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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卓雍措圣湖荷色湖岸多吉帕姆杂谈 |
分类: 自然造化 |
圣湖羊卓雍措
西藏的雪山、道路、房屋、河流,及女人身上,都有一种独特之美。美得叫人只能仰视。美得叫人心灵震撼。那是独一无二的刚健之美,磨砺之美。
西藏还有另外一种美,那便是圣湖羊卓雍措的美。当我第一眼看见羊卓雍措,我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一刹那间,好像过了千百万年,所有的思想都停顿了,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了,我的身体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我只是脱离躯壳之外的一缕游魂,漫无目的地在这无形的空气中汲取一种迷茫和沉醉。在这圣洁的湖面上,无牵无挂地飘浮了千百万年。
这是何等沁人肺腑的景致啊!
明亮耀眼的水,稳稳当当的水。这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女性。神灵一般的的母亲,妻子,姐妹,女儿……羊卓雍措是一切女性美的化身。
她也是一切神性的化身。
女性身上,本来就生具神性。她是这种神性完完全全的呈现,完完全全的视觉化,明朗化的典型:既超然物外,又不即不离。像是幻觉里的景致,然而实实在在,触手可及。“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在这里,最恰当不过。那些氲氤的雾气,缓缓升腾,源源不断地滋润着雪域高原干燥的躯体。当我经过海拨六千多米的冈巴拉山口,我发现那上面芳草鲜美,翠苔茸茸。而其它地方的山大都是枯涩荒芜的干瘪白色,看了会使人觉得连眼神里的水份都被那些绝望的干燥吸收殆尽。
她有着一切谦逊的品质:容纳、包涵、温文尔雅、贞静和婉、不喜不怒。同时她又带有一种极其玄妙诡秘的深不可测。她的每一滴水,每一道毂纹,都融化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神秘,仿佛那不是水,而是一个个优美曲折而没有结局的故事,这故事一直不断地发展、变化,然而你却看不清她的来龙去脉,她是那样的浮光掠影而又令人心醉神驰、痴迷忘返。而到头来,她又只是让人为之倾倒的精妙一刹。
湖水里有无数的动人传说。
水面飘满男女老少的面孔,各种服饰、情节、各式各样的眼睛、各种眼神,全都有。古代的,蛮荒时代的洪水之神雄雄燃烧神的眼睛,那些萨满教和笨波教神灵黑黝黝的眼神,蓝色月亮的血液开始在空气里沸腾。
超然的带有各种世俗色彩的井市之声,那些繁琐祭奠仪式上群星闪耀的渴求的眼神,那些不可言喻的象征性符号,蛇一般缠绕在一起。火在每一滴水里燃烧,在每一只瞳孔里燃烧,在每个远离躯壳的潜意识的胚胎里燃烧,汇成一股股雾气,飘逸翩然,长久地悬浮在那里,里面有无数的意义,无数的怪异的形象图案和符号,空行母曼妙的舞姿,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曼陀罗,还有多吉帕母,她像十六岁的少女,浑身通红,狞厉暴怒的多吉帕姆,踏在一具尸体上。无数的奇异的文字,一些不明飞行器,无数的动物,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它全都展现出来,那样地从容不迫,那样地寂静安祥,那样地不动声色……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沉寂平和的光芒,当我屏住呼吸,心无旁鹜,静心谛观那些婉妙灵异的粼粼波光,我发觉她也在心平气和地注视着我,那些闪烁不定的波光一直脱离了它们最初诞生之地,水乳交融地与我的心灵之光默默地契合,而毫无雕饰的迹象,一切都是天合之作,只觉得一刹那间心灵深处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光明闪烁了一下,一些妙不可言的情愫宛如潜伏在一曲壮丽辉煌的交响乐里细碎而模糊的小提琴声,抖然颤栗起来,不安地骚动起来,在这柔和而又苍茫的背景下窃窃私语,既而高吭嘹亮如风驰电掣,炫目耀眼得如同白天漆黑的电影院猛然拉开了窗帘。