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伊利威赛尔(Elie
Wiesel)的诺贝尔领奖致辞

陛下、亚弗主席、诺贝尔委员会会员、先生及女士们:
我首先向我们的创造主致感谢辞。依照犹太人的传统,在特别的场合,我们必须背诵以下之祷文:「感谢你赐福与我们,使我们可存活到如今。」
然后,多谢亚弗主席。多谢你有深度的口才和你的风范,多谢你在人与人及世代与世代之间筑起桥梁。首要者,多谢你协助人类将和平视为最逼切及崇高的抱负。
亚弗主席,我实在被你的言词深深地打动了。我愿意用最谦卑的态度来接受这项你选择颁给我的最崇高的荣誉,我知道我实在不配得。
我有资格代表那许多已逝的人吗?我有资格代表他们接受这极大的荣誉吗?我没有。没有人可以为已逝的人说话,没有人可解说他们破碎的梦和理想。可是,我却时刻感受到他们的同在──特别在这刻,我的父母、妹妹的同在,我的老师、朋友、同伴的同在。这荣誉属于所有幸存者及他们的儿女,透过我们传到与我一脉相连的犹太人那里。
我记得(这事好像发生在昨天,又或仿如隔世):有一个年幼的犹太男孩发现了“夜之王国”。犹记得他的困惑,他的痛苦。一切来得那么快,隔都(ghetto)、流放、密封的运牛车卡。在燃烧的祭坛上,牺牲了我们民族的历史及人类的将来。
我记得他问他的父亲:「这是真的吗?这是二十世纪,不是中古时代,谁会容许这样的罪恶发生?世界为什么默然不语?」
现在这男孩正转向我,「告诉我,」他问:「你在我的未来做了什么?你怎样运用你的生命?」我回答他我尝试过,我尝试使记忆历久常新,我也尝试对抗那些会忘记的人,因为若我们遗忘了,我们便有罪,便是帮凶。
然后我向他解释我们何其幼稚,其实世人知道,却保持缄默。而这也是我发誓无论何时何地,当人类忍受苦难及侮辱时永不沉默的原因。我们必须有立场,中立永远帮助压逼者,而非受害者;沉默永远鼓励折磨者,而非被折磨者。有时我们需要干预,当人的生命受威胁,人的尊严受危害,国界和国家特性被漠视,男男女女因种族、宗教或政见不同而被迫害时,那时那地必要成为宇宙的中心。
当然,因我是一个深深扎根于自己民族的历史及传统的犹太人,我的第一反应必定是犹太人的忧虑、犹太人的需要及犹太人的危机。因我是属于一个受创伤的世代,一个经历遗弃及孤寂的民族,若我不把犹太人放在第一位是于理不合的:以色列、苏联的犹太人、阿拉伯的犹太人……;但其它人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在我的心目中,种族隔离与反犹太主义同样可恶。安德烈.沙卡诺夫(Andrei
Sakharov)的隔离,约瑟.毕根(Joseph Begun)的被囚,埃达.诺第(Ida
Nudel)的放逐,尼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漫长的监禁,与否定团结、否定其倡导者利舒.华理沙(Lech
Walesa)提出异议的权利,这些全都是耻辱。
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及苦难正向我们吶喊:饥饿、种族歧视及政治逼害的受害者──或在智利,或在埃塞俄比亚,在不同地域被左派或右派统治的作家、诗人及囚徒。
人权在世界各地被侵犯,被欺压的人多于自由的人。试问谁能对他们的苦境无动于衷?不论何处的男男女女,皆被人类的苦难牵动着;同样地,我也被巴勒斯坦人的苦境牵动着。但我强烈反对他们使用暴力,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恐怖主义是最危险的答案。他们受挫败,必须有所行动,这是可以理解的。悲哀的难民、恐惧的儿童、绝望的流离失所者,他们的情况必须处理。犹太人及巴勒斯坦人已失去太多儿女,流了太多血,必须阻止这些事情继续发生,并鼓励一切尝试的行动。我深信以色列会合作,我相信以色列,因为我对犹太人有信心。给以色列一个机会,让仇恨及危险从他们的国度除去,圣地便会有平安。
请明白我对以色列深切及完全的承担,若你能记得我所记得的,你就会明白。以色列是世上唯一受到亡国威胁的国家,只要以色列在任何一场战役中被打败,她便会在世上消失,我们也会消失。但我有信心,我对亚伯拉罕、艾萨克、雅各布的神有信心,也对祂所创造的有信心。没有信心,甚么也作不成;而行动是医治无动于衷这隐伏的危险的唯一良方。这不正是亚弗.诺贝尔(Alfred
Nobel)的遗产吗?他对战争的恐惧不正是对抗战争的盾牌吗?
