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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往事
(2007-11-09 09:4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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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故事李轶男 |
一些往事
新房入住那会儿，有激进好事的邻居为采光权的事围攻管家部，三、四两层加起来是20户人家，怕力量单薄，又找了些外人。那天，我是被硬牵着去的，郁郁不乐地站在人群之外，长安就站在我身边，一只手叉着腰，腿也叉得很开。前面请愿的人闹得很激烈，他们宣读的请愿书是我写的，一位邻居颤巍巍地念出几个别字。长安笑得最厉害，我也笑。他看见我笑，便拉起家常来。我知道他是302那个小子的前任姐夫，他的前任小舅子所以把他叫来参加请愿是因为看见过他打人，就是打他姐姐。除此，他还告诉我自己是搞工程的，业余时间就是请客户去酒吧喝酒，他说现在他不能喝康师傅红茶了，因为喝红茶能喝出威斯忌的味道，也不能喝雪碧，喝雪碧如同喝伏特加。我在他最后一句之后笑了，他便高兴地说："你也喝洋酒吧？改天我请你喝，我喝能报销。"……
现在是2006年，距离长安说这句话有6年时间。6年里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好像混着烟草味道的香水，有一种坚硬散乱的味道。
一些往事（二）
2001年，阿沁死了。那段时间我精神恍惚，脑海里总是闪出阿沁的脸，他对我说："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只能把生命中见过的第一个女孩当成是爱情，然后找一个朴实的女子结婚，过日子……"阿沁可真是悲伤，他本来都领了结婚证，但在那个大寒的春天，死于重感冒。
我在阿沁的追悼会上第二次见到长安。这世界很怪，有的人你会一而再的见面，有的人你却怎么也见不到。我是在去火葬场的大客车前见到长安的，他在给大家分白花，最后一个给到我，站在我旁边笨拙地往自己的胸前别。我也别上了。后来我们上了车，他坐在我身边，把头伸到车窗外去，好像是哭了，转过头来，我发现他用衣袖去擦眼泪。
我从火葬场出来就感觉头晕，手脚冰凉。没有加入吃丧宴的队伍，一个人往山下走。长安跟了上来，当时，我已经拦下了出租车，长安上来时司机很生气，问我是不是一起的？我回答是。司机就说："那你也下去。"长安沉默了一会儿，抓住司机的头发就往下拽，厮打中我发现长安的胸前还别着白花。知道司机准是害怕不吉利。
打了人，长安拉着我向山下跑，我穿着高跟鞋，没几步脚就崴了，于是使劲地甩他的手。他愣了，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扛上了肩头。我在他的肩上直挺挺得趴着，身体东摇西摆，还能听到高处的风声，样子很像一只鸟儿。
那是2001年1月间的事情。生命中第一次，我在距离地面1.75米左右的地方听到一个男人的呼吸及心跳。强烈的失重感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美好，甚至在滑下来的一刹，胃翻腾地使我好长时间没站起来。我还记得，他没有像扔猪肉一样给我扔到地上，而是自己先蹲了下去，死鱼似的大口喘气，我在她背上也跟着矮了一截，很长时间动不了，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我屁股一下，说："要累死我啊，快死起来。！"我才一点点儿地从他背上滑下来。
长安
阿沁是我童年时的邻居，阿沁出事后，阿沁的父母从家乡赶过来，很长时间住在我家里。哀伤的气氛时时笼罩，压得我几欲窒息。这时候，302的男孩子来敲门说："我哥让你过来住几天。"他哥就是他前任姐夫。
阿沁的父母走了，我又搬了回去。那男孩子又来敲门，倚在门口无赖地看我笑。我问："你干吗？"他说："我给你说个媒啊，我哥，他让我问你有空出去约会没？"我说没空，轰走了他，说完又有点后悔。
可是没几天，长安又来了，他说我听说你有空，就来接你去公园。我跟他去了，甚至还划了船。他把船划到了湖心，突然停下来，说："我跟你说，大龄青年不能要求太高，不能老想，已经等到这时候了，只能一直等下去……"
我被逗笑了，长安也开始高兴，谈了一会儿他的婚姻史，最后说："我看我们有戏。"
我的记忆里留着长安晴朗的笑脸。在6年后的今天，我总是翻检出那个午后，我跟长安是两个没有心事的男女，一样干净，有彼此能原谅的过去。我想这样的恋爱，不激荡，也算是美好。
百百
百百是阿沁的妻子。我在火葬场第一次见到她。她的脸因为悲痛浮肿起来，眼睛凹下去，是一个白洞。
当我快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忘记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在我家门口，那是我跟长安同居的第11个月。
