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又是一年，凤仪宫内皇后望着如冰窖的地砖空叹，皇上一连几次到甘露寺祈福后独宿独寝，活跃如我静谧如安嫔，皆端坐饮茶，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招皇后不快。既而皇后太后接连在同日受惊，钦天监观星象危月燕冲月。听此消息时护甲深叩入桌角，莞嫔你想回宫还为时过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晚霞望着三阿哥诵书的身影，我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儿承欢膝下，抚摸冰冷平坦的小腹不自觉泛起哀伤，三阿哥终会是储君，就像皇后毒害四阿哥铺平她太后之路。但她输了，不仅输了一场局，更输了三年统治后宫的平静无澜。宫外风雨打磨了三年的莞嫔，如今家世显赫重集三千宠爱的熹妃钮祜禄氏甄嬛回宫，满军上三旗的出身，四阿哥的生母。

       三日熹妃独承雨露，即使我取欣贵人的鹅卵石企图害她滑胎，事后倒也不闻风雨交加坐享其乐。她真的变了，不再是碎玉轩内与我谈笑风生毫无戒备的莞嫔；我也变了，如若再对她俯首称臣无人容得下我，处心积虑做了多少事才得到皇后这个靠山，索性与她翻了脸，立时我还会独占一方春色。

       花色纷繁的假山后，我将连日怨气破口骂出：“熹妃算什么东西？不过皇上还愿意看两眼她那副妖媚样子……我总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你有多厉害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晓得隔墙有耳，祺贵人还是善自珍重的好。”林园空旷，回声的荡漾衬得她声音清亮而冷淡，我咬牙，什么时候她像年世兰那样在雪白墙面留下鲜红淋漓，点点血迹斑斑，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拾颜面，笑如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还有那日雪花般洁白的碎瓷飞溅，随之而射的是我的惊恐忧心，熹妃看似不痛不痒的一技就让我数年的苦心经营毁之一旦，终究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可以固宠，一切都是过眼浮烟。熹妃口中所谓的“一宫不宁则后宫不宁”竟也成了皇上严惩我的理由，她的地位蒸蒸日上，然而抿唇启笑，殊不知登高必然跌重。

       夜色往往是最好的伪装，皇城的夜乌漆漆更显诡秘。

       “静白师太多年在甘露寺也算为国祈福，当初熹贵妃不分青红皂白赏了师太一顿板子也实在不应该。”我与静白映摇曳的烛火对坐，掩饰了我愤恨的凄苦的笑和心中的算盘。“小主说笑了，终是贫尼的错。”

       我将茶杯叩击在紫檀桌上，“师太既已入宫按我的要求回话便是，必有厚赏。”起身到她身边，整件佛衣被汗濡湿，空留下圈圈印迹。“不为我自己，只为师太报仇雪恨。”

       成败在此一举。一袭烟粉色装束，炫目的玛瑙串垂在丰满白皙的胸前，似毒蛇直欲置人死地，更盈满胸有成竹的冷艳笑意，施施然如鹤立鸡群。“臣妾以瓜尔佳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这样的毒誓也许映照了我的一生，但此时请恕文鸳的不孝。

       眸中一闪迸出幽蓝的亮光，我一双黑瞳直溜溜逼到熹妃身上。声音因急迫而有诡异的低沉，似蓄势待发的兽，有一击即中的狠决杀意。不顾皇上一掌挥落唇角的鲜血珠沁出，只含着痛快的笑意见她强作镇定，静白的话语如火上浇油一般，燃起了皇上眼底阴郁的火苗。

       我赢了吗？白玉钵新盛的井水清冽无比，在水波摇动之中，两颗珊瑚粒般的血珠子减减靠拢，似相互吸引的磁铁一般，渐渐融成一体。不过促就一切的只是白矾。眼中浓重的快意退去，这一场闹剧只会平添皇上对熹妃的脉脉情丝。