要作和可以作的事有那么多,只需要一个人── 一个华伦堡(Raoul Wallenberg),一个阿尔伯特.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一个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就能有所改变,就能作出一个生与死的差别。
只要还有一个异见分子被囚,我们便仍未得到真正的自由;只要还有一个小孩饿着肚子,我们的生命便充满痛苦及羞耻。这些受害者首要知道的是他们并不孤独,我们不会忘记他们;他们的声音被抑制时,我们会为他们高呼。他们的自由在于我们,而我们自由的质素也在于他们。
这是我对那年幼的犹太男孩所说的,他为着我在这些年间所做的感到诧异。我正以他的名义向你们说话,作为一个从“夜之王国”出来的一分子,我向你们深表谢意。我们知道每一刻都是恩典,每一时都是供献;若不与人分享便辜负了它。
我们的生命不再只属于我们,它属于所有极度需要我们的人。
多谢亚弗主席,多谢诺贝尔委员会会员,多谢挪威的人民,在这非凡的场合宣告我们的存活对人类具有意义。
1986年12月10日于奥斯陆(Oslo)
(埃利•威塞尔(Elie
Wiesel)是1986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1928年出生在克尔巴阡山区的一个名叫锡格盖特(Sighet)的犹太人聚集区。他的写作主题是关于大屠杀的记忆。威塞尔因为通过写作“把个人的关注化为对一切暴力、仇恨和压迫的普遍谴责”而荣获和平奖。
埃利•威塞尔亲历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生活,对于他来说,一九四五年以后,他只是代替那些死难者而活着,这其中包括了他的母亲和妹妹。在威塞尔看来,奥斯维辛“不仅是一个政治事实,而且是一个文化事实”。是“非理性的蔑视与仇恨的顶点”。威塞尔反思了整个欧洲文化,对这一丰厚的文化资源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观点——欧洲文化的失败是真实的。并认定欧洲一些伟大的文化巨人如康德、费希特、伏尔泰和歌德在对待犹太人的问题上是有罪的。因为他们“企图证明对犹太人的恨与对人类的爱是可以调和的”。在这一观点之下的论据另有些是针对当代某些大作家、大学者发出的,这里,我们比较熟悉的就有:海德格尔在希特勒政权下任教;安德烈•纪德用反犹太人的玩笑娱客;庞德在意大利国家电台进行反美宣传、公开鼓吹法西斯主义……联想到我国抗战期间,汪精卫、周作人之流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得不钦佩威塞尔目光之犀利、批判之深刻。威塞尔无疑对后世知识分子的人格提出了严重警告。
埃利•威塞尔是大屠杀文学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战后,由于他出色的写作,他成为了二十世纪下半叶德国的重要思想家与和平活动家。与威塞尔其他众多的思想著作一样,《一个犹太人在今天》这部书,通过犹太人这一特殊视角,着重讨论了大屠杀得以产生的根源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人性的质疑。对许多当代比较关心的问题(如犹太复国主义与中东局势)也作出了一个思想家独特的发言。
作品还有《夜》《黎明》《白日》《耶路撒冷的乞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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