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坡塘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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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国海坡塘村乡村振兴笋干菜 |
跟罗国海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起去杭州黄龙饭店的路上。
罗国海称得上是目前绍兴炙手可热的“网红村书记”。在他的操持下,坡塘村从一个远近闻名的落后村,华丽转身为以“离城最静的茶园”为卖点,并入选了浙江省首批未来乡村建设试点单位的乡村新社区,尤其是辖下的云松自然村,万亩茶园与天接壤,千年银杏迎风伫立,粉墙黛瓦的老房高低错落,房前屋后的小菜园里长满了蔬菜,加上老物件装饰的景观小品、独具创意的墙面设计、老台门里的咖啡馆、村屋改造的书屋……一步一景。走在其中,城市的喧嚣瞬间远去,世外桃源般的安宁让人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油然而生“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美丽遐想。
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罗国海只用了五年。他也因此名声大振,近年来吸引了国家、省、市、区级媒体一拥而上,各种报道铺天盖地,一时间做到了“报纸有名、电视有形、广播有声”。
偏偏我是个不爱随大流的人,别人一窝蜂拍摄的时候,我一般都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尽管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外宣题材,但我还是愿意等待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
两个月前,不经意地听到一则消息:罗国海把村里今年自制的笋干菜卖进了杭州黄龙饭店,极大地增加了村民的收入。这个消息让我意识到,我的拍摄时机应该到了。
上个世纪80年代末,黄龙饭店的横空出世,告诉了浙江人什么是国际窗口和国际视野——浙江的第一颗圣诞树是在这里点亮的,酒店的大厨和领班全部来自香港,那时的人均消费就达200多元,相当于一个在职职工的月工资……30多年来,它已然和浙江融为一体,伴随着这片丰沃的土地前进的脚步一起迎接大时代的变革,一起获得山水滋养,一起悠然成长。
一个是见证了浙江改革开放改天换地的高档酒店,一个是蜗居绍兴一隅的小小村落,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呢?顺着这条线索,是否能找到解读坡塘村今日巨变的钥匙?
带着这些疑问,我联系上了罗国海。电话那头的罗国海呼哧带喘,显然正忙碌着。一问之下,得知他正好在装车,要送一批笋干菜到黄龙饭店去。
黝黑的皮肤,坚定的眼神,不俗的谈吐,以及隐约可见的执着韧劲和不服输的个性,是我对这位农村书记最初的印象。
“你们两家是怎么接上缘的?”一上车,我迫不及待地发问。
“去年年底,黄龙饭店的厨师长接到朋友送来的一大包笋干菜,让他尝尝鲜。厨师长试着做了几道新菜,香味纯正,气郁芬芳,入口清爽,回味无穷,很受顾客的青睐”,说起这件得意的事儿,罗国海用了一连串的成语:“厨师长就问那位朋友,这些笋干菜是哪里来的,回答说是在我们坡塘村旅游时买的,于是饭店就寻根溯源找到了我们这里。”
小小的笋干菜就这样推开了黄龙饭店和坡塘村“村企共建”的大门。今年3月,双方签订了“产销增效共富提质”联建合作意向,将通过“企业+种养殖基地+农户”的运营模式完成农副产品采购销售,即坡塘村将向黄龙饭店输送优质农产品,如各种时令的笋干菜、酱鸡酱鸭、瓜果蔬菜等,从而形成集体经济有发展、企业经营出效益、农户养殖得实惠的共赢发展模式。截止目前,坡塘村已陆续向该饭店总计供给笋干菜超600斤。
