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过春节走亲戚要坐长途汽车。一家四口，爸爸拿着重行李，妈妈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拉着大的孩子，紧张地盯着马路车来的一头。远远的刚看到一个车头，所有人的神经都进入备战状态，车还在一里地外，爸爸就喊一声：走！所有人都冲着车停靠的地方跑过去，可你永远不是最快的，身边永远有黑压压的人群一起跑，可是车门只有一个，而且那么窄，小孩被挤得哭了起来，带的水果和汤圆被挤破滚了一地，在通过车门那一瞬，所有人都有些变形，但车门终于关上了，一家人都上来了，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微笑。这幅场景对大部分中国人大概都不陌生。所以中国人天生懂得怎么逃难——就是放手一搏，豁出去生死。这个场景，在我长大后仍然一再看到，在高峰期的地铁，在春运期的火车上，这样舍生忘死拼命要挤上车的人里，有像我的父亲母亲一样年纪的，有寒酸的民工，还有衣冠楚楚的年轻白领。

    我曾经痛恨这些拼命挤的人们。因为很多时候，是人们自己的恐慌造成拥挤，我不由得要鄙夷这些制造恐慌的人们。是的，他们不文明。他们好愚蠢。那时我不能理解他们心里的恐慌。

   “11月10号，重庆沙坪坝区家乐福商场内，推出一款菜籽油特价促销，原价每桶51.4元的5升装菜籽油只卖39.9元。早上4点就有大量市民前往排队等候。上午8：40超市开门营业时，大量市民涌进抢油，从而造成踩踏伤亡事故。造成3人死亡，30多人受伤。”——当我看到上面这条新闻时，我忽然没办法再像往常那样，保持一个冷笑，去谴责这些“不文明的中国人”，他们为什么不排队，他们为什么要为十块钱在11月的早晨四点去等着，甚至要舍出生命？我感受到他们心里大面积的恐慌，那么重那么黑暗，这恐慌蔓延到我心里，我害怕了。

    没人有资格嘲笑这种恐慌。与其谴责他们为什么如此不理智，为十块钱被挤踏而死，不如反问我们为了什么如此恐慌，是谁在我们心里投下这么多大面积的黑暗，是谁让我们的生命轻贱到还不值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