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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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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



 



 

 

在山顶上加一块石头

 

黄礼孩

 

 

 

    一年前,诗人东荡子先生因病离开我们,他的肉体生命已经结束,但他的精神生命却分离出来,还在土地上延续着、回旋着、聚集着,宛如远处隐隐约约出现的青山。东荡子离世后,他的妹妹吴真珍女士决定用自己胞兄的名字设立一个诗歌奖,依此来寄托对哥哥的思念;来回应她哥哥在世时那种毫不流俗的诗歌精神;来建构一个高标准的诗歌平台,努力推动汉语诗歌的发展。这样的一个举动,是一种疼痛,是一种慰藉,是一种责任和担当。于我们来说,东荡子已不在尘世中,他已超越了现世的边界,我们也失去了在平凡日常中聆听和倾谈的好兄长。诗歌长而光阴短,往后的日子,生活中的无数章节已不能再共同展开,我们必须独自去摸索——我们已失去诗歌岁月中闪亮的部分。

    今天,我们设立东荡子诗歌奖,就好像在山顶上加一块石头,并不见得能垫高多少,但石头是有重量的,是有温度和生命的。加缪在《西绪福斯神话》中这样写石头,“这块石头的每一细粒,这座黑夜笼罩的大山的每一道矿物的光芒,都对他一个人形成了一个世界。”石头,它矿物的光芒隐约闪烁,一如诗歌的真实与诱惑,秘密地在世界的别处发出愉悦的呜叫。作为诗歌之山上的一块石头,东荡子诗歌奖仿佛宇宙中飞来的意外之物,它要像基石一样去为人类创造诗性的场所。

    人世间的变故是如此之多,痛苦与悲伤已经凝结成石头,但内里却流淌着诗歌滚烫的血缘,饱含着创造性的心灵和那从艰难的生命历程中走来又无法割舍的诗意。我们唯有满怀庄重和真诚,像荡子一样把诗歌视为一生的志业,才能把这个新生的诗歌奖培育出应有的高贵品质。

    这样的情境,让我想起美国诗人卡佛去世后,他的妻子苔丝·加拉格尔说的:“对于我们喜爱的诗,尤其是雷的诗,有时我们会为之折服,诗中叙述者的感觉意识也会被带人血液,在我们的生命中再循环。当一个诗人给予我们在被践踏的大地上思考和感觉新方式,以及作为那种新方式的光辉本身,我们总是十分感激。在这些诗里,我们还能找到一种平易近人的,甚至堪称友善的,非凡的敏感。”从这一点上来说,诗人并没离开我们。东荡子的诗歌写作量不大,但他已经写出足够传世的诗篇,他已成为时间中的诗歌英雄,世人将因他的诗歌知道他,怀念他。

    在一些诗歌奖项已经失去公信力的当下,我们借用这个奖褒奖富有灵魂维度的诗人和诗歌评论家,期待诗歌的阳光在尘埃里照出一条光线来。我们看到,无论是作为诗人的宋琳先生,还是同时是诗人和评论家的耿占春先生、西渡先生,他们的心灵空间都蕴藏着崭新的修辞学,他们的叙述、洞察、发现和揭示是如此富于感染力,并燃烧着灿烂的品格。在几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他们为内在逐渐强大起来的气象与光辉所鼓舞,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可辨的文学形式。

感谢评委们怀着清醒的心,用自己的诗歌尺度和良知,在众多的候选人中有见解地遴选出他们,有力地支撑了这个奖,使这个奖获得了应有的高度,也使这个奖在汉语诗歌写作领域树立标高成为可能。

 

    201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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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悼念诗人东荡子

黄金明

 

2013年10月11日下午,单位有个活动让我去江门做会务。我到了江门市党校宾馆,刚放下行李,小说家姚伟过来跟我谈卡尔维诺。时约四点半,增城诗人郑德宏忽然打来电话,说诗人东荡子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还让我告诉世宾和黄礼孩。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他平时烟抽得很凶,饭量也不大,但每次聚会,总给人身体健硕、精力充沛的感觉。我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愣了大半个小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个消息太残酷了,我无法接受。我跟姚伟说,东荡子属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广东乃至全国极少数几个最杰出的诗人之列,影响了一大批诗人的写作。没有他,广东诗界未必有现在的局面,至少,受惠于他的诗人数以十计。我从不讳言就是其中一个。

我好不容易震慑心神,给世宾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正在赶往增城的路上,还没到最后时刻,他还当荡子活着。我说,你告诉黄礼孩吧。

在江门,我将消息告诉了一同开会的作家盛慧和刘迪生,他们很关注。12日,我跟世宾通电话,了解开追悼会的情况,约半小时后,又收到聂小雨以东荡子夫人身份发的讣告(由黄礼孩转发)。我的会务工作持续到14日,我决定和盛慧、刘迪生一起,于14日一早从开平出发,赶去增城参加追悼会。在东荡子的葬礼上,当世宾语带哽咽地致悼词时,我泪水横流。当东荡子胞妹吴真珍女士代表家属泣不成声地致悼词时,我再次痛哭失声。当葬礼结束,见到东荡子的家人,我又一次以泪洗脸。在葬礼上,我在心里回顾了东荡子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他的人格力量,他的人生理想,他对诗歌的理解以及其诗歌所抵达的高度,都让我充满敬佩。他的离去,不仅是朋友们的损失,也是汉语诗歌的减损,有朝一日,人们将会发现,这是中国诗歌乃至中国文化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

