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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史海漫步 |
滕子京,应该叫做滕宗谅,子京是他的字。他和名臣范仲淹是同年一起高中的进士,两人私交不错。官场上有这个潜规则,一起同过窗,扛过枪,上过炕的,相互间都有灵犀,一点就通,范仲淹也逃不过这个坎,总是在蔽护和提携滕子京,如果没有身居高位的老同学照应,滕子京早就让人在官场上踩成肉饼了。
滕子京一生并未做过多大的官,曾经担任过司法部门一个处长,在边远地方当过小市市长。范仲淹为什么看中滕同学?因为滕子京豪爽大气,是个拿银子砸水花眼睛眨都不眨的主儿,他不仅花自己钱大方,花公家的钱更是不含糊。当然,如果滕子京就这点本事,范仲淹肯定看不上眼,滕子京和范仲淹都是坚定的保皇派,政治主张一致,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是,两人多次劝说刘太后让位。滕子京更是借皇宫失火,直言不讳的说刘后窃位,是赵宋火德缺位,因而朝纲不振,政失其本。可见,这哥俩一个出主意,一个充当急先锋。仁宗执政后,这些暗中与刘后较劲的朝臣都受到了重用。
不过,滕子京的官场生涯犹如坐过山车,时而上去了,时而坠入深渊。大环境当然是因为他是范党,代表革新派,他的摇旗呐喊最为保守派忌讳。其次则是滕子京的个性,这是个喜欢张扬的人,一点都不低调,结果他这一生总是被人KO,不是OK,老是被人干翻在地。说来挺怪,皇宫老是失火,第一次怪人太后牝鸡司晨,这第二次被人捉了小辫,原来你就是掌管皇帝衣食住行的官员,你能脱得了干系吗?还强词夺理?歇着去吧,滕子京被贬;后又因交人不淑,被人捉了把柄,又被贬;扁来扁去,滕哥们儿就差扔条白毛巾,爷不陪你玩了。
好在始终有好同学范仲淹关键时候为他说话,当然滕子京自己也不是一个吃干饭的,譬如他在泾州(甘肃泾州)当市长时,适逢西夏人越过边界来痛殴宋朝,打得大宋朝鼻青脸肿的,泾州地处前沿,滕子京就没吃过什么亏,相反他组织义勇军抗夏,坚守城池,固守待援,终于等来了好友范仲淹的大军,击退了西夏人的进攻。滕子京因在泾州保卫战中立功,被范仲淹保举升职。不料,滕子京升官的消息传来,还未上任,来自基层的举报信就像雪花一样飞到了京城,这下滕子京麻烦大了。
举报他什么?举报他贪污公款,为官不廉,举报他中饱私囊,行贿受贿。还别说,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举报人掌握着确凿证据。国库中凭白无故少了十六万贯公款钱,这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有多少是借公事之名,又有多少是被滕子京用来买官的,没人说得清楚,只有滕子京自己明白。接到举报后,朝廷派了一个督察巡视组来勘察案情,滕子京接到通风报信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举动,他把帐簿、凭证、借据、发票一把火都烧了,心中没鬼你干嘛付之一炬呢?嗯,我是这么想的,监察部官员们也是这样想的。
滕子京说”我所花的这些公款,都是用来赈济死难的士兵的,还有一部分是安抚友军羌族人的”。”那你为什么不禀明真相呢?干嘛一把火烧了凭据呢?如今你用什么来证明呢?””天地良心,我不需要证明。谁说我烧了凭据?那是不小心火烛所为,当然你硬要说是我烧的,也没错”。滕子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反倒唬得调查组没了主意。据说,滕子京对待朋友那是一百二十个好,凡是来到泾州的,除了好吃好喝,全套服务外,还附送官仪,就是拿公家的钱买自己豪气的名声,私下里他记了个小帐,送谁送多少,眼见调查组来了,留下的这个东西那就是祸根,干脆一把火烧了,既保护了朋友,也让人查无实据。
滕子京为朋友们两肋插刀,把所有问题全都自己扛。那些曾经得到过好处的朋友,又怎能不发力的救援滕子京?这里面有没有欧阳修和范仲淹,没有人知道。也许名臣们更看重的是滕子京的经世务实和他的豪情仗义,结果这两位朝中大佬一同出手了,极力营救滕子京,最后大事化小,让滕子京写过检讨书后,贬官一级,换个地方继续当市长。监察官员梁坚不干了,他的顶头上司王拱辰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腐败分子,怎能只贬一官呢?结果原本被贬虢州(河南灵宝)的滕子京被贬到更加偏远的巴陵郡当市长去了。