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黄昏来了，来拨动心中那根柔软的弦，一边轻声唤着：回家去吧！回家去吧！

耳畔回旋着那首唱了很久的老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歌里的人仿佛漂泊了几千年，在月光动荡的湖水中依然执著地划动思念的单桨。他老了，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动作迟缓。那天的夕阳一直未落，映照着他憔悴的脸颜。他正举着一碗浊酒，思接千里，望断天涯重重山。眼中的火一直亮着，朝向天边那个飘着袅袅炊烟的茅草小屋。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有月的晚上，不知有多少游子嫠妇望月饮泣，不知有多少思念的丝线在月光下纺织，缠缠绕绕，绕尽天明江水寒，“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那危楼望远的思妇，极目苍茫，心里该是多么的痛啊，“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但是无奈，站立那么久，云鬟湿，玉臂寒，“闺中只独看”。只好借月消愁，让梦醒着，预支未来，想象着同倚虚幌、共剪西窗的温馨，怎奈，“明月不谙离恨苦”，照得那么朗洁舒耀，又如何不惊起一池涟漪？对月无言，惟有泪千行，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漂泊的愁苦是一曲没有休止的琴音，在夜深时悠然奏响，时而低沉，时而高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即便把酒相问，也不过是愁上加愁愁无休。那倘恍的酒液如何浇得灭心中的思念之火，愈浇愈旺，愈烧愈烈，连绵了整个人生，蔓延了一段人类的心灵历史。这时，如果再有满地堆积的落叶，如果那无奈的叶子又被晚风吹起，如果再下起冷瑟的小雨，如果那小雨又顺着梧桐点点滴滴，这时啊，心就像一只即将沉没的小舟，再也承负不了超重的思绪。

家，不仅仅是一间屋子，不仅仅是屋上的炊烟，不仅仅是阻挡滚滚红尘的避难所，它更像灵魂的窝，像一块炽热的长满相思的麦田，无论你走得多远，都会紧紧牵系着你的赤子丹心，让你魂牵梦绕，让你想得心痛，让你终于把支离破碎的人生紧紧粘合在一起。

家里有熟悉的味道。你走了很久，没有一道菜能和妈妈的红烧肉相比；你跋涉了很久，没有一张床能比得上那温热的大炕；你哭了很久，没有一个怀抱能像爱人的那样温暖。那是传进骨子里的一道香气，你的手上，你的舌尖，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珍藏着有关家的密码。只有那完全相同的气味才可以说出那些密码，才可以打开你锁了很久的心门。再富丽堂皇的宫殿都不是你的安身之所，再名贵的珍馐都无法满足你的停泊，再舒适的生活都无法融化心灵的冰封。只有那种味道，丝丝缕缕，像一个沉默的蛹把你抱得很紧，很紧。

那就回家去吧。找到被岁月剥落的泥墙，泥墙下一个暖暖活活的大炕，炕上铺着手编的篾席，还有一床展开的厚墩墩的被子，被子下栖息着受伤的灵魂。太阳从斑驳的木窗照过来，在疲惫的身躯上缓缓爬行。耳边传来亲人的唠叨，琐碎的像纷纷扬扬的木屑，落下来，静静地落下来，头发里，胸膛上，心空中，是一片温暖的雪花。这时，自己多像一棵深情的麦子，依偎在家的怀里。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远山阻隔了我沉重的脚步，但我的心却始终向着家的方向敞开，在凄冷的秋雨中，灵魂踉踉跄跄，昼夜兼程，奔向开满期待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