罗国海说,这样一来就极大地解决了坡塘村闲置在家的劳力问题,使他们实现了“零门槛、无年龄制约、家门口创业”的梦想。更为重要的是,村民们真正认识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对生态保护也更加重视,所以,这个笋干菜现在已成为我们坡塘村的共富菜、共富汤了。
得益于饭店的大力支持和配合,“到黄龙饭店送笋干菜”这个场景很快就顺利拍摄完成了。饭店热情地留我们用餐,其中一道笋干菜鱼唇汤印象特别深刻,将笋干菜浸泡熬出浓汤,放入发好的鱼唇,汤鲜、味美,开胃、消暑,而且鱼唇的滑润和干菜的厚重形成了完美的搭配。
“这就是把最土根的菜做成了我们吃不起的模样”,我一边喝着汤,一边开着玩笑。
杭州回来,我们直接进了云松村。坡塘由应家潭、坡塘、盛塘、云松四个自然村组成,以云松村最为出名。一下车,浩浩荡荡的百亩茶园便映入眼帘,极目远望,一把直径约两米的茶壶悬空倒挂,壶嘴喷射出一道水柱,在蓝天和茶山映衬下,化为烟雾散在空中。这是云松村的标志性景观“云壶飞瀑”,也是目前最受追捧的打卡点。
驾驶员停好车,向罗国海申请要一张停车劵。罗国海回答,在云松村任何地方停车,都不收费。
“现在来村里的游客这么多,进村的车子每天少说也有几百辆,就算每辆车收5元,收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在这个停车到处计费的时代,对云松村免费停车的做法,我还真有些想不通。
罗国海说,确实也有村民代表提过意见,但被我否决了。你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游客车子刚停好,就会有村民敲窗口要钱,甚至追着你收费,对游客来说,这种体验感太差了。再说,一涉及到收费,肯定是各人有各人的算盘,一来二去,村民极有可能为门口的停车位争地盘而闹不愉快。“其实,来的游客那么多,哪儿不能赚钱?有人吃棒冰,有人吃烤番薯,有人吃粽子,有人吃年糕,小摊位往外一摆,都比停车费挣得多。”
罗国海指着不远处的一辆“二八大杠”,也就是后座驮着一只木箱沿街卖冰棍的老式自行车说,一根冰棍三块钱,放在冰柜里谁都觉得稀松平常,但用老式自行车一推,再用旧棉被一裹,沿路这么一吆喝,就能卖到五元,一天下来,妥妥的七八百元进账。果然,我看到自行车旁边围拢着一群好奇的小朋友,吵闹着要买。家长一边心甘情愿地掏钱,一边一脸欣喜地说着自己儿时的记忆:“我们小时候冰棍就是这样卖的,只有最简单的白糖棒冰,两毛钱一根……”
乡愁经济学,正是罗国海撬动坡塘村乡村振兴的支点。
罗国海动员全村村民积极行动,就地取材:有茶山,就举办茶舍、茶文化体验馆等,让游客参与制茶品茶,赋予游客全新的茶文化体验;有闲置房子,就鼓励村民开特色餐馆、打造民宿;有田地,就打造“稻梦空间”,吸引游客在村里租块田地,自种或者委托农民种植、邮寄农产品;有竹制品,就利用工艺技术,制作成艺术品,吸引更多人购买。
2021年,正值疫情高峰。罗国海找到村民沈菊英,鼓励她开村里的第一家饭店。沈菊英的家就在茶山脚下,位置非常好,但她以前没干过餐饮,“会有人来吃饭吗?”带着迟疑,沈菊英买了点碗盆,在自家房子里摆了几桌,成了云松村第一家农家乐“云上小馆”。一个礼拜没人去。沈菊英给罗国海打电话,“饭店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办?”罗国海就找朋友去吃,让他们发朋友圈,吃好了挂他账上。“乡村是这样,第一户人家不能倒掉”,罗国海说。
就在罗国海和沈菊英进退两难的时候,机会来了。这年9月,罗国海听说绍兴市网络达人专委会要举办一场大型活动,脑经活络的他就主动邀约并大力推荐坡塘村成为主办场地。活动主办方第一次到村里考察,对村容村貌挺认可,就是感觉吃饭的场地少,除了沈菊英的家庭作坊,其他什么都没有,根本无法满足活动的需要。为了争取机会,罗国海一晚上“建好”了一家餐厅——村里有幢空着的两层小楼,还是毛坯房,墙壁挂上白纱,桌子临时租过来,用白色桌布铺好,从酒店请了厨师过来烹饪,凑出自助餐。他还准备了伴手礼,都是村里土特产。
那次活动有规定,每位参会的网络达人都要创作一个作品。这么一来,100多个大小“网红”,100多部作品,把坡塘村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推荐了个遍,广告效应那还了得?