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原来籍籍无名的滕子京因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而被后人所熟知,瞧这朋友知己当的,硬拉着好基友一起出名。滕子京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他要用政绩来表现自己,因而修建了气势恢宏的岳阳楼,此楼的雄伟壮丽,自有范公文章称颂,问题是滕子京修楼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一说他不顾岳州百姓民不聊生现状,故技重施,四处搜刮钱财,横征暴敛,只为自己树碑立传;一说他不靠财政拨款,而是靠民间募捐,他重典惩治民间老赖,用赌债烂帐填平了赤字。
有人怀疑,范仲淹评价滕子京的话,什么政通人和,百废待业,有枉顾事实的贴金溢美之词。当时岳阳那么穷?滕子京还变本加厉的折腾,使岳州更加雪上加霜;也有人怀疑,滕子京所搜刮民财几至数万缗,修建一座岳阳楼能花多少?剩下的莫不是中饱私囊了?而且这笔钱又如当初在泾州一样,只是他一个人掌握,一个人说了算,谁也不知道剩余的钱财下落如何?滕子京在历史上确实是一个争议颇大的人物,不能说他近朱者就赤,但观其所作所为,又像是一个务实的基层干部,此人还真是人鬼难辩。
关于滕子京究竟是黑榜还是红榜的问题且放置一边,我们来看看宋人笔记中记载的滕子京,此人有一大优点,即识人之明,认人之清确凿无疑,所以滕子京的故知旧友多。滕子京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叫做向珙,此人是个屠夫,低俗且行为不端,但偏偏滕子京不以为然,与其亲密无间。向珙这个人与有夫之妇通奸,妇人担心丈夫发现,一把毒药结果了丈夫性命,然后喜滋滋的告诉了向珙,这下我俩可以翩翩双飞双栖了。向珙闻听不喜反怒,天下最毒妇人心啊,一把揪过妇人,将其置于闹市之中,怒诉其杀夫丑闻。就在妇人被群众扭送公安机关时,向珙一个闪身,跑路了。
有人好事的问滕子京“向珙这个人如此凶残,人家杀夫可是为他哎,这样的人你怎能与他为友?”滕子京说“向公者,乃奇士也,你们这群鼠目寸光之人,哪懂这个?”十多年过去后,向珙果然于军旅之中屡立战功,因官封节度使,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员,而滕子京亦被其征辟为幕僚。另载,张雍张侍郎,后来成为了滕子京的女婿,但滕子京认识他时,此人处于落魄之中,无依无靠,穷困潦倒。这日滕子京推门而出,发现门口侧卧着一名相貌不俗的丐者,滕子京大为惊奇“此人日后必定会成大器,我有女可嫁其为妻。”夫人一摸滕子京脑门,不烧,怒斥道“你天天说女儿有贵相,如何又将其嫁给乞丐?”滕子京说“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什么?”一回头给张雍丢下一句话“你还不赶快送来聘礼?”张雍说“我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聘礼?”滕子京哈哈大笑着说“你不至于连数升酒都拿不出手吧?”张雍就这样成为了滕家的金龟婿,后张雍果然发迹,成为显要。
宋史上说滕子京”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予,及卒,无余财”。大诗人苏舜钦说他”忠义平生事,声名夷翟闻。言皆出诸老,勇复冠全军”。后人王辟之说他“谪守巴陵,治最为天下第一。”范仲淹和苏舜钦都是庆历变法新党中人,显然,滕子京也是志同道合者,新党人为其歌功颂德,而旧党中人如王拱辰等则从心理上恨不得把这些“祸国殃民”的新党人全都赶下台,苏舜钦丢官就是一起原本不起眼的小事,公款吃喝。而滕子京居然敢公款私用,且有那么多无法自证其白的把柄,滕子京在保守派眼中,很显然就是一个反面人物,至于真实的滕子京究竟如何?史实厥如。但依稀可以勾画出,这是一个有野心,比较有胆识有魄力的官员,也是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官员,他有政绩,也有瑕疵,深谙官场潜规则,或许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大贪巨恶之人,人性之复杂非现代人所知。
滕子京恰在党争的历史背景中,不经意的成为双方博弈的一枚看似不起眼的棋子,至于他是黑是红,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他留下了一座衔远山,吞长江气势雄伟的岳阳楼,还让文学巨匠范仲淹留下了一篇脍炙人口的奇文《岳阳楼记》,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