心灵隋之掀起一阵无与伦比的狂喜,像太阳通过水面反射到拱桥底那种游移不定而又炽烈燃烧的阳焰一样,从里到外,从无形无质的灵魂深处一直波澜壮阔地传到远方,传到渺远的天边,传到感官以外另一种永无极致的空间,然后与之融为一体。
随即,水漫溢过我的灵魂,我的梦想。的一切思想,我一切非物质的每一部分,都变成了水,水是唯一的主题,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仅仅是水,无边无际的水,无穷无尽的水。天马行空,汪洋恣肆,无拘无束。以水的形态而存在,以水的形态而变化,以水飘逸的蒸腾而不知所终。我感我被她所溶解,洗涤,分解,化成无数光明,无数寂静,无数空灵,无边狂喜……。
我信步向她走去。我轻轻地踩着那些翡翠般的青草,心中有一种不忍的感觉。湖边的泥沙是深褐色的,软软的,踩下去有一个个深深的印子。这里遍地开满了金灿灿的小花,它们撑开了鹅掌形细小的叶子。满天的繁星。寺庙里的神秘闪烁的灯盏。萤火虫因倦意而停歇在湖畔。是那些炯炯发光的眼神,因见了朝思暮念的情人而发出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光焰。整个湖畔有一种宛如少女肌肤般贞洁细腻的芳馨,掺和着湖面那湿润而又静谧的气流,在空气中神秘地飘移,柔和而又苍茫,往事犹如梦幻般地被流放到深邃而模糊不清的渺远之处,迷离惝恍,不复前现。
羊卓雍措有时是绿色的。可以用一切形容翡翠的词语来描绘它。而一切的词语又都显得那样的平淡无奇。只要天空尚有云彩,只要黎明和傍晚还在继续,它就会呈现出千变万化的绿,无穷无尽的绿,从淡豆绿到墨绿,从松花绿到苹果绿,从蛋青绿到瓦灰绿,从宛如雨后阳光下冬青树叶一般媚丽张扬的凝翠绿到唐嘎上绿度母婀娜多姿的橄榄绿,我发现湖色是最俱变化力的颜色。没有任何一种绿跟其它时候的绿雷同,也没有任何时候的绿是单一不变的,全都有个性,全都有她们的容貌声音。就连阴云那心事重重的铅灰,到了湖面上立刻就变成了碧油油的盎然笑语了呢……
我坐在湖边,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观察那些起伏缥缈的云彩和湖光是怎样接二连三地变化和它们内在的联系,每当云彩的颜色和形状稍有变化,湖面的颜色就隋之相应变化。湖面的颜色总是紧趋天空的色彩,而比它更深沉,更加浓郁。它们是如此地配合默契,就像是一种舞蹈的节拍和韵律。难怪古代印度人将整个世界发展变化的情形用一种偶像化的形式来比喻:舞蹈中的湿婆。他的一只脚弯曲地站立着,另一脚则很巧妙地一边舞蹈,一边保持身体的平衡。同时,他的一只手握着鼓,代表了创造,另一只手握着火焰,代表了毁灭。
我捧起一握湖水,蓝天在我手中──白云飘扬,我在梦中。
湖边是一层厚厚的泥沙,踩在上面,一会儿鞋底就粘上厚厚的一层。我干脆脱下旅游鞋,光着脚丫踩进湖水里,那感觉真好!湖底积满了细沙,又松又软,然而踩上去却感觉不到那是细沙,而是人的皮肤一样的细致光洁而有弹性。没有任何异物的剌痛感、粗糙感──那是一种圣洁的亲吻。
离岸一米多的水域,由于阳光照射,变得十分温暖。我也只是踩在这一区域内,再往深处走,那水逐渐漫上膝盖,上层暖,下层冷,一股股寒气从脚尖排山倒海地直扑上来,冷得人透骨钻心。然而我没有打算停下,我喜爱这种感觉,我正和大自然水乳交融,它正在教会我怎么享受放松和无所事事然而又情趣盎然──我想,这就是反朴归真。这种感觉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羊卓雍措湖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她可以使任何烦燥不安的心情转瞬间平和下来,变成一种无牵无挂,无思无虑的状态,她会使你像孩子一样地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差不多已经忘记儿时是怎样地在一堆泥或一件玩具前专心致志,而转眼又把它忘得一干二净的无所挂碍的空明心境了。
