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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这一次的错过,再无重逢了。但记忆从不消失。多年后看到网友拍的照片,一个少女仰着的脸,晶亮的眼睛里溢满了,像是就倒出来的酒杯,偶然知道她和家人上了北京,奇怪我从未遇见。竟然是我一县的人,八年间,我只在13号城铁上遇到过两个平利人,听他们的口音熟,一问是县城的,大约在顺义打工。听说她已出嫁。搜到一张照片,她已长成大姑娘,只是双臂没有齐全,却似乎并不影响她的明亮眼神,脸庞也丰满了。记忆中的紫色衣服,也换了明亮的黄色,那个瘦削小姑娘的形体完全被隐匿。我想到那个爱她的年轻人,眼里是忽略了她的双臂。
她的双臂是10岁那年玩耍,摸了高压线。我看到的时候,她可能刚从医院里出来两年。
不久前参加一个公益研讨会,见到一个被人贩到黑砖窑当奴工的智障者,其实他并非智障只是寡言,记忆力却极好。他的嘴上有一个缺,我以为兔唇,却是不顺从被铁棍打的,额头上也有类似的凹缺。他说到自己被人带到安康,在田坝伐木烧炭窑,采药,一个伙伴不听话被打死了,埋在一处坡上。他跑了三次才出来,在安康火车站乞讨了十天,攒下了20块钱,坐火车回了关中。
后来他带人去找那个小伙计的坟,明明记得地方,挖出来只有土,颜色浅于周围的,应该是转移走了。
跟他一块去挖坟的老爹,寻找了两年多孩子,说陕南和关中不一样,到处青幽幽的,那地方山深,一座一座的,都是白云,跑不出来。
以前在候车室门口,看到寻人启事,总是一张沉默的面容,几段黑色的描述,一串电话号码。告示总是黑色的,就像预示这人已经死去。在亲人的心里,他们是活着或死去,是否会影响他们最终的下落?有一个人是从达县上车,到了这里下车走丢的。这样的启事,总是让我想到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个人生的两头,隐没在晦暗的来路和远方,只留下了这现出的一段。就像来去的铁轨。有一晚上回城里太晚,住在车站宾馆,窗下就是排了好宽一带的铁轨,火车来去的汽笛,短促的像动物的一声。望着那些延伸出去的铁轨的微光,不知道自己的心到了哪里,也许是未来,却是远不会真实达到的一种,就在这等待出发的晚上,拿想像走掉了。
这个候车室是老的翻修而来,我却忘了老的样子了,虽然肯定经过了很多次。记得的是侧边的厕所,一个斜墙面,水贴着刷刷而下,就像在一面湿润的山岩下面。墙上长年受潮,长出了青苔,因此拆除了。奇怪的是那么多次鱼贯而入,争先上车的经历,完全在脑子里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人群的概念,就像童年记忆中,一些班辈高却不亲近的祖人逝去。
这个城市的火车站,修在江的对岸,所以我们那次走了那样远。大学毕业之后,我又在这个城市里呆了两年,有时夜里去江边,听到火车的鸣叫,这时却不太像动物的,倒是一种体积微小却发出锐利声音的昆虫,回声拉长在山地的田垄里。货运站的一盏汽灯,光线过了江面,一直伸到我脚底来。这样的汽灯,总是在火车站附近的黑暗里,虽然照明,却有把黑暗变得更冷的意思。我想到踩上了这冷清的道路,一直走过去。也就离开了这个小城。现实中,我却不知怎样离开,以后的去向。
我后来又离开了那座小城,却没有真的到达远方,也许是因为到了的远方,也就变成开端了,来来回回。只是检票口咔嚓的一下子是确实的。
帕斯捷尔纳克说,火车站是记忆最忠实的保险柜。如果被拆除了,是一具安放好了的棺材。没有人会从这里拿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