百百胖了，整个人矮了一节。她的衣服是旧的，紧紧地束在身上，嘴唇涂满了劣质口红。我们回来的时候，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手抓着门把手，像是受了惊。长安第一个认出了她，喊了一声百百，我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就不吭声了。我说，百百，你来了。
百百没有回答，她怀里的婴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兀自哇哇大哭起来。然后是一阵微小的混乱，我到冰箱里寻找牛奶，却找不到一只热牛奶的锅，衣袖挂到一只细长的瓶子上，瓶子"砰"地摔碎了，长安穿着鞋把百百安置在沙发上，又走过来帮我清理碎玻璃，我与长安的身体不时撞在一起，长安只好说："我来吧，你进去。"我进去，发现百百正撩起衣裳给婴儿喂奶，见我进来，又狠命地把孩子推开，整了整衣服。孩子没有再哭，我说："是阿沁的？"百百点了点头。我又说："男孩儿吗？"百百摇了摇头。当我发现这种谈话很难进行下去的时候，百百开始哭。她坐在沙发上一味地哭，把纸揉成团扔到地上，一会儿，地上就白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百百走了。她耸动着肩膀，一下一下的，孩子在她的怀里微微发颤。
百百是哭着走的，她穿鞋的动作很慢，不情愿接过我手上的孩子，那天晚上，我跟长安都很沉默。长安固执地把一张报纸看上数遍，当我用脚趾碰他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睡觉前长安跟我提到了阿沁，他说阿沁真是个冤孽，很多人都被他害了。他又问我："百百说那个孩子叫什么？"我告诉他小念。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晨，我们还是在门口发现了小念。她裹在厚厚的棉絮里，沉静地睡着。是长安抱回了她。在她的身上有百百留给我们的信。说了一些迫不得已的感谢话。长安抱着小念站在门口，目光投向我，语气却分外坚定，他说："留下她。"
冬天
那年冬天街上流行一种叫热宝的暖手袋，还有小牛皮的靴子和红色羽绒服。那年冬天不冷，玻璃上凝着小水珠，许多人穿羊绒大衣和长统袜过冬。
我现在要说说我和长安的爱情。或许有很多人不会相信，我会爱上一个表面强大，内里柔软的男人。这种男人在现实中存在，但决不流行。现在爱情小说里会出现一种叫"粉红男人"的动物，他们貌白俊美，懂得在冰箱里冻自制的草莓面膜，他们的衣裳很花哨，不是橘黄就是天蓝，我注意到，他们还总是喜欢穿格子的毛背心。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一个人种，长安满足我对男人的所有想象，粗砺，干燥，木讷，偶尔暴躁。
从此层面上讲，我是爱着长安的。只有这个男人能让我感到生活的真实和笃定。
回到冬天。我曾在四季分明的北方度过人生的前半段，所以，我对冬天的熟悉不亚于对自己的手背。只是，我不熟悉跟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共同度过冬天。
因此，长安与我常常吵架，他怨我买了过期的菜泥和绸面的小棉袄给小念。他把菜泥扔进垃圾筒，把棉袄的布撕成一条一条，使它露出里面不争气的黑棉花。晚上，我们谁都没吃饭，我坐在那堆黑心棉上咽咽哭泣，长安先是围着小念忙活，稍晚一点就到阳台上抽烟。
我说过，两个成年人如果确定恋爱关系，就很少悬念。这种小小的赌气好像爱情催化剂一样，没过两个小时，便感觉没意思了起来。先是长安从阳台上出来，到厨房煮了两包方便面，切了香肠，又把我从那堆黑棉花里抱了出来，直挺挺地摆在饭桌前。我拿起筷子，眼泪就涌下来，长安不得不停下来安慰我，他安慰我的方式就是热烈的亲吻。吻了一会儿发现来了状态，两个人再往卧室跑，做爱。
做了爱，长安开口说话，一下子说了很多，他说："小念是我兄弟的女儿，你接受了她就是接受了我……"
机场
我与长安闹翻了，他打了我。我们的积怨是有好几次，我忘了试奶水的温度，奶水把小念给烫哭了。后来小念开始拉肚子，医生诊断说是食物中毒，长安认定是我买的进口奶粉有问题，我想解释，他拿手推开了我。
我决定提前回家过春节。在机场，长安赶来送我了。他手里提着超市的大塑料袋，从很远的地方向我跑来。当时，我正准备登机，在安检的地方停了一小会儿，他就在队伍的最末一个，好像也要上飞机似的，他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放我过去了。我上了飞机，发现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而我认识的那一个，刚刚还做出一副要跟我走的样子。如今，他不见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两个住在一起的人，要不要有承诺？比如我爱你，我要多爱你，才表示无论任何状况，我都不会背弃你。在飞机上，我甚至想把这个问题拿出来与我旁边的女人探讨，结果还是忍住了。飞机到青岛转机，我在机场打开手机，发现有长安两条短信。一条是："我买了特产给你的父母，你没有带。"另一条是："你快点回来，你不回来，我就走了。"
回家住的几天，有时候在楼下的花园里会看见阿沁的妈妈。她很爱跟我聊起阿沁。从阿沁妈妈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阿沁在很早以前就生病了，阿沁打的药把身体都打坏了，阿沁临死都没有尝到女人什么味儿。她也说到了百百，她说百百真是个好女孩儿，在阿沁在的时候，只有她照顾着阿沁，还同意跟阿沁结婚。所以，阿沁把半生赚得的钱都给了百百。