       冷宫，传闻午夜时分有飘忽的白衣幽魂游荡的冷宫，我身临其境，有一种逐渐陷入疯魔的癫狂，原本娇艳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我骤然长笑，笑声似夜枭凌空划过，是否让人毛骨悚然，被泪水冲得脂残粉褪的脸庞犹如艳鬼一般。听得远远树梢上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那样苍凉，在紫奥城的上空留下破碎的回声。

       不见皑皑白雪，却见华妃的妩媚与凌厉。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虽然彼时的她不复策马承欢的傲姿，可那句“只怕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足见传言不虚，当然她唯一留给我的那番话也灵验。华妃，即使你被埋没无人间津，我也斗不过你，就像所有人在皇上心中都斗不过死去的纯元。

       偌大的宫殿内半点人声也无，只听更漏缓缓落在莲花铜盘中，余音袅袅。“新被贬进来的，这可是个摧残人的地方。”我此时已心平气和，好整以暇的拨弄着裙上杏子色如意结丝绦，“所有人都一样，无关曾经的恩宠权势。”我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衣衫整齐，容颜也不甚邋遢，粉白仪容像一株凌水而出的俏丽水仙，“你却不像多年深处冷宫之人。”她理理衣摆正色道：“你认识莞嫔吗？她让麽麽善待了我。”

       【当日莞嫔失子失宠，冷宫所见的种种惨状，混着失子之痛和复仇之心，凝结成记忆里一个铭心刻骨的伤口。若非芳嫔的凄惨境遇，她何以能那么快振作，某种程度上，亦是芳嫔造就了这般决绝的她。同病相怜的照应和前车之鉴般的警醒，让她如此礼待芳嫔。】

       这是辛酸尘封的未知往事，今日的熹贵妃是皇后的步步逼迫，亦如我被世事鞭策着成长。熠熠烛光中阿玛于案旁教我如何谋权夺势，如何稳住君心，如何血的教训剥夺我的快乐，闺阁，宫闱，都是一样的，都无半分欢愉。

       哀哀眼波在烛光明媚的摇曳下似有泪水轻涌，红玛瑙珠映出岁月沧桑中我养尊处优的面容恬静。“冷宫之中竟也有红麝串这样名贵的东西。”芳嫔不经意的一语令眼底清晰地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盖脸扑来。红麝串取雄麝的麝香，用久了损伤肌理终身不孕。皇后防了我四年，一生寂寥，她处事老辣谋虑深远绝非我可料。

       我落错人生之棋，报应不爽，不过换来眼看他朱楼起，眼看他高楼塌，自平汝南王而起势的瓜尔佳氏在煊赫四载之后一败涂地。当秋意再次卷地而来萧索的时候，家族也随各人命运的凋落而分崩离析。

       我赤足披发，在仪元殿外声嘶力竭地哀求，响彻皇城寂静的夜空，除了对此了然于心太后，她们都在用眼睛和心看吧。当然，求皇后时，日渐失宠的她无力也不会去顾及我这枚弃子。绝望往往会比死亡更快地吞噬心智，我的哀求愈加凄厉，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开始变成怨恨，怨皇上的无情，恨皇后的狠毒。外头一个响协滚过，闷热的天气终于被一场罕见的雷雨打破。

       那是一场彻夜的大雨，冲尽了积郁数日的闷热，也让我窒闷的心畅快了一些，过了今晚我便解脱了，不再是皇家的妃妾，我只是瓜尔佳文鸳，无人问津。

       【大雨停止，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来临前，仪元殿前已经不见我的踪影。那场大雨中，我身如漂萍，乱葬岗或皇家陵墓，无所谓。皇后的漠然安逸，安嫔深感的兔死狐悲，只会让我铭记一生的悲痛，铭记来世不再追求琐碎的奢望，但求，平安顺遂。】

       最初的信仰祈望，最初满怀的斗志傲骨，

       最初与凤仪宫起落的似水哀伤，单薄欲垂，消失在旭日冉冉往事茫茫。

{部分剧情虚构，部分段落改编自甄嬛传原版小说。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