今年,我跟他见了好几次面。譬如3月,我去增城小住,他请我们到家里吃饭。4月,一起在顺德参加某报文学奖的颁奖典礼。5月,东荡子在广州荣获第八届“诗歌与人·诗人奖”,我专门去捧场。6月,东荡子荣获首届“独立·扶正诗人奖”,我赶去东莞黄江为他祝贺。6月,我跟东荡子伉俪在广州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颁奖典礼上小聚。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的总结会议上,东荡子是本届签约作家。9月上旬一个中午,有个女作家建议在省作协附近找个咖啡厅聊天。因为固有的农民习性,我不喜欢咖啡厅之类,又不好大声聊天。但还是去了,在那次闲聊中,我跟该女作家有一场关于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无聊争论,我的观点是中国当代文学不怎么样,读了没什么收获,不读没什么损失。她跟我针锋相对,认为中国当代文学成就很大,不可不读。东荡子静静地听我们争论,脸露笑容,说让我介绍本小说给他读。我先是说了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又说了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我强调说这本书很薄。他对后者很感兴趣,说要找来读。有一段时间,他说要写散文及小说,也发了不少给我看。写得很好,但还是他的诗好。2010年10月,我为《作品》编“广东文学院作家专号”,用了他的短篇小说《沉下去的鱼》。

当天晚上,有唱歌跳舞之类的联欢活动,此类活动我甚少参与。东荡子去参加了。他这两年,入世了很多,无论是话语还是姿态,都更平和,更谦逊,跟别人的关系也处理得不错。而他之前讲话很直接,很坦率,从不说虚的,虽无恶意,有时却未免像刺猬锋芒毕露。于是,我去找姚伟、游子衿、吴乙一他们聊天,到了10点多,我打他手机老没接(他将手机放在房间里了),后来,通过江湖海找到了他,又约了世宾和刘迪生等人,到了旁边的潮州小餐馆吃宵夜,山吹海聊。那一次,我们聊到了诗歌的技艺与精神(这是每次聚会的常规功课),聊到了将要在南昆山召开的“东山雅集”,聊到了日常生活、天下大事、国际形势乃至移民现象。像这种狂欢般的聚会,于我们很常见,而东荡子往往是核心,不仅是诗歌的核心,也是一言九鼎的老大哥。东荡子热爱朋友,总是看到朋友的优点,而对别人的缺点很宽容,这一直让我印象深刻。

翌日傍晚,在省作协饭堂用餐,我草草吃完,跟东荡子打了个招呼,就赶回黄埔了。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当时人声嘈杂,烟雾缭绕,我甚至连他的模样也没有看清。

 

我跟东荡子结缘很早。大约在1993年,我从《茂名青年报》上读到他的一版文章,好像是评论某位茂名诗人的评论,内容想不起来了。大约在1994年9月,我赴省城求学前夕,在评论家向卫国家里看到了东荡子的自印诗集《九地集》,印装虽简陋,但收入了他的早期杰作。由于匆匆一瞥,我未能记住太多篇目,好像有《暮年》和《朋友》。

当年寒假,我回到故乡小城化州,收到了1994年第9期《作品》。上面登了我一首写于中学时代的小诗,同期有东荡子的诗歌《水又如何》,该诗使我震撼,尤其是结尾——“我确实活得不错/是我知道路的尽头是水/水又怎样/我就这样趟过河去”,十几年来都不曾忘记。我隐约知道,是在跟一首杰作遭遇,也是在跟一位杰出的诗人遭遇。我向来疏于交际,根本没想到之后的十几年,会跟东荡子因诗结缘,持续了十几年的兄弟情谊。

我依然记得跟东荡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2001年1月,在五羊新城一座大楼里的《缅茄树·寻找他乡的故事》编辑部,我跟友人小聚,并带来了刚出版的《羿诗刊》创刊号。东荡子读了我的诗,就《音乐重新升起》说起,侃侃而谈,谈及诗的秩序及诗句的力量,认为不要绕来绕去,而要直取核心,诗句必须像斧头劈木柴一样有力。我很赞同。直至10年后,我写长篇散文《田野的黄昏》时,有一个章节写到劈柴,我不禁想起了东荡子昔日的一番话,我写道:“多年后我写诗。我跟诗人东荡子交流时说,诗句必须像闪电一样,同时具备爆发力、速度和光芒,在瞬间将你震撼并照亮事物内部的黑暗!力量、速度、情感、思想之类必须同时具备,缺一不可,那才是诗。东荡子说,闪电有时也是盲目的,不妨以斧头劈木柴作譬以说明这个问题,既不偏离,也不纠缠,木头在分开,诗意在呈现”。

之后有好几年,我跟东荡子来往不多,他跟诗人安石榴、浪子等交往密切,甚至在梅花园一起住了几年。他们偶尔也叫我去梅花园小聚。2005年5月后,东荡子得作家巫国明帮助,入藉增城。他在增城买了房子,在《增城日报》任副刊编辑,跟女作家聂小雨玉成良缘,从此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漂泊生涯,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在此期间,我读到了东荡子出版于2002年的诗集《王冠》,东荡子作为杰出诗人的面目赫然显露,这本足以列入中国当代诗歌最重要成果之列的诗集,让我了解了中国当代诗歌所能达到的高度和阔大,它建筑了东荡子不可摧毁的诗歌世界。在我看来,集中的每一首诗都是珍品,都经得起推敲,譬如《灰烬是幸福的》、《黎明》、《他们让卑微显现伟大》等等,跟我读汉译世界经典诗歌给我的感动与启发是相似的。我忍不住激动,于2002年10月写下了第一篇较完整也是我为数极少的评论《东荡子论纲》,兹录数段,以寄哀思:

 

跟东荡子的遭遇是跟一场祈祷的遭遇。尽管东荡子无法克制他的愤怒,我还是宁愿把他的全部书写视之为一种祈祷。他的存在减轻了神的失望。在他的诗中,上帝不止一次现身。但他的上帝超越了宗教。有时,他的上帝是大自然的最高法则,体现着宇宙的绝对意志;有时,他的上帝只是东方式的家神,守护着宁静和爱的打谷场。与其说村庄和大海是他的宗教,毋宁说热爱和祈祷是他的宗教。他的信仰只跟灵魂有关,他的诗篇捍卫着灵魂的纯粹和高洁。他书写的大海不仅具有浩淼和深度,还有流水的遗忘和鲨鱼的疼痛。他多次写过秋天的丰盈和村庄的静穆,但他没有忘记封锁村庄的大雪和黑暗中乘虚而入的打劫者。他热衷于歌唱,但由于他对世界的洞见,使他不满足于自己仅是一件完美的乐器。

