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儿们老J，对世间万物向来都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和理论。我常逗他，说他的脑子里是炮火车的，主意一个接一个，从来没个停。他说，生命在于运动，更何况大脑。我说，你是搞电脑的，得先给自己的“中央处理器”加个散热板或是电风扇之类，不然过热了，会烧掉的！老J说：“我的大脑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不怕热！”这就是老J。

 

老J单身时，或严格讲是婚姻空当间的失婚期，喜欢到我家做客。我心里那个高兴啊，瞧，还是我的哥儿们够意思，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回来了第一件事肯定是到我家！当然，其实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蹭饭，不过能够做到十几年如一日，总是先到我这儿来蹭，到也不容易。还是我们哥儿们感情深，不然为何不到别人家去蹭！后来发现，酒足饭饱之余，他斜躺在沙发里，两眼透着柔和的目光，盯着我的两个儿子，眼皮匝都不匝地看。我儿子笑，他也跟着笑，我儿子跑，他的两眼也跟着跑，我儿子一喊他“J伯伯”，他就乐得满脸放光，这才知道，他不是来蹭饭，看我也是幌子，敢情是来看我儿子的！看来他天涯海角地跑累了，又想要个家了。说“又”，是因为他曾有过家，不过没有孩子，后来离了。

 

老J确实可以说是走到天涯海角了，是上海的一角，从前是渔村，现在叫浦东。只身杀回中国去开公司，一晃五六年了。每次问他如何，都说，快饿死了！“哥儿们，你知道吗，国内要挣点钱真TMD不容易！就象是拖骨头。远远地看着一块骨头，满身是肉。奋不顾身地甩过去一个钩子，开始往身边拖。你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到身边了，才发现肉已经一路上被人刮走了，连TMD骨髓都被人抽干了！”刮肉抽髓的是一批他不得不打点的贪官污吏以及利益相关者。不过老J还是不甘心，总期待着有一天他会成功，公司越做越大，说不定哪天被哪家上市公司收购了，他就可以大腕喝酒，大块吃肉，再也不用啃骨头了。不过我总以为他也许是故意哭穷，不然嚼了这么多年的骨头渣，没能大块朵颐地弄点肉垫垫肚子，他还不早就饿得葡地而死了！瞧他那腰都已经和屁股不分彼此打成一片的样子，也不象是挨过饿。

 

肉吃没吃到，反正我离得远看不见。不过花到是采到了。这花就是他现在的太太，一个漂亮的上海女人，我应该叫嫂子。因我们是同姓，便笑称是五百年前的本家。这之前，每次我去上海，老J都会和我讲述他的众多“女友”。各有各的好，只是一直没碰到“完人”。所谓“完人”，既要漂亮，又要温柔，还要贤淑大方，出入社交场所要风姿卓越，回到家里要相夫持家，当然，皮肤得白，而基于这一切之上，最重要的是，要能给他生儿子！谁能给他生，他就娶谁。听得我目瞪口呆，直视他良久，以为自己回到了男耕女织的上上个世纪。直到有一天，我们一起乘地铁，站台上竟不小心巧遇了他的女友之一，我们上车，她下车，擦肩而过的半分钟，他给我们匆匆作了介绍。车门一关，我给他当胸一拳，说：“哥儿们，这样的女孩，你还等什么！？”这女孩给我的印象很深，完全可以符合老J有关“完人”的标准。当然，能不能给他生儿子我不能替他把关，要靠他自己验证。

 

转眼一年过去了，老J来电，告知结婚了，新娘就是地铁站上碰见的女孩。众友大喜。老J孤而不独的失婚生涯终于画上了句点。

 

又过了一年，我要去上海，老J托我帮他带东西，一看清单，竟全是尿片奶粉之类，原来太太要生了！见了老J，还是大大咧咧的，只是脸上多了一层幸福感，眼睛看着太太也不一样，掺着一道柔和的光，这在他可真是不常见，让我大为赞叹。这眼光看着特别面熟，想想原来就是当时看着我儿子的目光。再细看之下，发觉这眼光似乎还有着透视的功能，仿佛穿过了他太太的肚皮，直接抚摸着里面的孩子。

 

俩人一起出去吃饭，我们没喝酒，以茶代酒。茶过三巡，老J开始发表最新理论。“哥儿们，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生儿子，有人生女儿？”哇赛！看来结婚生活把他变了，居然连生儿育女这样的事都开始做理论研究了！我说，“不知道，赶紧告诉我吧，我可一直想要个女儿呢！没搞清为什么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老J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塞进嘴里，正色道：“据我发现，所有的夫妻，如果家里男的主事，一定是生儿子；如果女的主事，一定是生女儿！”这理论跌跌撞撞地，侧身躲过飞快冲进嘴里的筷子，钻过了快速咬动的牙齿的缝隙，顺着舌头边连滚带爬地从他嘴里滚将出来，已是有些懵懵懂懂地肢体不全了。待我又问了两遍，仔细听明白了，一口饭差点就喷到了他的脸上。这理论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证明绝对是他的首创。见我一脸的不以为然，老J又迅速地夹了几块菜塞进嘴里嚼着，一边就开始历数我们的朋友之中，谁生了儿子，谁生了女儿，并对每一夫妻的性格强弱作了分析比较，可谓头头是道，证据确凿。当然，他没有提我，尽管我有两个儿子。感情是十几年的哥儿们了，当面夸我没得妻管炎，总难免显得肉麻，所以暂且按下不表。饭吃到最后，就自然落实到他那个还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了。我问，那你的孩子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老J一瞥嘴，一副“你白痴啊，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的不屑神情，耸耸肩，“中国医院不让照壁超，不过我的孩子还用问吗，当然是儿子了！”言下之意，家里主事者非他莫属。这一家之主的地位是不能含糊的，尤其是在老J眼里！

 

几个月过去，老J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儿。

 

再见面时，向他道喜，顺带地揶揄了他一番：“哥儿们，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的理论看来有问题啊！到底是你的理论不对，还是你自己不对啊？”虽然生了个女儿，有点遗憾，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老J满面红光，格外兴奋，不过也没忘了为自己的理论辩护：“别，我这理论绝对没错，不过再好的理论也难免有TMD例外的时候，估计那晚我可能温柔了一些。CAO, 下回绝不迁就她了！”说完呵呵自己乐了。

 

温柔？我也乐了。老J是个典型的大老爷们，聪敏，能干，幽默，潇洒，能拼能闯，大大咧咧。只是好象这温柔二字还没被收进倒他的词典。不过，谁知道呢，人结了婚，什么事都有可能的。说不定他那漂亮的太太，真地帮他发掘出上辈子就埋进了他的骨头，而一直怀才不遇未能施展的柔情呢。

 

又到上海，和老J一家出去吃饭。从选餐馆，招呼出租车，指挥司机看路，到坐下来点菜，直至最后付账，老J太太一人包了。老J的发言，基本上等于随口附和，讲了和没讲看不出什么区别。偶有不同意见，也立马遭到否决。从餐馆出来，我笑着把他拉到一边，说：“哥儿们，你的理论其实一点都没错！真理就是真理，不可能有例外的。”

 

老J太太回头看我们窃窃私语，面带娇嗔而不无威严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忙回答：“我在说老J真有福气，娶到你这样又美丽又能干的太太。你看这顿饭，亏得是你选的地方，又好吃又经济实惠，比老J以前带我去吃的那些地方好多了！”话是冲着老J太太说的，不过说话时我一直看着老J笑。

 

“切！他能知道什么好地方！”老J太太满面春风，顾盼自如，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自己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