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哨

一翎飞侠舞蹁跹,十拨鸽队哨悠然。
旧巷还忆交响曲,新城欲听绕梁间。
空竹声还在耳边环绕,鸽哨又悠然而起。我无法准确地说出最后一次听到鸽哨的时间,那飘忽的天籁之音,离我很近亦很远。空竹和鸽哨,曾作为城市的标志,融入了北京人的生活,虽然扎根在胡同四合院,却延伸到了天上。有一回在天坛公园,冷古丁,有人吼了一嗓子,鸽哨!引得众人举头观望:天空清澈如镜一如既往,鸽哨和鸽子都没有踪迹。那一刻我有些疑惑,因为在我的记忆深处,的确有一队鸽子盘旋着,倏忽消逝,哨声兀在天空中绕梁不绝......
养鸽之风始于何时,尚无定论,但据称在北宋年间,就有鸽哨了。因鸽子续航能力强,且记忆力超群,纵然翻山越岭飞翔千里,不会迷途,所以还曾用于军事,古人的“飞鸽传书”传的就不只是情书。鸽哨主要材质是芦苇、竹节和葫芦。都刮刻得极薄,所以分量很轻,一把大哨经过上漆,也不过七八克。有人把鸽哨声戏称为“天上的音乐课”,想想丝毫不为过也,一群鸽子里,有五、六只驮着不同材质的哨子,在天空中翩翩跹跹,五音交奏响彻云霄,直可为悦耳陶情。声音概因制作的技巧,高低不同,音色、音律交汇呼应,就如同发出了合奏。这当然是音乐,是无伴奏的音乐。
葫芦哨:以葫芦做哨肚,有圆形、扁圆之分,大、小葫芦之别。七哨如花辦般均匀地排列在托板上,称“梅花七星”。
竹、苇哨:用粗细竹、苇管连接成行的鸽哨。其中,用细管为“联”,用粗管叫“筒”。有三联、四联、五联,二筒、三筒、四筒等。
鸽子讲究盘。二十四只叫一拨,要盘最少两拨,飞起来成行成列才壮观。天空中,哨口受风角度不同,强弱有别,哨音乃有轻重缓急的变化。鸽群盘旋回转,忽分忽合,自成战阵,且闻各哨齐鸣,颇具交响的意味。此刻的溢美赞誉挂在外人的脸上嘴角,美在鸽主人的心里。
鸽哨则是用来听的,能听懂不易。真要听懂这天空中的音乐,必须要懂得的鸽子的习性,学会预判。您想啊,天空无遮无拦纯净无暇,没有反射和混响,哨音自然不同于陆地。哪天您在胡同里走着,瓦面上“扑楞楞”腾起黑压压一片鸽子,整队盘旋,瞬间鸽影已杳,鸽哨方才徐徐传来......隔壁的瘸二爷说过:玩鹰得会盘;玩鸟得知遛;玩鸽得懂哨。那时年幼贪玩,只顾缠着二爷问东问西,兴趣大的很,其中的哲理反到忽视了。
瘸二爷听鸽哨永远是低垂着头,但鸽群的一举一动无论飞多远,就似从未离开过他的视野。“哨旧开胶了,得修补重粘”;“葫芦太大了,把三联压没了,换中号”;“这‘兴’字辈的九星太脆了,还是‘惠’字辈的好听”。我已习惯了老人这天书般的自言自语,虽然如坠五里雾,但我知道一准儿与鸽哨有关。“啊‘走趟的’回来喽!”老人终于抬起了头。这个我懂,是指远征的鸽子回巢。果不其然,隐隐听到哨音由远及近,继而响彻云霄。
那日午后,在二爷房中听到“呜呜”声,如泣如诉,甚是凄凉,我忍不住扒着门缝望里瞧:二爷坐在圈椅里,吹着一只葫芦。“进来吧,小子。”
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大号的鸽哨:葫芦做哨肚,象牙做哨口。我还知道了二爷曾养过鸽子,最多时有六拨。最喜欢一对叫“玉娇娘”,从头到尾,其白胜雪,没有一根杂毛。那鸽哨是系在公鸽身上的,放飞时遭鸽鹰袭击,重伤而归,二爷明白它拼尽全力回家,就只是为了给主人报个信儿......那只洁白如雪的鸽子死了,另一只也不吃不喝徇情而亡,呜呼!悲痛之下,二爷把鸽子都送了人,只留下了那把鸽哨。
声音最令人回味的地方,是它消逝的瞬间。鸽哨尤然,那种盘旋回转无限延伸之美妙,消逝得太快,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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