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战争中的弱势群体 · 田涛的《逃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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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国统区抗战文学钩沉 |
·国统区抗战文学钩沉之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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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起:田涛、臧克家、姚雪垠、碧野在老河口第五战区
战争文学,题材是丰富多样的.由于作家不同的关注目光、价值取向,也会有不同的写法。通常战争文学,着力于正面战场的战斗,枪林弹雨,战争的胜负,歌颂战场上英勇无畏的战士;而另一些作家则关注普通人在战争中的命运,写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痛苦与灾难。
田涛:(1915—2002),原名田德裕。河北望都人,家境贫寒。青年时代在北平入师范学校读书,并开始尝试写作。1934年在天津《国闻周报》上发表短篇小说,1936年10月在《文学》月刊发表短篇小说《荒》,被沈从文选入1937年出版的《二十人所选短篇小说佳作选》。“七·七事变”后,赴华北战场及第五战区进行抗战救亡工作,曾担任第五战区《阵中日报·台儿庄》副刊主编。其作品表现了对战争环境中人的命运的关注,对底层人民生存状态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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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田涛主编的第五战区《阵中日报》副刊《台儿庄》
1939年12月29日发表在《阵中日报·军人魂》上的《逃荒》,作者的目光关注到战争中毫无抵抗力的弱势群体,“轻伤、病号、难民”,他们手无寸铁,又饥又渴,漫无目的地走在硝烟未熄的战场上,走在烈日当头的荒凉的山地中,到处是流弹和敌人的搜索队,搜到了可疑者就要枪毙。随时都可能丧失生命。他们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们,作者描写的,正是抗战时期大量存在的真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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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2月29日田涛发表在第一战区《阵中日报·军人魂》上的短篇小说《逃荒》
赤秃干燥的大山丘,蠕动着被丢弃的一群——轻伤,病号,难民,这破破烂烂饥饿干瘦的一群。
母亲们的奶子干涸得发着皱,挤不出一滴乳汁,怀里的孩子瘦得像柴炭,露出骨骼,哭的声音很低弱……
暑热的太阳晒得没有草树的山丘发亮,腐蚀成红土或黄土的山顶上像沙漠一样发出热气,衣服都给身上的汗碱结成树皮一样僵硬的皮壳了,变成油腻污秽的颜色,鞋底磨透了大洞,迟滞疲惫的眼睛望着山尖上一朵朵白云,悠远的游移着。自从他们和军队脱了节,这一群杂乱的人群便拐进了一条崎岖的山径,到处都听见枪声,像野兽一样叫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去,这声音都使他们的耳朵感觉麻木了,天天都听到枪弹穿射过空气吼叫声,前面有这种声音,后面、左面、右面,都有这种声音,可是现在也并不感觉恐怖了,大家都在这样想:
“哪有这么巧的事,手指头一样小的东西就碰到我身上呢?”
但是,年老的妇人和男人始终在心里祷告着:
“阿弥陀佛,保佑,保佑,阿弥陀佛,还要保佑我的儿子……”
病号和轻伤的士兵弟兄们,都把军服换了便衣,装饰成难民混在破烂、污秽、饥瘦的人群里,用破布条系了胳膊上的伤口,血凝结成紫黑颜色,把胳膊用绳子套在脖颈上;腿部受伤的士兵,撑了棍子和树枝移动,有的头上包着一块蓝布,红头金苍蝇成群的跟随着他们的伤处飞绕。人群中又几个没有换便衣的病伤号,路上遇到一次敌人骑兵,给敌人用绳子捆去,用马载到村镇里去焚烧了。还有些路上患了疟疾的人,现在怎么样了?谁都不晓得。有被流弹击倒的人,也便被人群丢弃在后面……敌人的枪弹时常从他们背后击过来,有时间忽然从山坡上竖起一群端枪的敌人,许多黑林林上了刺刀的枪口瞄准着他们的胸脯:
“不准动,都举起手来!”
