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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文史知识》3月专栏)

(2011-03-02 21: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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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知识

沐斋

文化

分类: 温文尔雅

【西楼】(《文史知识》3月专栏)
《西楼》  (文/图 沐斋)

 

先看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有桥,有楼,有窗前明月,一首现代诗包涵的却全是传统诗歌的意象。诗中的“楼”一定是小楼,都市里鳞次栉比的摩天巨厦了无诗意。古时候的楼同样或大或小,但都有诗境——小者幽雅,称为小楼;大者壮阔,唤作高楼。

高楼且不论,但说小楼。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这是放翁的名句。诗句好,好诗句是能调动读者感官的,越高级的作品可以调动的感觉越多。陆游这一首:湿漉漉、香喷喷、鲜艳艳、暖融融、亮堂堂——色、声、香、味、触齐了,能说不是好诗?作好诗也如建好楼,须选好诗材,作者遣词造句的工夫便在于此,字与句的搭配重组要和谐,始有生气缓缓流出:春雨杏花呼应着小楼深巷,仿若精彩蒙太奇镜头叠放,稍微一换则大煞风景:“危楼一夜听春雨,大街明朝卖杏花”成什么样子?

汉语文学实在高妙绝伦。拈出“小楼”这个词汇来,放在不同的语句里,便生出无数各异的诗境。陆游的那句是明丽的,梦窗这句却洋溢着香艳的脂粉气:“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点绛唇》);到了李后主眼底,则是一片摧心折肝的凄恻惨婉:“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而鲁迅拈起笔来一挥,又成了逆风而飙的洒脱:“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自嘲》)。

风情万种的小楼隐现于古往今来的诗篇中,诉说着人们的喜怒哀愁。然而古诗里更常见的是另一种楼:西楼。还是李后主: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李煜《相见欢》

 

好诗必须干净。跟书法一样,下笔没有多余动作,点划以一当十,穷尽一笔之妙,绝不矫揉,造境方出。诗文也如此,几个字,一句话,情景已在人眼前,扪到人心最深处。没有冗余之笔,没有累赘之言,画面简洁无尘杂。独上西楼、月如钩、梧桐深院、锁清秋——句句凄清幽冷,宛如握笔勾勒、皴染于素笺之上。闻道相合处,诗文书画本无差别。

回头再来读词。当时的李煜可能确实独上西楼,也可能并无西楼可上,无非是百感交集,沉吟想象,寄托离愁别绪、故国忧思。“西楼”不是实指,而是一个若有若无、虚实之间的概念化意象,或者说,西楼就是一个似是而非(Paradoxical)的意象。

西楼开始常与月相联,所谓“西楼望月”,唐人张籍的同名诗写道:“城西楼上月,复是雪晴时。寒夜共来望,思乡独下迟。幽光落水堑,净色在霜枝。明日千里去,此中还别离”。而更知著的诗句来自韦苏州: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西楼”似乎是诗人们旧日生活情景的写照,是登临处,是欢聚场,是行吟所在,然而又都不是。它可以是故乡的小楼,也可以是情感的码头,是思念和遥想的地方。心灵可以在西楼小憩勾留,又何必真有?来看这句:

 

雁横南浦,人倚西楼。——张耒《风流子》

 

南浦、西楼俱是指相思之苦、离愁别绪的意象。“南浦”出自屈原楚辞:“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代指送别之地。南朝江淹的《别赋》则写:“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这是对屈原的引用。张耒造境,联系起雁阵和南浦、幽人和西楼,只因为这些都是倾吐别离和相思的象征物。

等到婉约派大家李清照,更以神来之笔,于轻描淡写间完成了这一经典意象的塑造。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

 

一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女性敏感细腻的才思和深情尽注笔端,点染成皓月素晖,烘托出西楼寂寞的剪影。荷塘月色下,兰舟独坐,雁字西楼上,花落水流。美景良辰,反衬女诗人相思之苦,貌似不动声色,声色却在眉头心上,默默独愁中。自古写有情人相思之句,至易安可为观止了。

