬机;拉条有货车;码条有吊车,完全可以摆脱体力劳动,踏踏实实地就可以储备冷源了。话又说回来了,这也就是瞎想,有电冰箱谁还弄冰鉴那玩意儿那?
二叔还给饭庄子送过冰核,我随车见过。偌大的冰库:一边镇着肉;一边镇着水产品;当间儿放着蔬菜果类。撤换碎冰核可是费力的活儿,当然老板要付辛苦钱儿。一层冰一层肉,按着使用顺序码放;一层冰一层鱼类,按着品种码齐。码的再高,冰垛不能倒喽!若是不结实,老板两字:重来!没商量。看着二叔在冰库里累的还流汗那,我也抻把手。遇着老板今儿个不烦,能赏我几牙西瓜或者一两个桃梨。
夏储冬用的冰核还有一用:降温。夏日里大户人家买来天然冰放在屋儿当间儿,随着冰化,室温下降,少用了废劲儿摇蒲扇。“天然冰”制造的室温虽说土点儿,放在过去,也是一种奢华的象征。
使木撺、剌冰块、藏冰核、用冰核、运冰核的年代远去了,土冰箱、土空调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年老了梦多,二叔蹒跚弯腰顶着烈日:前身汗水,后身冰水的镜头常在脑海中映现。总也挥之不去!
注:此文原稿为邓向东遗稿。应邓夫人之邀,为回顾并再现向东之父曾经运过“冰核儿”,为缅怀我的东
子老弟, 也为我曾经为土冰箱出过力,特三易其稿。以此文为礼,敬使逝者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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