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帘儿

湛碧天幕衬精灵,白云嬉弄大头鹰。
一线牵得童时乐,两眼望却鸢远行。
北京人凡事不叫真儿,极易满足,喜好无欲无求的生活。只要饺子里有肉,没人再去奢求鲍鱼燕窝,就像当年玩鸟的,恁再牛,顶多玩玩鹰罢了。老北京人会玩也爱玩,图的就是一个乐子,至于这玩意儿用金钱怎么衡量,那就是别人的事了。说到玩鹰,不禁想起了昔日王公贵胄们把玩的盘鹰风筝:一人多高与真鹰相仿,翅膀煽动起来,鸽惊鸟飞。放飞此鹰依赖沉重的“炮车”,不是民间之物。随着历史的变迁,“线车”出现,始成为了民俗,但也只是大人们的事儿,我们这些穷小子也只有艳羡垂涎的份儿。那时节玩具不多,又鲜有娱乐活动,再说蓝天也离不开孩子们的涂抹。于是放飞属于自己的纸鹞“屁帘儿”,遂成了生活中的一桩大事。
“屁帘儿”就是长尾巴的风筝,这类风筝一般都是自己糊的,尾巴或穗子拖着多长的都有;四边有竹条支撑,方方的象瓦爿一样,拿在手中随风飘动颇似小孩的屁股帘儿。那时的北京城没有高楼大厦,出了院门找块空地儿,便可尽情的撒欢儿,牵着扯着放飞外人看来也许很简陋的风筝。天高气爽,“屁帘儿”满天飞,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怀想。
能够瞅着亲手制作的风筝在天空中翱翔,在得到视觉享受的同时,还需要一些技巧。“屁帘儿”再不济,也算飞行器。骨架:要选较老的竹子,劈成条,去掉表皮和内瓤,刮成薄片,尺寸符合要求。刮削过程中要随时透光观察,看看刮的是否均匀、平整。骨架条呈十字交叉,对接处用两张较硬的纸片夹固,再用细线勒实。把高丽纸裁得比框架大一点,平铺,框架放正压住,沿纸边蔑条刷上卸了劲的糨子,延边折起压实阴干,高丽纸尽量白净些,还可涂鸦小作,以张扬个性。将其铺在桌面平整处,用重物压住,待糨子干结后即可将重物移去,再沾上长长的尾巴或穗子,用手压实,得勒齐活,一个“屁帘儿”就新鲜出炉了。
真要显呗还得会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高手放风筝多会辨识风向,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借着风劲儿,几把筝线就能把风筝扯起来。但见几只风筝在空中翩翩起舞,或即或离追逐嬉戏,亦或“掐”在一起,翻转下落。此时,只要抖动牵引线即可使其分离,继而扶摇直上。最精彩的莫过于空中的打斗:就是传说中的“风吹相咬”。打斗的时候,用各种技巧操控风筝,或者截断对方的尾巴;或者咬断风筝线,让对方“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有在筝线上绑暗器的呢!几个人放风筝可以引来几十人仰目观望,真是乐趣无穷。
这是我的弱项,我在胡同里“跐溜、跐溜”地蹿来蹿去,那“屁帘儿”真成了屁股帘子,在屁股后面打着转悠儿,离我脑瓜顶三寸高,就是不肯飞上天。那日,我正然拖着“屁帘儿”在胡同里绕世界乱蹿,被胡同口开小铺的倪老掌柜一把提喽住。要过风筝,告诉我如何收放线,如何借力,看我也不大明白,索性自管放了起来。但见他三步两步,手中的线时而送出去,时而收回来,眨眼之眼间风筝就越过了房脊,迎风而起,越飞越高。等风筝线递回我手上,立时就变了脸,象被弓箭射翻的大雁,直线往下掉。老掌柜一把抢过来,麻利儿的拉线放线,又扯了起来,攀着线轴卖弄不休。
那风筝越放越高,眼见着拿不回了,只能任由老头儿放去了,我也得到了额外的赏赐——罐里的糖随便吃。我乐得边吃糖瓜边看放风筝,拣喜欢的吃,又挑了些妹妹喜欢的放在兜里,一脸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几个小玩伴儿闻着味儿也凑了过来……
那天的风筝断了线,没能再收回来,可能是飞的太高了,或许风大咬断了筝线,在天上成了黑点,看不清了道不明了。“屁帘儿”尚可再做,只是留在天上的那截儿筝线,是被我偷用的姥爷的钓鱼丝。为这事老爹让我在门后头罚跪,姥爷冲老爹嚷嚷:“难得倪老掌柜有兴致。”我忙不迭地应着,周身还像泡在蜜罐里,呼气儿、打嗝儿都是甜丝丝的呢。自从那日起,三日之内,我们这群小胡同串子,都得了一种怪病------厌食症,还好厌得只是甜食。姥爷遇上倪老掌柜,寒喧之际,老掌柜只是挠头,嗔怪自己个儿技艺荒疏了,闭口不谈那罐糖瓜一粒未剩。后来我又做了个“屁帘儿”,依旧满胡同“跐溜、跐溜”地蹿来蹿去,倪老掌柜见了也只是笑笑。那“屁帘儿”,再没放起来过,我总觉得与没有姥爷的钓鱼丝有关。
中国有句古话:“鸢者长寿”。这鸢就是风筝,意思是说经常放风筝的人寿命长。这一现象值得好生研究。当人们眺望自己的作品摇曳万里长空之时,专注、欣慰、恬静,荣辱皆忘,杂念俱无,确为修身养性之道也。只可惜那时荒于嬉,个中滋味没有品透。现在想品了,时间已无法倒流。
现如今,在城里能够觅得一块儿放风筝的地界儿,实属不易。即便找到了,那上空必定布满绚烂、华贵的风筝,小到蝴蝶、脸谱、神鬼、盘鹰,大到99节蜈蚣,只是见不到“屁帘儿”的踪迹了。
风和日丽,双目凝视蓝天白云之上。在心底,我默默地放飞儿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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