两个月后适逢中秋,网红效应立马变为现实——整个坡塘村一下爆满,3.5公里长的进村道路都被堵住了,每天进村的游客超过3000人,全村餐饮收入超过5.5万元。罗国海说:“晚上睡觉都要笑醒了”。
坡塘村就此一炮打响。据“云间食客”饭店负责人沈宝灿介绍,现在双休日的客流量基本不用愁,逢节假日,每天的营业额都能做到万把块。
陈荣苗的故事跟沈菊英基本上如出一辙。这位坡塘村曾经最出名的竹匠,近年来只能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艺日益淡出市场,竹制品都留在家里当摆设,或者送人了之。罗国海看到了他身上的闪光点,时不时给他“洗洗脑”,陈荣苗也渐渐“开窍”,不仅开起了竹制品小店,还琢磨出不少新产品——迷你版的竹水桶、竹扁担、竹制水车等系列,不再局限于生产生活需求,却更受到游客喜爱。去年国庆假期,他靠售卖自制的工艺品增收5000多元。
云松茶舍、露天电影、露营基地、咖啡馆……这些现代农旅常见项目,坡塘村都有。节假日期间,村里有业态经营的村民,日均收入达7万元左右。一条有风景更有“钱景”的道路在坡塘铺陈开来。
“做这一切的动力是什么”,我问:“纯粹是因为村党委书记的责任?”
“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是土生土长的坡塘人,我对这片土地有感情,希望它好”,罗国海反问我:“你知道这个村有多了不起吗?”
坡塘村历史悠久。相传2500年前,越王勾践打败吴国班师转回绍兴,命范蠡在此筑起沙城,《养鱼经》中留有“聚土为坡、积水成塘”的文字,坡塘由此得名。
莲花落是广泛流行于绍兴及周边地区的一种地方曲艺,对越地百姓的文化生活有深远的影响,也是绍兴文化的一张“金名片”,2011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将其发扬光大的,是被誉为“莲花落始祖”的唐茂盛,他是第一个把莲花落表演从田间地头转到城镇茶室的艺人。坡塘,正是唐茂盛的故乡。
沉睡的文化资源没有意义,多途径加强乡村文化资源的保护和利用,才能焕发其价值。正因如此,在鼓励村民“花样致富”的同时,罗国海还找准坡塘村发展定位,结合历史文化,并充分挖掘和创新,用文化与艺术重新赋能乡村振兴。他保留了范蠡养鱼筑坝遗址、烈士金子定故居、唐茂盛故乡等历史印记,邀请了专业组织,通过微改造、精提升,打造“云福广场”“云壶飞瀑”等“云”系列微景观,陆续开发了云松书房、乡村博物馆、乡村艺术馆、云上舞台等一系列文化艺术基地,使坡塘村成了热门的旅游“网红”打卡地。
说话间,我随罗国海走进了一个老台门。古色古香的院落里,一位村民正在裹馒头,皮薄馅足,旁边炉火上蒸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罗国海付了钱,递给我一个,我顺势坐在一把有些年头的旧式竹椅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坡塘虽然是个有着深厚文化内涵的村落,曾经却是绍兴远近闻名的落后村,发展极为滞后,村里的面貌也是几十年如一日,一直被人戏称为`破塘村',你改造它的底气来自哪里?”