原来是这样。我没法跟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提起小念，可是我还是振奋了一阵子，小念并不是阿沁的孩子，阿沁的病已经不允许他拥有一个女儿。
我开始想念长安。我要把这一切告诉他。
2002年的春节真是潦草。初二我便规划着去买返程的机票。回到住处已经是初五的下午了。拿钥匙开了门，房间很干净，不像一间婴儿房。开了灯，真是干净，没有了小念，也没有了长安。长安在桌子上留了条子，说是带着小念走了。关于我，他什么也没说。
我再一次仔细地收罗关于长安跟小念的一切，发现如果一个人想走，便什么也留不下来。小到一个奶瓶一双袜子，乃至长安经常看的报纸，这些东西都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我的生活一样，瞬间消失，而长安这个人，我开始回忆不出他的相貌。他的手机已经停了，MSN也不再登陆，他是铁了心要离开我的。
两年以后
两年以后，我的客厅里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橘色宽大袖子的露脐衫，很好地暴露出她肚脐下面锯齿型的妊娠斑，她在我房间里抽劣质香烟，大口地喘气，她是百百，阿沁的女人。百百又有了一个儿子，是她跟一个泰国佬生的。泰国佬在广州开了两家菜馆，百百在他那里打工，后来就嫁给了他。
百百坐在我的沙发上，吹着我的空调，喝着我的咖啡，议论着我的生活。在我开口前，百百告诉我一个秘密。原来，小念是长安的。百百之所以跟阿沁结婚，就是因为她怀了长安的孩子，百百深深地吸进一口烟，说："女人都犯践。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可就是愿意给他，生他的孩子，做他的女人。"
那时，百百是一家酒吧的女招待，专门往洋酒里勾兑冰块和各种奇怪的饮料。长安是她的熟客，她知道长安喜欢喝金酒加汤力水，很少的时候也喝龙舌兰，龙舌兰会喝到醉。她就这么喜欢上了能饮的长安，并趁着他酒醉而得到了他，是身体。百百说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装成喝醉而抵赖掉责任，她认了，谁让她喜欢哪？一旦到床上她才知道他是真醉了，身体像一滩泥似的，拽不动，一拽就吐出来。不得已，百百只好把他平放在床上，换了一身衣服就睡了。天将亮时，长安开始有动静，坐起来抽烟，还能听得到叹息。百百把胳膊绕在长安的脖子上，见长安没有拒绝，百百就行动了。
百百说这个男人可真勇啊！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勇"。百百说她就爱"勇"的男人，所以做了一次爱之后，百百就铁了心跟他。
说到这里，百百那颗粒状的脸孔突然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她是沉浸在旧事的幸福中了。可是一会儿，她又哀伤了起来。恨恨不平。
"为什么他要让我嫁给一个生病的人呢？我可是真傻，为什么他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了谁？"
百百说那一夜之后，长安就再也不上她的床了。长安对她说女人的床也不是随便上的，长安还说自己是个正经人。后来一周后，长安带来了阿沁。那天长安喝醉了，拿出10万块给百百，说你要是跟我这兄弟结婚，我就把这些钱都给你。百百也喝醉了，把钱撒得到处都是，她说你沈长安让我跟他结婚，我就跟他结婚。一个月后，阿沁与百百领了结婚证。
那时候百百还不知道，自己有了长安的孩子。事发在阿沁死后，百百怀孕3个月。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然后用孩子来要挟长安。但生下孩子后她才知道，长安与我生活在一起。那天，她本是想说出真相的，看见长安穿着棉布拖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就软了。她太爱这个男人了，却不可能带给他这样的生活，所以她放弃了。谎称小念是阿沁的孩子。当时长安什么也不知道，早晨，百百把孩子扔在我家门口，就发短信把真相告诉了长安。事情就是这样，我告诉百百，长安带着小念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现在
现在是2006年4月，天上总是下黄色的雨，街道上那么新的颜色都被淋得斑驳而肮脏。我生活在这个城市有10年，10年里我的生活没有改变过，朝九晚五，周末会睡到10点，起床以后去超市，下午洗两件衣服，晒晒太阳，仅此而已。我已经有4年没出过远门，一个人在家也会听到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特别是近两年，我宽宏得没有了标准，开始我想等着他回来解释这一切，后来我想，只要回来就好，哪怕没有解释。现在，我突然想去找找他了，这也只是个想法，这世界千变万化，谁也不可能多一分钟爱一个决定告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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