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并无打算把自己假扮成一个绅士派头十足的古董商,你仍然要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千万不可乖乖地按对方的出价付钱,一定要还价。但还价前,你一定要对想买的东西贬损一番,比如说,脚站不稳啦,有凹痕,还有刮伤,以及一些因岁月流转而自然产生的斑驳陆离的缺陷。实际上,古董商正等着你这样做呢。你如果挑不出毛病来,他可能还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为,那些所谓的缺陷搞不好是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在作坊里制造出来的呢。
一晚上便让一样东西或是一件家具衰老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姑且称之为“折磨”吧,它本身也是一种艺术。正是这些行刑的天才靠着生锈的铁钉、粗砺的浮石,加上煤灰与蜜蜡的混合物,创造了种种神奇。还有更神奇的呢,原来三只脚的椅子会突然长出第四只脚;原来满是青春痘的镶嵌工艺,会重现光滑的面容;原来给侏儒做的矮桌子,会一下子蹿到普通成人的高度。
当然,你不免会碰到个把煞风景的家伙,总想贬低这些变造复古的创举。我们至少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他自封为内行。他毕生的使命就是要告诉你,你买到的全是假货。他一边晃着脑袋说你笨,一边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向你指出,你怎么笨到连这一处都没看出来呀。他会说,这物件虽然算不上糟糕,但你不能说它是真古董。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你喜欢这东西,又假得高明,几可乱真,谁管它是真、还是假?更何况你买它是为了在生活里用的,又不是为了去卖。其实,这些无所不知的古董专家都是公害,应该关进大城市博物馆的最里面,让他们去研究前哥伦布时期的澡盆。
偶尔也有乾坤颠倒的情况。一件真品被当作了一张胶合板似的东西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我有一次在曼哈顿的古董店,碰见了一位室内装饰设计师,带着他的客户来到店中。(我看得出来他是室内设计师。因为一进门,他就在10分钟之内轻松花掉了好几千美金。)在一张外表华丽的15世纪橡木餐桌前面绝对是真品,他停了下来。桌子保存情况也非常好,可算是一件稀世珍宝。他听了价钱后,显出一副毫不畏缩的样子,说:“我们要买它,但你必须锯掉它的两只脚,这样它才能被塞进壁凹里当早餐桌用。”
古董商大吃一惊。我不愿看到一个人良心挣扎的样子。所以,我没有留下来看他是卖掉了桌子呢,还是他的原则占了上风。我喜欢古董能为人所用,而不是当神供起来。但我的确还是想知道,造这张桌子的匠人,若是知道他的作品被截肢,并被塞进某个角落里当了餐桌,他不知该作何感想啊。
多年来,我感兴趣的古董种类繁多。我是什么都爱,但什么都不精。我曾喜欢过18世纪英国齐本德尔式(Chippendale)的椅子,中国的瓷器,厨房用品,雕花玻璃和乔治王时代的橱柜——除了艺术作品以外,几乎无所不爱。因为这艺术作品自成一个单独的、定价过高的领域。虽然我渴望成为一名收藏家,但不幸的是,我发现上苍并没有赋予我应有的天资。我受不了生活里有什么东西,让我在经过时不得不蹑手蹑脚地绕过去,甚至不敢碰它一下。我喜欢椅子就是给人坐的,桌子就是用来在上面吃东西的,玻璃杯就是可以拿来喝水的,床就是可以往上面砰然倒下的,而无需觉得我是在亵渎宝物,或是冒东西被毁甚至破产的风险。现在我生活里用的家具和物品,要么是坏不了的,要么很容易找到替代品。或许它们很老,但很坚固。我对脆弱可是敬而远之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敬而远之的。而且,你如果只是个中不溜秋的百万富翁,那你更该对它敬而远之:那就是时髦的拍卖会。
那些身着貂皮大衣,手臂下夹着精装目录走进大拍卖场的人,绝非不入流的、你我可与攀比之辈。他们可能是上流的古董商,也可能是代表基金会的职业投标人,要不就是顶级的富豪,他们共有一个特点:富得流油。一群极其富有的人在一起扎堆,在竞买火爆的气氛里,不出几秒钟就能把价格哄抬到九霄云外。假如你出于好奇,决定当一回看客,出席这种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狂欢会,那你就应该遵守一条金科玉律:把手搁在屁股底下。也许你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只是抓了一下耳朵,可能就会被眼尖的拍卖师逮个正着。然后,你就会发现有一个12世纪的滴血杯(Bleeding cup)和一张数额大如抵押贷款的账单,摆在了你的面前。看来,还是买那种新艺术风格的衣帽架更保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