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精读本)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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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于诗社的思量,可以追溯到元妃省亲。
元妃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便不由得母性大发,想起她那宝贝弟弟来。于是搞了一场诗歌赛。结果自然是薛林二人与诸姊妹不同。宝钗以她的贤淑典范赢得了元妃之心,而为了顾全黛玉脸面,又或许是黛玉的诗作真的好,反正,黛玉代宝玉所作《杏帘在望》拔了头筹,后来李纨的居所也改名为稻香村。
宝钗是骄傲的人。她想的不仅仅是赢得宝玉,还要凭实力取胜,让黛玉无话可说,让诸人无话可说。所以,省亲诗歌赛,黛玉拿了第一。我们的宝姑娘也是心有不甘的。
第十八回到第三十六回,便是宝钗攻势最猛烈频繁的时候,以至于晴雯抱怨扰乱了怡红院的作息。也是黛玉和宝钗关系最为微妙,频频拿宝玉作筏子的阶段。
然而,就在第三十六回,又发生了一件令宝钗感觉到煎熬的事情,那便是宝玉梦中喊骂: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宝钗的反应:
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第十八回到第三十六回,尽管其间有贾母的清虚观打醮,但是整个局面,是王家占优的。宝钗心里,贾母的态度也是不能左右她的,她要的是宝玉的态度。其实宝钗追求的也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厢情愿。此时的宝钗,正坐在熟睡的宝玉身边为他绣鸳鸯戏莲的肚兜呢。这个时候听到宝玉的心声,宝钗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
宝钗是骄傲的人。即便她要嫁给宝玉,她也希望赢得干净漂亮。她希望赢得宝玉的心,赢得众人的心。
正是在这时,第三十七回,探春起意,起了海棠诗社。
海棠诗社的意义,对于宝钗来说,就是要拿第一。
我们看海棠诗社,有几点玄机。
第一,探春起诗社下帖,并没有请李纨。
当黛玉三春宝玉宝钗到了的时候,探春说:
“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这个时候,李纨还没来呢。探春的话说明,她有意无意之间,其实并没有下帖请李纨,也许探春不过是想着姊妹们玩玩而已。
但是宝钗的话,就有意思了。所谓:
“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
而且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
其实我们从后面看,李纨是不作诗的,她只不过是当领导当裁判,这便是探春没请她的原因。
而且李纨一来,便抢到了诗社的控制权。所谓:
“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这说明自探春下帖,宝钗是悄悄做了什么的,至少是给李纨通风报信了的。李纨的职责,除了教养贾兰,便是带着这帮小姑子写诗作画,做做针线。一个寡妇,原本就从风光的大少奶奶的位置退下来,最怕最见不得的就是被人遗忘。宝钗此举,赢得了李纨的心。
第二,李纨评宝钗第一十分勉强。
首先,拂逆了众意。黛玉的诗作一出: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
三春和宝玉,皆是懂诗之人,他们绝对不会乱说的,而且黛玉作诗期间,已经有了两次喝彩,说明众人是真心觉得好。
但是李纨却力排众议,说是宝钗的第一。
其次,李纨说宝钗第一的理由很牵强。所谓:
“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自古论诗,岂有以风格论高低的?风格不同,乃是性情使然,任何一种风格都可以达到极致。所以李纨的评判,其实就是偏向宝钗。这话说白了,我就是喜欢含蓄浑厚,不喜欢风流别致。这是什么理由?
所以我说,海棠诗社,是有内幕的。宝钗洞察人心,注意到受冷落的李纨,李纨投桃报李,给了宝钗第一。宝钗之所以要争第一,是不仅要品行压过黛玉(元妃诗歌赛便是),而且要在诗才上赢黛玉。
紧接着的菊花诗社,宝钗其实想的还是要拿第一。
她帮湘云,一则是为姐妹情分,同情湘云的境遇。二则也是为了有备而战。出题限韵都是宝钗和湘云拟定的,应该说,宝钗占了大大的先机。
宝钗心里知道,海棠诗社的第一,虽然李纨力排众议,但毕竟不能服众。而且,李纨的意图太过明显,宝钗并不满意。这次,她想着怎样实至名归。你看她的出题:
“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可见她定的规矩,依然是含蓄浑厚,是她所长,束缚的依然是风流别致的黛玉。
为了出这菊花诗社的题目:
二人商议妥贴,方才息灯安寝。
这个时候,黛玉诸人哪里知道菊花诗社的题目和限韵?
宝钗抓住帮助湘云做东的时机,又一次抢得了先机。
但是,宝钗也是求胜心切。她忽略了一个长期被忽视的寡妇的心情。这次,受到冷落的李纨不干了,她顺其自然,顺从大家的意思,你宝钗要第一,我偏不给你第一,我给黛玉第一。于是,第三十八回便是: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便是:
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
《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
请注意“从公评论”四字,言外之意,就是上次有失公允,这次还个公道。
宝玉的反应:
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黛玉却拿话堵李纨:
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
意思就是上次你不是不喜欢风流别致吗?李纨的反应便是:
李纨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难道上次海棠诗社黛玉的诗歌堆砌生硬?呵呵呵。短短两次诗社,李纨之风格喜好,竟然大相径庭,还不能说明问题?黛玉和宝钗的水平没变,风格也没变,变的只是人心。
林妹妹终于得了第一,宝玉那个高兴啊。宝钗百密一疏,白辛苦忙活了一场。自然内心失落,她不仅得罪了李纨,更见不得宝玉的高兴,于是螃蟹宴,在宝黛互和,互相用诗歌表达知己相悦之情赞叹蟹美酒甘后,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不忿,写了那首著名的螃蟹诗,她讽刺的便是手舞足蹈的宝玉。所谓: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这样激愤的风格,出自宝钗,可见她当时内心是何等的失落,看着宝黛相知相悦,是何等的心伤。这个时候的宝钗,伤心失望之余,把满腔怨恨发泄给了宝玉。宝玉不懂宝姑娘的心呐。
这便是宝钗背后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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