东荡子进入诗歌的态度和方式值得称道,他始终保持着谦卑。这种谦卑使他俯下身来,得以最接近、最清晰地窥见事物的真相。他跟宇宙保持着平行和距离,为他宏观地把握事物提供了客观条件。他窥见了世界的秘密并冷静地说出,甚至这种揭示也是充满神秘的,因为他明白这种揭示的稀罕及局限。事物的奥秘在诗人的手中得到无穷的揭示又在无限中生长。一个秘密的揭示总是带来了更多的秘密,问题遂在无穷尽的拆解中无限繁衍,正如他在《伐木者》所说:“斧头为什么闪光/朽木为什么不朽”。正是《伐木者》一诗让我记住了东荡子,这首诗像斧头劈木柴一样直接而有力,他干净利落的风格让人着迷,而他在诗篇中的高度节制,显示了他驾驭语言的娴熟技艺。他深谙宇宙的神秘性及其必要,否则连上帝也难逃一死,他在《死亡的犄角》中泄露天机:“什么时候上帝把脸庞露出/什么时候上帝便露出死亡的犄角”。

东荡子关注的东西宏大、神秘,但因为他从日常生活的细节出发,从而显得扎实而具体,这得益于他擅长从日常事件中概括出生活的本质并进行诗意的言说。他那本色、质朴的语言就像古老的树根,具备了撕裂厚土覆盖的穿透力。树根是另一种闪电。但它隐匿着光芒和速度,保持着谦卑和宽容。这就是大地的本色。东荡子的诗意象繁复而不芜杂,内容密集而不模糊,思想天马行空而井然有序,写作激情被置于一种高度理性的制约之下,既显得汪洋恣肆又十分清晰。这是一种语言的秩序,也是一种思想的秩序,正是这种高度节制的秩序成就了东荡子的书写风格。东荡子出于对秩序的重视,干脆写了一首题为《秩序》的诗:“大概我们所需要的一种秩序/就是我们在努力做到的/我们自身大概也就是//我们听到和分辨出的那些声音/最后我们被埋没  抹去了/被压迫的半片肺叶”。他在指出秩序的重要性之前,具体地描述了纷乱的生活图景,他从秩序扰乱生活本身出发,探讨并初步解决了“秩序”的问题。这首诗可以说是一则诗论,高度概括了东荡子的语言艺术。不仅如此,从中也可以窥见他的生活法则。东荡子在诗论《读者的写作》中写道:“我对自己的内心要求与诗歌对我的要求完全一致,我总是希望自己做好,做得更好,最终能使诗与人融为一体。”诗人合一,这不仅是一种诗学的最高理想,也是生命的最高理想。我由此看到了东荡子的努力及取得的阶段性成果。

东荡子的诗,往往能在十数行乃至数行之间表现出高远和开阔的境界,视野宏大,诗风大开大合而针脚缜密,这在当代诗坛堪称奇观。东荡子关注的事物可谓复杂之极,大至宇宙星云,小至沙尘草芥,无不在他涉笔之列。尽管内容广泛,却也脱离不了热爱和批判,正是深沉的爱使他的诗焕发了勃勃生机,他的大多数诗篇都可以称之为热爱和希望之歌,事物在其深情祈祷之中开花、结果,最终进入了圆满的伟大循环。譬如他的《他们让卑微显现伟大》,在这首诗中,作者以浪漫的情怀描绘了一个人间天堂以及天使般的人群:那里没有消逝只有永恒,没有惊恐只有无畏,没有杀戮只有热爱,一切卑微的事物都进入了伟大以及永恒之境。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和见证人,除了沉醉和惊叹,甚至发不出赞美的声音而归于沉默。这首诗呈现的爱、宽恕和慈悲达到了当代汉诗中罕见的高度。

毕竟,天堂只存在于诗人的理想之中,也许,天堂永远不会在人间建立?人间充满了黑暗和丑陋,“他们”时刻发生着战争和阴谋,东荡子因这一切而饱受痛苦,不得安宁,他决定把窥见的这一切和盘托出。他只是冷静而尖锐地揭示,而无意充当愤怒而盲目的审判官,从而更使人因真实而惊悚。在《给这个时代》中,东荡子以大海为背景,触目惊心地描绘了一个充斥着猎杀和刮食的疯狂时代,并向“你们”敲响了警钟。在《黑暗中的一群》中,这些远离光明的家伙,则追逐着腐尸与垂死,在两个向度上加深着身体内部和大地内部的黑暗。在《疼痛》中,连鲨鱼的内脏也被擅长阴谋的“他们”所嚼吞,大海因此而发出了疼痛。也许,遗忘本身比邪恶更可怕?他这样写道:“但很快会平息。”正是这个貌似平静的诗句,使一种深深的疼痛和恐惧从远古的海水弥漫上了我的指头,并使它们战栗。最让我震惊的是《黎明》,这首只有七行的短诗,把世界之夜的黑暗一直延伸到黎明的庭院中:“水池的鱼把最早的空气呼吸/水池那样浅  它们的嘴像深渊”。这首诗在揭示事物关系的黑暗上达到了极致,它让我想起了萨特“他人即地狱”的论断。

东荡子的价值就在于,在世界下坠的地方,他开始祈祷。关于世界的下坠,他在《下坠》一诗中作出悲剧性的描述。祈祷从来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这就是祈祷的根本意义。东荡子抛弃了所有祈祷的仪式,他的双手却闪耀着梦想的光辉。一个真正的祈祷者怎会丧失希望呢?《空中的梦想》所写的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充满苦难和困境,东荡子依然豪迈地写道:“蜘蛛没有翅膀  也没有梯子和脚手架/它却造出了空中的梦想”。但黑暗和光明并非对立,它们只不过是光阴的两个侧面。他深谙时间的奥秘,所以他宽恕了一切。即使处身于光阴停顿、希望停止的地方,他也因解除欲望的重轭而获得了宁静。宁静是意识在绝境中一次美丽的开花,当这种意识结晶而出,生命遂藉此战胜了绝望。东荡子在《灰烬是幸福的》中超然地写道:“人们跟前的灯火/我们将在黑暗中归于它”。“灰烬”之所以“幸福”、“黑暗”之所以“不朽”,一切尽在于此。

