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里挥发

——摇滚与爱情

                     亲爱的,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

张立勤

    我刚看完吕克·贝松的早期电影《地铁》，我一时还从中走不出来。因为，地铁和乐队，是我最衷爱的两样东西——它们装在我心里，深深的装着。

    蓝伯的那支乐队，仍在我的眼前摇晃。他们那身基地武装式的衣服，让我联想到阿富汗首都坎大哈。那个疯狂的鼓手和嗓子略带沙哑的黑人歌手，交替着让我记忆。然后，是珍妮跑向中弹的蓝伯，她穿过人群、穿过歌声、穿过空气、穿过死亡、穿过爱情——而当她不再穿过的时候，蓝伯正从她们瞬间的相拥中滑落。那是怎样绝决的滑落啊——珍妮的丈夫，在暗处从后背击中了蓝伯。可怜的蓝伯，他与珍妮从没有拉过手，从没有亲吻过，从没有这样那样。他们还没有开始，就已结束。蓝伯倒在地上，一手只摸了一下前胸，沾了一手血，他说：告诉我珍妮，你有一点喜欢我吗？珍妮望着蓝伯，满脸泪水，说不出话来。

    地铁的黑色铁轨，永远都是那样黑着，它不像地面上的铁轨闪光和能让你看清楚，包括能看清楚路基及其两旁的野草。可是在地铁里，铁轨我看不清楚，它们在我看不清楚中延伸，不分白天黑夜都让我看不清楚的延伸。它们在我看不清楚中开来，又永远像装了销音器一样的空灵而断然的抽身而去。最后，只剩下空落落的站台。其实，不管站台那里站着多少人，对于我来说从来都是空落落的。还有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滚动电梯，蓝色塑料椅……这些设施都与北京地铁，几乎没有区别。“空落落的”感觉，我认为北京地铁比电影里的地铁更为严重。区别是：我在电影中，看到了地铁里的咖啡屋、商店、小剧场。蓝伯的乐队，就是在那个小剧场第一次演奏。第一次演奏的蓝伯，就是在那里遭遇枪杀。

                   我多么的像蓝伯，在某些时刻

   《地铁》里的全部，永远与行人无关，“全部”与盗贼、乞丐和流浪汉有关，具体一些就是与蓝伯和罗纳他们有关——排风装置、管道电缆、垃圾通道什么的，这是他们赖以逃脱和藏身的地方。罗纳一直穿着那双橙色旱冰鞋，他专靠抢劫地铁乘客的钱物为生。那个卖花的中年男人，卖花也参与抢钱。再就是蓝伯，他一直对保险柜入迷。他只要见到保险柜，就会萌生炸掉它的念头。于是，他N次炸掉保险柜。在珍妮的生日宴会上，他炸毁了珍妮家的保险柜，拿走了该拿走的东西，同时拿走了一张珍妮九岁的照片——蓝伯爱上了她！

    由于爱，蓝伯给珍妮打电话。

    由于珍妮感觉出了蓝伯的爱，才来地铁找他。

    由于珍妮爱上了蓝伯，才对上流社会的丈夫说：我讨厌你的工作和诡计，甚至讨厌你的钱。

    吕克·贝松的伟大在于，他让炸掉过N多保险柜的蓝伯，那么美好——蓝伯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告诉珍妮，我爱乐队！珍妮的目光是置疑的，她说，垃圾队吧！蓝伯继续说，我的嗓子哑了，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开车出了车祸。我喜欢音乐，我会唱歌写歌，可是我出了车祸，我做了手术，半年说不了一句话。车祸发生那天，是我的生日，由此我还爱上了生日……蓝伯说这些话的时候，电影音乐响起，遥远的，悲凉的，暗自伤神的……就是这种复杂的感觉，涌上我的头顶。于是，我浑身上下都是遥远的，悲凉的，暗自伤神的——我多么的像蓝伯，在某些时刻！而我绝不像珍妮，珍妮是被爱的。我多么像蓝伯，爱的所求不高：告诉我H，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蓝伯的那支乐队 

    我还是一个每隔一些日子，就跑回北京家的女人。我乘大巴，然后倒地铁。我坐了三十年的地铁。北京一线地铁开通不久，我就坐地铁了。我喜欢地铁里的一切，包括黄色警戒线、地铁票和在苹果园那一站当检票员的我表姐。我那时多少女呀，我爱面对着地铁门站着，一直看着玻璃里面清丽的自己……直到今天，朋友们都有自己的汽车了，而我仍是一个地铁客。现在大家都去刷卡了，我还是去买票，我喜欢这样。我觉得，地铁这个地方很适合我——“看不清楚”的我，在地铁里，有一种精神的延伸无可阻挡。尤其当我听到地铁通道上，靠墙弹吉他唱歌的歌手，就觉得他是我兄弟。地铁里的歌声，带着地铁的味道，那是在别的场所不可比拟的味道。

    ——那是蓝伯梦想的味道吧。

    于是，吕克·贝松把“味道”，放在地铁里挥发，挥发到爱情，再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