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广州《羊城晚报》2013-02-19)
蛇年说蛇
十二生肖纪年始于东汉时期,当初,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怎么会不小心,让蛇先生轻易混入了这支以“贫下中农”为骨干的革命小分队?谜底早已石沉大海。
《圣经》最会记老账,开卷数页就见蛇,据说它是魔鬼撒旦的化身,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因此被怒火中烧的上帝逐出伊甸园,下场很惨,只能在荒榛野莽中讨生活,人类则背着沉重的“原罪”过苦日子,将蛇视为不共戴天的宿世仇敌,哪肯念及它启发情欲的若干好处。
通观西方的传统文化,蛇的形象就没好过几回。古希腊神话中的蛇怪墨杜萨不仅奇丑无比,而且法力无边,凡是盯她一眼的活人瞬间就会变成顽石,这无异于秒杀。特洛伊城唯一明智的祭司拉奥孔(他警告过特洛伊人勿中敌方的木马计)遭到天神惩罚,缠死他和两个儿子的那条巨蟒早已定格为邪恶势力的显著象征。
《伊索寓言》多次请蛇出场,喻象皆为忘恩负义、作恶多端、阴险狡诈、凶残狠毒、愚不可及的坏人。最著名也最精彩的一则寓言是《行人和蝮蛇》,讲的是一位行人可怜一条冻僵的蝮蛇,于是将它纳入怀中取暖,蝮蛇苏醒后,二话不说,就咬死了那位好心的恩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则寓言即被移花接木,张冠李戴了,题目由《行人和蝮蛇》变成了《农夫和蛇》。在《伊索寓言》中,《农夫和蛇》讲的是一位农夫的儿子被毒蛇咬死,他满怀仇恨,提着锋利的斧子去追杀毒蛇,结果斧子没劈中毒蛇,倒是劈开了石头,毒蛇幸运地逃进了洞穴。农夫害怕后患,转而向毒蛇求和,毒蛇以冰冷的语气告诉农夫:“我一见那劈开了的石头,就不会对你有好感;同样,你一见儿子的坟墓,也就不会对我有好感。”它的意思是:深仇大恨是不易和解的。
直到现在,从欧美电影中游出的大蛇小蛇都是可怕之物,鲜有例外。最典型的影片是《狂蟒之灾》系列,但凡看过这部惊悚片的观众,百分之七十以上夜里都会恶梦联翩,冷汗浃背,而蛇最喜欢潜入梦境,这份经验也是许多人共有的。
东方文化在人性本善的基础上积累而成,与西化文化对人性本恶的认定形成鲜明对照。中国人同样怕蛇,但对蛇的感情远比欧美人士复杂,将它纳入十二生肖之列,可能基于对可怕之物犹存感化之意吧?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蛇的形象好坏参半,《西游记》中的蟒蛇精固然对唐僧肉孜孜以求,难脱俗套,更正宗的古代传说却让蛇的名誉得以恢复。
和氏璧与隋侯珠乃是镇国之宝,就像“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和氏璧由琢玉高手卞和于荆山觅得,来历并不曲折,献璧的过程和后来流转的遭遇才是情节跌宕起伏的连续剧。隋侯珠则不同,隋侯救下一条受到重创的巨蛇,这条巨蛇伤愈之后,感恩戴德,衔来一枚硕大无朋的夜明珠作为回报。这条巨蛇的出现确实令读者生出惊艳惊奇之感。大家可能会想,出手救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还不如救一条知恩图报的巨蛇,能不能收获夜明珠尚在其次。
在所有与蛇紧密关联的传说中,《白蛇传》无疑是歌颂蛇情蛇义的巅峰之作,难能可贵的是,它没有堕入大团圆的喜剧陷阱。白蛇的多情,青蛇的多义,即使在人间,也不可多得。人们之所以憎恶法海和尚,把这位执著于擒魔捉妖的得道高僧视为好事之徒和行凶之辈,就因为法海没有甄别的眼光和包容的胸怀,只知搬教条,认死理,以无情者的刚性法则判决有情者重罪,他把这个符合人性(姑且勿论是否符合蛇性)的爱情故事活生生地搅黄了,抹黑了,因此观众痛恨他不肯成人(蛇)之美,不愿施法外之恩。
我还记得,一位老戏骨谈《白蛇传》,讲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法海这种角色,他好管闲事,不仅管得理直气壮,而且管得凶神恶煞,一定要用雷峰塔狠狠地镇住对方,使之永世不得翻身,才肯罢休。自以为是的人可能会犯错,自以为善的人则可能会作恶。”
龙是东方古国的图腾,却无人见识过它的真容(叶公当然是不能算数的),因此蛇就被提拎上位,誉为小龙。小龙兴不了大浪,也进不了大庙,它要与人讲信修睦,可谓任重道远,但那句“强龙莫压地头蛇”的民间语文还是为它挣得了些许荣光。或许你会说,“地头蛇”是个贬义词,没错,蛇被人类狂贬了数千年,直贬到“牛鬼蛇神”的地步,它早就满不在乎了。“强龙”应属褒义词,这倒值得人们再仔细斟酌一番。
蛇年说来就真来了,许多人谈蛇色变。倘若你能成为技高一筹的耍蛇人,抚笛轻吹,即可使之婀娜起舞,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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