 

这篇文章写好后,贴在诗生活网站及一刀中文网的个人专栏上,只在小范围流传,没有公开发表过(听说增城一份文学内刊数年前做东荡子作品专辑时用过,但我一时找不到样刊)。我不是评论家,也极少撰写文论,但作为一位诗歌读者及写作者,我有义务撰写这样的一篇文章。当然,这篇文章不算好(后来,世宾、张绍民、向卫国、夏可君、黄礼孩、洪治纲等重要作家或评论家,都写出了关于东荡子诗歌极具分量的评论),对东荡子诗歌艺术的领悟也很有限,却充分表达了我对一位杰出诗人的敬意。我发现,在我为数寥寥的文论当中,关于东荡子诗歌的阐释占据了重要篇幅。譬如完稿于2010年的《对南方诗歌现场的有限观察——以广东诗歌及诗刊为例》(此文曾刊发于梦亦非编选的《东山雅集》2010年卷及《新世纪文坛报》),此文分三个部分,其中第三部分的标题是“东荡子的诗与黄礼孩的诗刊”,关于东荡子的内容,兹录如下

 

“作为诗人,东荡子的重要性水落石出。东荡子走过的道路不属于任何人,这造成了他人评价的困难。由于其争议性,东荡子的命运如礁石,其存在不容置疑而充满隐秘性。现在已无人怀疑其对20世纪90年代后的中国诗坛产生影响,但影响达到何种程度则仍需研究。鉴于他对人类孤独处境的揭示及精神出路的探寻诸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成果,让我有理由肯定:他既是艺术丛林披荆斩棘的勇士,又是人类自由的捍卫者。他的诗体现了语言艺术和祈祷性质的道德感,而毫无雕琢感和说教口吻。他善于从司空见惯的日常经验中结晶诗意,并有能力提升到形而上乃至人类普遍经验的高度,这使得他的诗既具有人间烟火的气息,又能轻易摆脱一地鸡毛般的日常生活之泥淖(无灵魂的人类生活类似于虫豸匍匐在地的爬行状态),而像飞鸟奋力扑向开阔而澄明的自由天空。

东荡子的诗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或隐喻系统,涌现出启示性、虔诚的祈祷和甜蜜的洞见。由于其对世界秘密、人性幽深及艺术奥妙的领悟,使他从不纠缠于事物或理念,总是直取核心。以此相对称的是,东荡子创造了一种难以觉察而又十分独特的形式,那就是他只服从语言的音乐性和内在秩序的召唤,而无视表象的逻辑或理性。他以其精确如数学、清澈如水晶的诗句,以自然而神秘的方式揭示了世界的秘密;从而打破了形式上的封闭性,出现了源头式的开放性及多种阐释的可能。东荡子的诗句既简洁又神秘,既直白又高深。其中充满音乐性的抒情和玄学化的思维使其诗具有一种祈祷诗的效果和斧劈木柴的力量。尽管形式无法单独考察,但东荡子跟他人迥然不同的形式感,将为更多人所称道。东荡子以其无法替代的写作表明,文学仍然是想象力、心灵感觉和精神自由的世界。”

 

又如,拙作《从完整性的角度谈诗及其形式》(见《完整性写作》下卷,世宾、陈培浩主编,青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我写道:

 

“不要纠缠于事物。围绕某一核心意象运用联想法组织起来的诗,无论其内容还是形式均呈现出可怕的封闭性。因而使诗显得肤浅和僵化,其对神秘的揭示是有限度的,乃隔靴抓痒。不纠缠于事物,不仅仅是通过某一事物跳跃到另一个事物。这种链条式的滑动是无穷尽而无济于事的,因为它总是无力摆脱最基本的链条或最核心的事物。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摆脱某一事物的纠缠,也没有摆脱某种雷同的、机械的、低级的写诗方法。而这种方法写出来的诗,无甚新意。诗最基本的修辞方法,如暗示、隐喻和象征就没有用武之地。大多数的作者就是这样干的,数十年如一日。

我认识的诗人中,东荡子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总能毫不费劲地避开事物或形象/意象的束缚,而准确、神秘地揭示出诗的某种美感、秘密或真理性。”

 

再如,我于2008年赴岳阳参加诗刊社的一个笔会,提交了论文《30年中国诗歌的经验与教训》(曾应诗人刘付永坚之约,刊于其编辑的《橘州文艺》,期数待查),在论及30年来的中国诗歌时,我写道:“近年来,赵红尘、东荡子、陈先发和汤养宗,其诗歌面目亦日渐清晰。而某些曾经显赫一时的诗人,而其声誉已朝不保夕”。

列举这么多,我只不过是想说明,就一个诗人或评论者来说,就自己对诗歌的理解,对东荡子的诗学给予了个人尽可能有的尊重与好评。我对东荡子的诗歌从来不吝以最大的赞美,不管私下跟别人交流还是写文章,我都是这样说的。我最近两次对东荡子诗歌的公开赞扬,一是在东莞黄江就他获奖时的发言,一是跟评论家世宾、龙扬志和苏文健在题为《当代文化语境中的诗歌写作》(经录音整理后,全文刊发于2013年5月《新世纪文坛报》)的对谈之中,重申了我一贯的看法:“诗人要揭示人与世界的古老联系,要揭示世界的秘密,但揭示的过程也要保持神秘性。我认识的诗人中,东荡子就做得好,他能毫不费劲地避开事物或形象的束缚,准确揭示出诗的某种美感或秘密。”

 