于是,这群毫无抵抗力的人群,胳膊像树林一样的都竖起来了,头上戴了绿色钢盔的鬼子们,旋动着他们那对鬼祟的眼睛,手里的马刀闪出光,端详他们每个人的面色,命运不济的人就被拉了出去,在草地上排成一行,用机关枪吐吐开了花……
“嘘……”东庄老头子又在人群里吐出一口长气:“阿阿弥陀佛,阿弥佛也不灵啦,东洋鬼子这么不讲情理呀……”
噼啪,噼啪,……
背后那嗡嗡的刷过空气的飞叫的声音传过来,这人群的脑子便什么都不想了,阳光也不放光了,人们像旋风似的飞跑,绕过田径,尘土飞扬着。
东庄媳妇的头缠着一块黑布,两只眼睛哭得像红桃,她也枯瘦得露出骨胫。
“水塘里有水,快弄一点来灌灌这老婆儿吧!”
一个难民说。
四十岁光景的一个男人,从一棵古树旁的死水坑子里去弄水,死水坑子里有鸽子粪、鸟屎,腐朽的布和腐烂的草根,给太阳一蒸晒发出臭气,这四十岁光景的男人用两张厚厚的手掌伸进臭水塘去,捧了一点污秽的泥水回来,往晕倒在路旁的老婆子嘴里灌进去,老婆子居然醒过来了,有个人把她抬到树荫下去,再灌她一点,她咳嗽起来,脸上挂着泪珠:
“我死也不走了……”
“不走,这里没有饭吃,你没有看见四面都是大高山呀!山上还有豺狼……”
四十岁光景的男人是老婆子的丈夫,胡子痉挛地咆哮着。
树荫里又坐下一个妇人来,用衣襟扇着脸上的热汗,也叫苦连天的说:
“哎哟,阿弥陀佛,让我走到哪里去?就死在这山里算啦……”
黄色灰尘弥漫下的人群蠕动了,零落在后面喘着气的人便又赶了上去。就连那中了暑的老婆子也被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携住手,在阳光烤晒得像火焰一样闷燥的山湾里移动着。
道路,就是一道山坡,又伸进山谷里,再翻上了一座高大的山岭。
人群顺了小路经过山岭,山上忽然一阵红头金苍蝇被他们惊动了,嗡嗡地叫着飞起来,墓里爬着两条死尸,被太阳蒸晒出臭气。人群被吓住了,不敢再走,每个人的头发都仿佛竖直起来,绕道另一旁的山下去了。
山下又是沟路,两旁都是高得骇人的峰壁,山上又是那些看厌了的松树,该诅咒的茅草,山沟里是干涸了的水道,有黄沙,青岩块,圆滑的石路……
松树林里忽然发出嗡嗡的声音,从一株松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子,这人背着一支枪,两只眼睛像野猫一样发出光:
“你们别走啦,前面有鬼子!”
大家都睁着惊愕的眼睛,望着那个人,后来那一只野猫眼睛的人自己介绍是游击队员,人群里才仿佛寻得一条生路似的,每个人的心里都闪出一条光辉。
松树林里又走出几个游击队员来,满脸露出和蔼的颜色走来,把他们引上另一条小路,翻过两座山岭,发现一个篱垣倒坍的小村庄,满目疮痍,房屋里没有一个居民,墙壁上写的标语,也是用黄泥写的。草屋子的顶子和剩余的墙壁到处都是洞口,树下堆积着马粪,苍蝇们在粪堆上缭绕着,进了村庄,发现更多的游击队员,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像野虎一般健康结实,眼睛像狼一样发出锐利的光。
暮色渐渐苍茫了,破破烂烂的难民群今天夜间就宿在这个村庄里,山影的颜色变黑了,村里郁沉沉的,什么都被黑暗吞埋了,只有从山头吹送下来的风摇动了树木和荒草。
火把燃起来了,照见了拿枪的结实的小伙子们和难民们谈着他们那些兴奋的游击故事,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光,但是那些千辛万苦跋涉而来的难民们,早已沉沉在疲倦的酣睡里了。
夜,在黑夜,火把还在燃烧着。
20世纪50年代初,田涛(右)与于黑丁(左)、李蕤(中)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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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田涛家庭遭遇唐山大地震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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