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牛那事

来源：中国江西网-江西日报2017年5月25日

□ 黄胜富

立夏后，在扶贫点杨埠镇，望着坡下草地正在静静吃草的几十头牛，我不由想起儿时放牛的那些事。

我放过的第一头牛，是最温顺的。记得六岁那年的一个春日，东方刚露鱼肚白，我就牵着它上了山。在坡上草地，它乖巧地吃着草，我在一旁打着盹。等我醒来时，看到一向温顺的牛竟挡在我前面，非常暴烈的样子，鼻子呼着粗气，一只脚还不停地在地上刨着土，低着头直视前方，或左或右，似乎不让某个东西过来。我十分奇怪，顺着牛的前方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原来，在牛的前面是一条竖着大半个身子、吐着信子、准备进攻的眼镜蛇。对峙了好一会儿，蛇似乎发现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一缩身子，快速溜走了。这时，牛才恢复往日的温顺，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两眼友好地望了望我，调头又吃草去了。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那天牛为什么那么反常，长大后才明白，牛是为了保护我不受毒蛇的攻击。我深感，牛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

我放过的第二头牛，是最绅士的。它耕田勤奋，不管何时，总是气定神闲，沉稳持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它突然不太吃草，脾气也变得暴躁。终于有一天，它挣脱了牛绳，冲出了牛栏，满脸是血，一路狂奔。村里的道路又窄又滑，大人们纷纷躲避，快要出村时，眼看就要撞上一个睡了孩子的摇篮了……只见疯了似的牛却紧紧收住了脚步，硬是没有碰到摇篮，但由于脚步刹得太急，自己就直接翻进了旁边的水沟里，爬起来后，它又往山里飞奔而去。几天后，我们在山崖下面发现了牛的尸体，也在它的腿上看到了被疯狗咬过的痕迹。隔壁伍仔叔告诉我说，你家的牛积了大德了，被疯狗咬了，疯了也不撞小孩，宁愿跳崖死，也不愿意伤及其他的牲畜和人，真是一头通人性的好牛哦！

我放的第三头牛，是最会耕田的。记忆中，它有用不完的劲、使不完的力，家中的几亩薄田耕起来总是那么轻松不费力。村里人有砂石地或者难耕的地，都会跑到我家来借牛，它也总是不负众望地完成任务。但它也有个小毛病，比较贪吃，每次路过庄稼地时，总会偷偷地吃上几口庄稼，此时我不得不用鞭子去抽打它，每次抽它的时候，我都清楚地看到它委屈的眼神，似乎在说，“人都有米饭吃，我只能吃野草，这里庄稼都有我们的辛劳和汗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吃几口自己的劳动果实呢？”每每这时候，我心里总是充满矛盾，偶尔路过自家庄稼地时也会故意让它偷吃几口。特别让我感动的是，这头牛虽然挨了鞭子，受了委屈，但还是会铆足力气，把田地犁得精精细细的，真是一头忍辱负重的好牛。

与我家感情最深的，是我放过的第四头牛。它出生后就在我家，干活十分卖力，很爱干净，生活也挺有规律，我们养了它十七八年。但是，牛的寿命只有二三十年，近二十岁的牛就像八旬老人一样，不适合耕种了，按照山里的习惯，要在牛活着的时候卖掉或杀掉，因为死了的牛是卖不出好价钱的。父母亲下了几次决心，都没舍得卖它。终于有一天，山外有个收牛的人要把它收走，家里因我上学缺钱，父母才狠下心来。跟收牛人走的时候，牛折腾了许久，任凭我们怎么用鞭抽它，它都不动，还发出悲哀失望的声音，后来还是父亲送了几程它才依依不舍地走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我上高中时，有一次生病，母亲姐姐接我回家调养，路过邻乡紫溪乡的一片庄稼地时，我远远看到一头牛疯了似的向我们跑来，身影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它就是我家之前卖掉的牛。它在我们身边亲昵地嗅了嗅，先是我，然后是我姐、我母亲，最后就默默地站在我们面前。它眼眶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我们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和姐姐都央求母亲把它赎回来，母亲双眼含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牛是多么有情有义啊！

几十年过去了，在我心灵深处，怎么也忘不了孩提时曾经放过的一头头牛。它们就像我无言的朋友，虽然平凡、憨厚、普通，但给予我们的震撼和启迪又何其之深。

（作者系江西省余干县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