在当今诗坛,很多诗人名不副实,而东荡子恰好相反,他长期以来没有得到诗界的公正评价。直至今日,我认为他仍没有获得相称的地位和声誉。早在2002年,他的诗集《王冠》已横空出世,但冷漠、迟钝的评论界犹如鸭子听不到雷声。我为此略感不平。倒是东荡子不在意,他了解自己的诗歌艺术,也对此充满信心。他几乎不去投稿,对发表也不热衷。大约在2005年前后,有几家刊物请我代为约稿,我说服了东荡子(我说,我知道你不在乎发表,但你的诗歌应当让更多人受益),将他的诗歌推荐给了几家刊物,譬如《诗林》、《星星》等,他都是首次在这些期刊发表。其中,《诗林》编辑安海茵对东荡子的诗歌极为赞赏,为他做了一个专辑,后来还陆续推出了几次专稿或小辑,包括了他最重要的诗篇《阿斯加》(在撰写此文时,我犹豫再三,要不要将旧事说出。我不是要说在推广他诗歌时做了什么,这不值一提——尤其是比起重视东荡子诗歌的朋友们,譬如黄礼孩为他印过《不落下一点尘埃》、《东荡子诗选》等好几个集子——我只是想强调,东荡子的诗歌终究会引起诗坛重视,同时,我也为安海茵们的慧眼识珠而感动)。随后数年,东荡子的诗歌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好评,尤其是他获得《诗选刊》“2006年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后,作为诗人的东荡子,已广为人知。这是必然的,尽管荣誉来得有点迟,但总算是来了。之后,《诗选刊》多次推出其作品专辑,跟《诗林》、《青春》、《诗歌月刊》等,都是多次大规模推出东荡子诗歌的刊物。

从此,好事接二连三。2013年,他从荣获《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起,接连收获了包括“诗歌与人·诗人奖”、第九届广东鲁迅文艺奖(2009年,我跟向卫国参与第八届鲁迅文艺奖诗歌组的初评工作,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东荡子再版的《王冠》是广东近年来最杰出的诗集,一起力推。我慷慨陈词,说东荡子对广东诗歌的贡献远被低估,他深刻地影响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广东诗坛,没有他,也许就没有一批广东青年诗人的成长与成绩……所幸,4年之后,东荡子诗集《阿斯加》及夫人聂小雨散文集《鲇鱼须》同获该奖,填补了增城市在该奖上的空白,一时传为佳话)等重要文学奖励,在官方及民间都颇受赞誉,东荡子作为一位杰出诗人的形象呼之欲出,正在为公众所熟知。这几年,省内乃至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增城看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对朋友们总是热烈欢迎。但是,他却不幸辞世了。呜呼!

网上有东荡子的简介:“东荡子,原名吴波,现居广州增城。1964年9月生于湖南省沅江市东荡村(东荡洲)。木匠世家。1982年高一辍学,同年应征入伍在安徽蚌埠某部。1983年转业后从事个体经商、教书、记者、编辑等,干过十数种短暂职业。1994年至今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或闲居。1989—1991年,先后在鲁迅文学院和复旦大学中文系进修……”东荡子一生充满纯粹与传奇,他在增城跟夫人聂小雨生活的这几年,是他幸福的一段时光,也是他诗艺日益精湛、创造力旺盛的时期。在增城,他完成了诗集《阿斯加》,并大获成功。他打算每年撰写并出版一本薄薄的诗集,在6月,他跟我说,今年已完成了计划中的30多首,但还没有定稿,我后悔没有像以前及时要来看并跟他探讨。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他热爱诗歌与朋友,就广东诗人写过多篇评论文章,譬如《浅淡广东本土青年诗人》(见《文艺报》2008年1月12日),这也是关于广东诗歌的重要文献,其中论述了赵红尘、浪子、世宾、黄礼孩、粥样等诗人的作品。印象中,他还写过余丛等诗人的专论。出于对东荡子诗歌的热爱及其人格魅力,热心帮助东荡子的人有很多。他入粤之前的情况,我所知不多。入粤以来,很多广东诗人或朋友如巫国明、世宾、黄礼孩、江湖海等都很敬重他,关心他。东荡子是一个感恩的人。他常将世宾、黄礼孩、巫国明、江湖海、刘子乐、老桥等人的关爱与情义挂在嘴上。甚至别人给他寄了一点稿费,都跟我说过好几次。倒是东荡子热心帮助朋友的事,外界可能所知不多。除了在诗学上指点过很多诗人之外,据我所知,东荡子利用个人影响力解决了不少朋友的工作问题。尽管他身份卑微,自己的工作也不算理想。

东荡子以其卓越的诗歌写作及理论阐释,为广东诗歌乃至汉语文学赢得了尊严。2003年,他跟世宾、黄礼孩倡导的完整性写作,在诗坛产生了较广泛的影响。他将自己领悟到的诗歌技艺慷慨地传授给了身边的诗人们,而不求任何回报。他一生过得不算顺畅,但他从不怨天尤人,对自己的写作及未来生活充满信心。他对生活的艰难以及时代的冷漠无所畏惧。他一直是快活的,也是勇敢的。他一直致力于消除内心的黑暗,并将此一信念传递给他人。作为诗人,他跟他的诗歌都是豪迈的,超拔的。他是一个诗人合一的人,“他的写作跟他生活的世界及他创造的世界是统一的”。像这样纯粹的诗人,在物质时代不多见了。

9月初,我参与编选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的一部诗集。东荡子应邀给我发来了获奖诗集《阿斯加》中的28首短诗,包括《异类》、《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喧嚣为何停止》、《他却独来独往》、《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伤痕》、《倘使你继续迟疑》等等。我以前都读过,记得初读时十分震撼,认为每一首都是杰作,尤其是对《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赞不绝口,曾多次跟世宾等朋友探讨过此诗的非凡之处,此诗只有短短六行,却具有一部长诗的容量,具有多重阐释的可能。它简洁而有力、短小而磅礴,浅白而神秘:“鱼池是危险的,堤坝在分崩离析/小心点,不要喊,不要惊扰/走远,或者过来/修理工喜欢庭院里的生活/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那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如今撰写此文,我重读了一遍,仍然坚持之前的看法。现在,东荡子的诗歌正在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中国诗歌界也越来越认识到东荡子诗歌的价值,而他只能去天堂修理栅栏了。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潸然泪下。东荡子兄,愿你在天堂里安息。