写“西楼”,好在引一个“满”字与之相配合上。唐人“西楼望月”,尚嫌直白粗粝,宋人“月满西楼”,主人公仿佛置身事外,让明月去“填满”西楼的空虚,这才叫好。于是,不光是明月,其他一切的自然,一切的风花雪,都可以去填满那记忆中的西楼。

南宋词人周紫芝的两首词,分别让西楼置身于臆想中风云雨雪的气氛里,诗意和况味便都略有了不同。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帷。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鹧鸪天》

 

这首词格调不算高,无非在写骚人对一名歌女的思念,但前面数句回忆铺陈之后,忽然下笔陡转,一句“如今风雨西楼夜”,今昔比照,恍如彩色与黑白,让人随之感慨流年有恨,掩卷不觉叹息。这是“风雨西楼”,再看“雪满西楼”:

 

江天云薄,江头雪似杨花落。寒灯不管人离索。照得人来,真个睡不著。归期已负梅花约,又还春动空飘泊。晓寒谁看伊梳掠。雪满西楼,人在阑干角。——《醉落魄》

 

这首词的艺术水准要远高于上一首,大概是缘于为远方家中的妻妾所作,故而情真意切,下笔沉郁顿挫,没有一丝轻浮。冬日江岸,乌云飘雪,寒灯孤馆,遥想家人。因为愧恨自己负了归期,只有在想象中与女人相会。

而女人总是在每一个清寒的拂晓,经一番梳妆打扮,急切地倚靠着楼上的阑干,翘望夫君的归来。然而诗人终究并未归来,女人连同她独倚的小楼,都笼罩在漫天的飞雪里,再无人迹,天地间惟余白茫茫一片。

南宋婉约词人笔下的风雨西楼也好,风雪西楼也罢,都跟月色下的西楼一样,尽是缠绵悱恻的愁情。这与唐人送别的壮阔悲怆,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便是晚唐衰景下的诗人,写起西楼,下笔便也是那般的豪迈。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许浑《谢亭送别》

 

这哪里是“下西楼”的腔调,完全是“上高楼”的姿态了。文学终究是人学,人的意境就是诗文的意境。哪怕是西楼小楼,豪杰之士也能写出万丈波澜;哪怕是风霜雪雨,闺阁之辈也能写得活色生香。小楼可以写出大景象,高楼可以写出小愁肠,月色可以写出激荡态,风雪可以写出旖旎情。

西楼里居住的不必是女性,古代的女性都是深居后堂。然而碰巧女子住在了西厢,便衍生出戏剧式的故事和动人的传说。一则是王实甫的《西厢记》,使唐人的传奇脱胎换骨。但元稹《会真记》那首小诗,的确招摇人眼: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宋人周邦彦也写有一阕《风流子》:“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 西楼也好,西厢也好,小女儿的情态已是满满的了,所以男人们写诗,要避免妩媚状,还是尽量往东走才好。然而往东结果又怎样?想到了《诗经》: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诗经·出其东门》

 

你向东,女人正从西面迎面而来。男人绕开西楼,向东奔逃,却落入另一个女人的西厢。真是“四面西厢”——出逃的想法也是不可救药的悖论,每个男人的东面,不正是其他女人的西面?另一则故事出自宋玉那篇著名的《登徒子好色赋》。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倘若真如宋玉所说,美貌倾城的东家之子“登墙”送秋波与宋玉,宋玉不为所动。宋玉可谓骄矜自许到极致的人了。然而让文学止于文学,我们只能做读者而已,何必较真。有趣的是,东家之子居宋玉东邻,其“登墙”显见也是登“西厢”之墙了。为什么故事总发生在西边呢?这是我所困惑不解的了,唯觉可惜的是东家不曾建有西楼,否则此女独上西楼便可,何必登墙?不雅。

 

 

 

【西楼】(《文史知识》3月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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