我注意观察湖岸上那些鸟儿留下的粪便,那些没有消化的小鱼,而丝毫没有厌恶之情。这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不远处的湖面,那儿有六只野鸭,它们正悠闲自得地在那里漂浮着,它们心满意足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几丝怀疑,它们“嘎嘎”的自由自在的声音是任何乐器也演奏不出来的天籁。这是圣湖,这里的野禽也具有的神圣的意味,它们是受到当地藏族群众保护的神鸟。它们的窝做在一个沙湾的水面上,用一些水草达成几个草垛,浮在岸边的水面上,像几座小岛。
微风徐来,沿岸清波荡漾。远处,阳光透过这一道道婉如游动的长蛇一样的波浪,折射到水底那淡荷色的沙底上,发出一种琥珀色金光灿灿的奇妙光彩。水底那些幽暗的青铜色,悄然蛰伏在昏睡不醒的湖床中。太阳的光辉穿透湖面细腻而灵巧的皱褶散布在湖畔清澈无比的湖水中,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幻景,水面清波荡漾,湖底金绿交错,蓝琉璃,绿翡翠,白蚌渠,红玛瑙,镂金错银,富丽堂皇。那是佛国净土,香帕拉,一个妙不可言的令人憧憬的乐土。湖岸的浅底上,那些由波光折射的金灿灿的琥珀色光带,犹如多吉帕姆女神身上飘逸翩然的彩带,在湖底淡荷色的背景下,时而灵蛇般游窜嬉戏,时而如北国那灵幻诡丽的极光,飘忽而不可捉摸。那是一些真实而又富于幻想的线条,是东方女性曼妙婀娜轻歌骊舞的线条。它们的奇瑰令人战栗不已。表达着光与暗,火与水,虚幻与真实结合的狂喜,象征着般若智慧与大悲方便契合的极乐。
它是无垢的水晶之光,它是羊卓雍措圣湖的灵魂!
当万里无云,阳光灿然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天是蔚蓝色的,倒映在湖面上则呈现出一种浓艳至极的金青色,乍一看,这色彩如此寂冷,使一切都万念俱寂,屏息绝虑,又如此浓郁、密集、灼灼逼人,它把一切山川的枯白都压逼得忙不迭向荒野踉跄倒退,俯首贴耳,仿佛随时会蓬然一声,爆烧起来,把世界化为蓝色的火海,把一切化为蓝色的灰烬,融化它所有周围的空气,突破所有的禁锢,跃然而出,染蓝所有的形体、山脉、草地和牛羊。我从未见过给人印象如此不切实际的色泽。真蓝啊,极其罗曼蒂克的梦境和童话中也未必能有这种色彩!任何画家想要用纸和笔把它捕捉下来是不可能的事,恐怕世界上还没有这种颜料。任何诗人的赞美之辞也显得不达其意和笨拙不堪,剩下的只能有一句实实在在的话:真蓝啊!真──蓝──啊──!
有时,在拂晓或是黄昏,在天方破晓而太阳没有出来的时候,整个湖面会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银白色,一动不动,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就是那样地永恒,那样地凝固,把一切固定下来,把一切都冻结起来。湖面上没有一丝儿风,没有任何流动的迹象,只是遥远淡漠地闪烁着一种超然而冰冷的光,像一把剑,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无所作为而又锐利至极。使人产生一股寒意,又陡然生起一股敬畏之情。使人想到某种处世的态度,想到壁画上手持利剑的文殊菩萨──宝剑象征着般若智慧,能斩断无名烦恼。
(作者 阿超 选自《名家笔下的灵性文字-致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