 (约9350字)

 

2013.10.1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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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2-15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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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黄礼孩现象

张德明

 

 

 

1、熟悉黄礼孩的人都忘不了他脸上永不凋谢的笑容,在朋友们的眼里,黄礼孩人如其名,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上帝送给人间的一个“礼物”。许多从各地来广州的诗人,一到羊城,第一个想到要联系的人就是黄礼孩,他俨然成了广东诗人联络站的站长。早在多年前,《花城》杂志主编田瑛先生和文学批评家谢有顺给他命名为“黄镇长”。因为广东被誉为诗歌重镇,他们认为礼孩有镇长的作为。作家、学者林贤治觉得黄礼孩更像一个诗歌王子。我想,这些都是人们对他的关爱。他脸上不断洋溢出来的略带羞涩的微笑,散发着亲和与热情的气息,总是让每个初见到他的外地诗人立马感到温暖和心热。

 

2、 黄礼孩是广州歌舞团的专职创作员,负责团里的文学创作,每年要策划大型文艺晚会,要写音乐剧、写歌词、写串词、写艺术评论等。职业之外,他还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主要做图书设计和出版业务。同时他还要主编《诗歌与人》,负责《中西诗歌》的编辑出版工作,还有《诗歌现场》的发行,还有全国有些诗人的诗集委托他赠送、邮寄等。这样一来,黄礼孩每天就只能忙得团团转了。

 

3、 忙完了白天的事,晚上也无法空闲下来,还有大量的稿子等着他写。他每一周要给三份以上的报刊撰写专栏文字,内容涉及舞蹈、雕塑、摄影、绘画、电影、诗歌的赏析与点评。 虽然每篇文字都不需太长,不过对于这些彼此之间颇有悬殊的艺术门类而言,光了解其历史与现实的基本状况已相当不易,想要对之发表自己独有的观点和见解就更困难了。黄礼孩是诗歌界少见的跨界艺术评论家,在广州的多种艺术展演场合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以他诗人的感受力和敏感度,他写出来的文字异常的生动、形象和饱满,他的评论没有专业的术语,显现的是诗人的才华和他对事物本质的询问,绵延的诗意和奔腾的想象力更是为艺术品的欣赏拓展了空间。

 

4、礼孩在广州闯荡了好多年了,有时给人写晚会的节目,有时编书,有时写专栏,照说应该挣了一点钱。不过他的大部分钱都拿去投资诗歌活动了。首先是主编《诗歌与人》,这份刊物被人誉为“中国第一民刊”,我想并非虚有其名。它的创办时间很早,在199911月就创立。当时组稿不如现在通过网络和电子信箱,显得很方便,那时网络初出现,远不普及,礼孩组稿是通过挨个打电话来约的。从创刊至今,《诗歌与人》共出版近30期,绝大部分经费都是黄礼孩自己掏的,也有合作者诗人江涛、陈陟云等朋友的资助。其次,他个人设立的面向全世界的“诗歌与人.诗人奖”,每次颁发给一个中国或外国的诗人,奖金1万元,而今已颁发六届。如果加上颁奖典礼、诗歌朗诵会、著作出版等,每次的花费估计在六万元以上。粗略算来,黄礼孩10多 年来投在诗歌事业上的钱已经是数以十万计了。黄礼孩性格和顺,人缘又好,照说有很多女孩喜欢他。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过于挚爱自己的事业,黄礼孩至今都过着快乐的单身生活。一到聚会,大家都问礼孩的婚事,希望他早日结婚, 而他只是在一旁不住微笑着,并不直接回复。

 

5、黄礼孩大概是少有的参加过两届“青春诗会”的青年诗人。第一次参加青春诗会是200510月,他当时是以指导老师的身份参加那次诗会的。第二次是200911月,是以诗会会员身份参加的。所以,2009年在湖南株洲参加第25届青春诗会时,有知道内情的朋友打趣说,礼孩真是“厉害”,前度刘郎今又被请来!

 

6、黄礼孩是一个诗歌热心人,作为中国诗歌界的勤勤恳恳的“义工”,他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这也无形中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他的诗歌创作起步很早,但作品并不多。因为太忙,有时很多刊物的约稿他都推掉了,这让他更注重质,而不是量。黄礼孩没有泥沙俱下的创作,他少而精的诗歌创作态度却是一种谨慎。黄礼孩有诗歌作品被选入武汉大学的《大学语文》作为课本教材,他大概是被选入大学语文教材中最年轻的诗人了。

 

7、 只要进入黄礼孩的诗歌作品中,我们就能发现到一些精品。礼孩的内心充满了温情,他的诗歌也满是光亮,体现出关爱人间的精神力量。在当代诗坛,每个成熟的诗人都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诗歌话语为标志的,比如潘维找到了江南情绪,杨键找到了乡村经验,陈先发找到古典与现代的纠结,安琪找到了现代性的繁复与抗争,李少君找到了自然,而黄礼孩则找到了和善。和善是黄礼孩自我的内在品质,也是他诗歌的出发点与归宿点,在和善这一点上,黄礼孩做到了诗与人的统一。他 的诗歌表达因此是真诚的,真实的,丝毫不显得虚假和矫饰。你看《细小的事物》:

 

我珍藏细小的事物

它们温暖,呆在日常的生活里

从不引人注目,像星星悄无声息

当我的触摸,变得如此琐碎

仿佛聆听一首首古老的歌谣

并不完整,但它们已让我无所适从

就像一粒盐侵入大海

一块石头攻占了山丘

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

是我尚未认识的朋友

我像赞美它们,我准备着

在这里向它们靠近

删去了一些高大的词

 

黄礼孩的诗歌读来总是如小夜曲,虽然并不高亢浑厚,但却清越悦耳,让人如沐春风。在这首诗里,诗人以“细小的事物”为入思起点,细腻描画了自我面对这些细 小事物时内心的涟漪和情绪的起伏,为了取得和这些事物更亲密的联系,更紧密的关系,抒情主体大胆“删去了一些高大的词”,以便用一种最为和善和低调的心怀 去接近和理解卑微的存在。诗歌的整体情绪上并不大开大合,但那种默默流淌的温情还是能悄然波动我们心弦的。