“这个应该跟我经过商有关系”,罗国海回答:“我在市场经济中摸爬滚打20多年,对用户需求有较高的敏感,也积累了不少实用的市场经验。”
2016年底,浙江省小城镇环境综合整治行动开启。村里找到罗国海,希望凭借他的“商界地位”,来村里帮忙进行村容村貌的整治,为期一年。此时的罗国海正经营着一家上规模的五金厂,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想了想,“反正是个`临时工',就当为村里尽尽力,再说了,只做一年,时间也快”。
坡塘村老街上的村民,多以出租房屋增加收入,一间出租屋每年的租金可达两三万元,因此私自搭建营业用房的现象非常突出,而且越建越靠前,老街出现了严重的拥堵现象。罗国海这位耿直的“临时工”一来就忘记了自己的“诺言”,他大刀阔斧,破旧立新,60天时间里拆掉了老街上158间不和谐建筑。村民不配合,罗国海就上门入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磨破了嘴皮子,从做通村民思想工作到统一拆除金额赔偿,仅用了一周时间就完成了全部的腾空协议签订。罗国海甚至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工程现场,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拆除违建、立面改造、道路建设、设施配套,坡塘老街窄小的土路换成了宽阔的柏油路。坡塘就此“旧貌换新颜”,成为鉴湖街道乃至越城区的标杆。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到了。2018年,罗国海因为出色的表现被正式推举为坡塘村党委书记。他把五金厂全权托付给了妻子,一门心思用在了村里。事实上,也容不得他喘口气,杭绍台高速建设、32省道建设、“五星达标、3A争创”……一项项的重点、难点、热点工作接连落地坡塘。罗国海此前20多年积累下来的从商经验,此时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他带领村两委班子,围绕道路建设、立面改造、农贸市场新建、文化广场提升等项目,带动其他配套设施建设。
村里的镜头拍摄得差不多了,我提议去办公室取个景。“我的办公室跟别人可不一样,要有心理准备”,罗国海说着把我们带进了村便民服务中心。中心面积不大,一分为二,一边是人口计生、农业水电、民政残联等办事窗口,一边是村干部的集中办公处,靠窗的角落里,摆着罗国海的办公桌。
“我们村推行的是集中办公制,大家都在一起,村民要办事,进来找谁一目了然,而且村干部之间,你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一清二楚公开透明。”
便民中心的墙上,一句标语让人印象深刻,“要把当村干部作为事业来担当,不能当职业来谋生。”
罗国海办公桌的旁边,是村务热线办公区。他花300元买了一台老年手机,要求5位村干部轮流接电话,24小时待命,每人一礼拜。每通电话都有记录,谁打进来的、几点几分、什么内容,都要记得明明白白。同时规定,接到电话半小时内,村干部必须赶到现场;晚上八点以后的电话,第二天早上八点之前必须处理。
刚结束罗国海的采访,一辆观光车在门口戛然停下,十几个游客兴致勃勃地下车开始游览。观光车司机大步走进办公室,边喝水边对罗国海说,这是一群学美术的大学生,来自杭州,慕名来村里写生,下周还有一拨要来。
看我脸上写着“这些信息他是怎么知道”的疑问,罗国海微笑着做了解释。村里配备了三辆观光车,都是村干部在开。这些“村干部驾驶员”除了当好司机,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刺探情报”:进村之前,游客之间会讨论,从哪个渠道听说了云松村,有些什么期待;出村时,游客会有反映,也许会吐槽,菜品不够好吃,或者价格太贵了。这些数据,罗国海都要求收集起来,集中分析,好的评价保持并深化,不好的批评吸收加改正。
从“破旧坡塘”到“清新坡塘”再到“景区坡塘”,今天的坡塘村正在加速迈向振兴,村集体经济收入从2016年的80万元稳步增长到2022年的190多万元,先后获评浙江省级生态文化村、省级善治示范村、绍兴市级文明村等,各方面发展步入良性循环。
“现在人流是带起来了,但是应该这样讲,每天产生的效益也好,每年产生的效益也好,我觉得还是不能达到我的预期”,罗国海说:“下一步要考虑怎么以`共富菜'为范本,把我们的农副产品加上包装,抓紧开发有我们坡塘烙印的文创产品,来带动村里的全域发展。”
乡村振兴的电视片,我们栏目也拍摄了不少,但坡塘村的这一期节目让我感触更多。我觉得,乡村振兴,最直接的组织者和执行者,是村委班子;一个村委班子是否团得紧、拉得出、打得响,关键看村党组织书记。在这一过程中,这位“大家长”责无旁贷又大有可为,既要成为乡村振兴“擎旗手”,又要当好美好蓝图“设计师”,既是战斗堡垒的“主心骨”,还是共同致富的“领头雁”。
三农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农村要发展好,必须要有好班子和带头人。基层党组织书记要主动作为、敢于担当,当好乡村振兴的领航人,工作中做到信念过硬、政治过硬、责任过硬、能力过硬、作风过硬,以更大的决心、更明确的目标、更有力的举措,促进农业全面升级、农村全面进步、农民全面发展,推动乡村全面振兴。
坡塘,一个来了可以让你找回自己的地方。
坡塘, 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