 

8、因为拥着和善的心怀、带着温情的眼睛在打量这个世界,一切事物在诗人看来都是静谧的、安详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即便是那奔腾咆哮的大海,在黄礼孩的诗中,也乖乖地安静下来,它成了人类生存的一个和谐的背景,也是爱情的蔚蓝的背景。《大海的文字》这样写道:

 

大海在你看见时变蓝

宽慰眼睛的蓝

延伸鱼的翅膀

和盐的微笑

它们是对这个不完整世界的爱

抒写着大海的文字

你我是它们最后完成的偏旁

紧紧靠在一起

像人字的两划

靠在我们说出秘密的柱子上

 

在蓝色的大海边,两个人的爱情显得那么浪漫,又那么和谐而自然,这是黄礼孩以亲和的眼光所观照到的世界,这世界既藏有静悄与神秘的美,也折射着他的某种生命观和爱情观。

 

9、正因为心向和善,温厚待人,黄礼孩的内心世界总是安详的,平静的,并没有现代社会催生的人类普遍的忧郁症。这种闲庭信步的心怀,使得他能从容面对一切困难和阻力,即便面对人生短暂的悲伤也会倏忽叫停。这正是入选《大学语文》中的《谁跑得比闪电还快》所写到的内容:

 

河流像我的血液

  她知道我的渴

  在迁徙的路上

  

  我要活出贫穷

  时代的丛林就要绿了

  是什么沾湿了我的衣襟

  

  丛林在飞

  我的心在疲倦中晃动

  人生像一次闪电一样短

  我还没有来得及悲伤

  生活又催促我去奔跑

 

在现代社会,人们生活的节奏是异常快捷的,即便内心平和的诗人也能觉察到这一点。不过黄礼孩理性地意识到,生活的快节奏不应该成为人们悲观的理由,倒是应作为向前奔跑的无穷的动力。这是善解人意的黄礼孩对生活作出的别样的诠释。

 

10、 和善某种程度上是与一种宗教精神相连在一起的。黄礼孩出生在湛江徐闻,那是一个临海听风的胜地,很早就有基督教传教士到此传教,因此长期以来形成了基督教 传统。基督教讲,爱天主万有之上,以及爱人若己。可以说,这种宗教里充满着爱的哲学。黄礼孩追求和善的人生理想与诗学理念,也许是受到基督教的影响与启示 的。他的诗歌因了和善的襟怀和情义,也自然流溢出某种宗教的色调。《小兽》写曰:

 

一只小兽从草丛穿过

我与它隔着 一米月光的距离

草色晃动

淹没了夜晚的尾巴

 

像传说中的女神

把梦铺开

柔软晾在大地上

 

一个干净的人

福音要降临到她的身上

我低下头来

凝视裸露的脚

大地已安息

我依然感受到你身体内

流动的月光

 

“小兽”是直接写照的一个可爱的动物,还是象征自我净洁的心怀呢?不管是指什么,福音已降临到她的身上,这是诗人能确切感知到的。那体内流动的月光,显然是温馨的,温情的,和煦的,同时也是神秘的。整首诗不仅响着爱的和声,还散发着宗教的光芒。

 

11、黄礼孩和善的心怀也反映在对家乡的反哺上。他的家乡徐闻县小苏村从2006年起至今,每年大年初二,都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上有一个保留节目,那就是黄礼孩自掏腰包给考上大学和高中的孩子们颁奖。虽然每个孩子所得的奖金也就几百元,但累积起来绝对不是小数目。从这个坚持不懈的举动里,我们读到的是一个诗人的行动能力和当担精神,读到的仍是那颗始终充满爱意的和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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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4-25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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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海子诗歌欣赏

黄礼孩

 

 

 

[受一家出版社委托给海子的六首诗写一个点评]

 

 

为了美丽

 

 

为了美丽

我砸了一个坑

也是为了下雨

 

清亮的积水上

高一只

低一只

小雨儿如鸟

 

羽毛湿湿

掀动你的红头巾

都是为了美丽

 

提着裤带的小男孩

那时刻

戴一只黑帽子

            1985.1

 

  《为了美丽》诗歌看起来简单明了,但它洋溢着童趣,飞扬着少年的梦想,似乎又是诗人往日的情怀。雨景对于一个乡村少年是充满诱惑的。夏日,下起雨来,雨的世界奇妙,让少年雀跃如鸟,鸟张开的翅膀被清亮的雨水打湿,小鸟抖了一下身体,身上的水珠飞溅如线。诗歌承载着诗人的气质,高一只,低一只,高低有秩的节奏像舒缓的童年。诗人早年的童年生活已渗入他的心灵,整个童年时代留在诗人的记忆里,给他的内心带来一生的滋养。雨中奔跑的女孩,随风而舞的红头巾更是诗人的梦境。提裤带、戴黑帽的小男孩从此对生命拥有了一份想象,一份虔诚,一份美丽。我愿意把此诗理解为海子最初对诗歌质地的追求:纯朴、善良、简洁、梦想、抒情。

 

 

 

马(断片)

 

0.

 

……而你无知的母亲

还是生下了你

总有一天

你我相遇

而那无知的马受惊的马一跃而起

踏碎了我

 

1.

 

太阳,吐血的母马

她一头倒在

我身上

我全身起了大火

 

因此我四肢在空中燃烧,翻腾

碰到一匹匹受伤的马阵亡的马

你还在上面,还在上面

我的沉重的身子却早在下沉

一路碰撞

接着双手摸到的只有更低处的谷子

还有平原的谷仓

你还在上面,在上面,而平原的谷仓坍塌

匆匆把我掩埋

 

2.

 

燃烧的马,拉着尸体,冲出了大地

所行的路上

大马的头颅

拖着人头

晃动

如几株大麦

挡不住!

 

3.

 

当另一批白色马群来到

破门而入

倒在你室内的地上

久久昏睡不醒

久久

 

要知道

她们跑过了许多路

她们──

我诗歌的女儿

就只好破门而入

 

蒙古的城市噢

青色的城

 

4.

 

我就是那疯狂的、裸着身子

      驮过死去诗人的

      马

整座城市被我的创伤照亮

斜插在我身上的无数箭枝

被血浸透

就像火红的玉米

               1986

 

  《马》海子写马,马就是他。如果世上有这样一匹马,马也与诗人互为一体了。帕斯捷尔纳克说:“越是偶然,就越真实,并被痛哭着编成诗章”。海子几乎是痛哭着写出了心中的马。它是偶然来到人间的马,它是冲锋陷阵的战马,它是土地上耕种的马,它是长途跋涉的马,它是驮过诗人尸体的马,它是燃烧的马。在诗人心中,马应当在辽阔的土地上奔驰,它的梦想在草原,它的心在风中。但马又是悲怆的,就如诗人内心中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义无反顾,至死不悔。

  海子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马》这首诗是他这一理想的努力。整首诗充满了焦虑感、无力感、挣扎感,和牺牲精神,又燃烧着圣徒般的精神品质。

 

 

 

歌或哭

 

 

我把包袱埋在果树下

我是在马厩里歌唱

是在歌唱

 

木床上病中的亲属

我只为你歌唱

你坐在拖鞋上

像一只白羊默念拖着尾巴的

另一只白羊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的那种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歌或哭》海子是一个孤独的王。他的孤独是人类心灵的孤独,他的疼也必是人类的疼。《歌或哭》是来自心灵最深处的声音。它来自马厩里,来自病床前,来自十三个州府,它在夜里,在土地上,在诗人的生命里。诗人忧伤地裸露自己的伤口,诉说着悲欢和孤寂,又秘密地把爱献给这个世界,直到它不混入任何不兼容的杂质。面对生命中那么多的孤独、困顿,诗人用歌唱引领着自己前进。诗歌是孤独的女神,在诗人悲伤与失落之时,诗歌女神光临了诗人灰暗的心灵,诗人的内心因之获得光亮,并以此为力量去摆脱自身的困境和时代所带来的困挠,直到获得花色的土散出的香气。

 

 

 

我的窗户里埋着一只为你祝福的杯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的中午

那是我沉下海水的尸体

回忆起的一个普通的中午

 

记得那个美丽的

穿着花布的人

抱着一扇木门

夜里被雪漂走

 

梦中的双手

死死捏住火种

 

八条大水中

高喊着爱人

 

小林神,小林神

你在哪里

 

  《我的窗户里埋着一只为你祝福的杯子》海子的诗歌有着捉摸不定的寓言。“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的中午/那是 我沉下海水的尸体”隐约暗示着诗人的命运。那是一个多么冰凉的中午,它让诗人忆起生命中最美的穿花布的人,而她却抱着一扇木门,在夜里被雪漂走。在这里,诗人似乎暗示生命中不可把握的无奈。即使如此,诗人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死死捏住火种”,这是诗歌的火种、爱的火种,理想的火种。海子在这首诗中表达了追问、探求的精神,小林神是他心中的女神,或是他的诗歌新娘,或者是他的精神王国。比起内心的生活,现实更是艰难的,但诗人在诗歌中显示出了不妥协的生命力,小林神是诗人心中抱紧的梦想。

 

 

 

八月尾

 

 

即使我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

我也看见了红豹子、绿豹子

 

当流水淙淙

八月的泉水

穿越了山冈

月亮是红豹子

树林是绿豹子

少女是你们俩

生下的花豹子

即使我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

少女,树林中

你也藏不住了

 

八月尾,树林绿,月亮红

不久我将看到树叶落了

栗树底下

脊背上挂着鹌鹑的人

少女,无论如何

粗枝大叶的人

看见你啦

              1986.8.20夜

 

  《八月尾》有着纯真的美和发现自然的想象力。诗歌让我们看出诗人的自然美和仁慈,生机勃勃的爱和追求。这首诗一扫诗人忧伤的色调。海子的这首诗有叶赛宁诗歌的风格,清新、真切、动人,具有奇异的魅力。海子对大自然有着一种异样的敏感和亲和力。八月流水淙淙,流过的山冈,流过林间,流向人迹到达不了的地方。月亮与树林在诗人看来是一对欢喜的红豹子、绿豹子。一对红绿豹子生下的花豹子像一个美少女让人深深爱着。诗篇飞扬着童话的色彩,又有着生活真实的气息。脊背上挂着鹌鹑的人,这个粗枝大叶的人也会遇见清纯的爱。

 

 

 

感动

 

 

早晨是一只花鹿

踩到我额上

世界多么好

山洞里的野花

顺着我的身子

一直烧到天亮

一直烧到洞外

世界多么好

 

而夜晚,那只花鹿

的主人,早已走入

土地深处,背靠树根

在转移一些

你根本无法看见的幸福

野花从地下

一直烧到地面

 

野花烧到你脸上

把你烧伤

世界多么好

早晨是山洞中

一只踩人的花鹿

             1986

 

  《感动》毫无疑问,海子是大自然伟大的歌手。海子与大自然是融为一体的,海子的心灵创造出的诗歌已成为大自然一部分。早晨是一只花鹿,它在诗人的额头上要踩出梅花,踩出野花。这奇异的想象力闪烁着自然的光辉。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具有遇见神秘事物的心灵,并有把这神秘的事物还原为语言的能力,海子拥有了这两种力量,所以成就了他的诗歌事业。野花是海子诗歌经常出现的意象,它和土地、麦子、田野、流水等万事万物一起构成海子波澜壮阔的诗意的世界。“野花烧在你脸上/把你烧伤”,野花的美有着惊悸的激情,它的芬芳是跳跃的灵性的。《感动》一诗流动着电流般活跃的灵魂,读来让人愉悦,让人看见内心的幸福。诗人的书写让这个早晨浪漫肆意地盛开来,世界才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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