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殉美者
------余易木和他的作品
辛茜
当我们翻开当代中国文学史书写着现实与梦想的篇章时,有两位青海作家的名字是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的。一位是已经名扬中外的诗人昌耀;一位是还不曾被人们完全了解的小说家余易木。
与余易木先生同龄的许多人可能不会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张守仁先生编发在北京《十月》杂志的短篇小说《春雪》和中篇小说《初恋的回声》这两部作品,在中国文坛引起的反响,更不会忘记当年“伤痕文学”在中国人心灵深处引起的强烈阵痛。而余易木先生创作于70年代初的小说《春雪》和《初恋的回声》却早已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艺术和思想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痛苦的十年岁月离我们越来越远,余易木先生离开人世也已经有十余年了,但是,不容我们忽略的过去和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历史及历史的经验,是需要我们勇敢面对,清醒审视的。而在今天,回忆余易木先生生活过的岁月,拜读他生前未能与读者见面的遗作,不仅仅是对这位饱受苦难、寂寞孤独、才华横溢的作家的深切怀念,更重要的是通过他充满忧郁,伤感生动的现实主义作品回顾人类自己的过去,面对我们所生活的时代的悲欢离合。
在他去世多年后,余易木先生的作品得到了原青海省文联主席樊光明先生、青海省老作家王贵如先生的倍加关心。还有一些外地的学者和作家也寄予厚望,希望能够尽快使先生的作品结集出版,让青海文坛上这样一位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快要被人们淡忘了的作家的作品能早日与读者见面。当时,我连续三年申报选题,承担了编辑出版余易木先生这套书的工作,在此过程中,我尽我所能,保持了余易木先生生前所有作品的全貌,因为,余易木先生生前不喜欢编辑擅自修改他的文章。这其中,原《十月》杂志副主编、著名作家、翻译家,在《十月》杂志第一次编发余易木生前作品的张守仁先生也表达了这个想法,但是,他还是非常理解我在必须的时候,稍作改动,而且为这套书的编辑出版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和支持。不仅为这套书做序,还在百忙中为我提供余易木先生的旧作,几次和我通话,询问出版事宜,为我解读余易木先生的作品,回顾余易木先生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他说,当他第一次见到余易木的时候,他曾经为余易木年轻俊美的形象震撼。他说,那真是一张让任何人都会为之惊叹的内秀、漂亮、充满魅力的面孔。但是,余易木留给人的更多的印象,却是一副不修边幅,憔悴瘦弱、失意落魄的模样。
作为这套书的策划者和责任编辑,我不仅深感责任重大,并以能够为余易木编辑出版这套书而感到荣幸和骄傲。更重要的是,当我接过余易木先生的书稿,特别是长达7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荒谬的故事》的手稿,一遍又一遍阅读、校对,付梓印刷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完全沉浸于作品生动的情节、感人的故事,并被他字里行间所蕴藏的深厚的、寂寞的、无助的,人类之情感所震憾。看稿的日子里,我常常以泪洗面,甚至泣不成声,过去好久才又想起校对的职责。很长时间后才能从作品浸透着无限惆怅、无限哀怨的情结中解脱出来,为我能够在今天这样明朗的晴空下自由地生活而感到庆幸。
由青海人民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余易木系列作品,包括他创作的短篇小说《春雪》,中篇小说《初恋的回声》,长篇小说《精神病患者或老光棍》和《荒谬的故事》。其中,前两篇小说已经在他生前发表,长篇小说《精神病患者或老光棍》于2003年由《青海湖》文学月刊连载,只有长篇小说《荒谬的故事》从不曾与读者谋面。甚至当80年代中期,喜爱并高度评价余易木作品的张守仁先生来青海西宁,提出想看看这部作品时,余易木都没有同意。余易木生前对自己的作品要求甚高,自己不满意时绝不示人。
按照现今人们的生活节奏,这部作品的阅读量是比较大的,但是,假如你能够耐心地读完这部作品,并仔细品味小说所描绘的故事情节,甚至显得过于冗长的对话,你会懂得,余易木之所以如此珍爱、如此看重这部作品,就是因为他已经把他的灵魂和希望连同失望一起倾注在了他的这部作品里。
这是一部值得认真阅读的作品,正如余易木先生在这部作品中谈到文学艺术的意义时所说的那样,在绝望中,这部作品同样能够称得上是艺术杰作,它唤醒了人们的希望,在痛苦中给人们以安慰,是余易木悲苦生涯中最忠实可靠的伴侣,并忠诚地表现了那个荒谬时代人们真实的、细微的生活。
对爱充满了幻想与绝望的余易木,尽管过着忧郁的生活,但他依旧是一位清醒的浪漫主义者,这是一位文学艺术家具备的可贵品质,在作品中为了拥有重新涌起在他心头的真实的爱,主人公全身心地投入,当现实又一次令主人公牧之对爱对生活感到完全绝望时,他依然保留了最后的优雅和自尊。作品中,那个可爱又让人同情的女主人公邓函是余易木心中所爱的美的化身,也是他对那个时代最大的遗恨。作为一位文学艺术家,余易木的作品和品格难能可贵地保留了他正视苦难,拥抱快乐,永远也不忘记人类之爱的优秀品质。
我想,如果我是作品中的人物,我也会深深地爱上牧之的,但是,我同样不可能肯定,我是否有勇气能够和作品中的男主人公一起踏上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就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阅读作品的时候,我常常会把作品中的主人公牧之与真实的余易木联系起来,想到现实中的一切。我觉得,当读者了解了余易木本人,知道了他被划成右派下放到青海后的生活和饱受的精神磨难时,也一定会产生像我一样相同的感觉。因此《荒谬的故事》以及他的其他作品所具有的感染力不仅仅是艺术的力量,更是那个时代非常真实的、现实生活本身的力量。
我们需要时刻反省我们自己,反省我们的过去,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前进。小说中的主人公说,他虽然生活在别人眼中极其艰苦的青海,可是他爱西宁周围静静的群山,爱西宁那单调而深沉的美。他是一位能面对自己的境遇,并洞悉深刻的、有思想的、有价值的东西的作家。他的作品承担了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的社会职责,有助于人类回顾自己的过去,出发点是人,归结点也是人;而他对于人类精神世界的那样得细腻和生动。它符合人类的本性,令我们不得不认真地审慎自己描写,特别是对上海市井生活的描绘和对人性的体察,又是,并通过他所描绘的那个特殊年代的故事,让众多的人思考这个时代同样存在着的矛盾与痛苦。
在余易木先生的系列作品终于与读者见面的今天,当我从作家、评论家古耜老师那里知道,目前已经有很多专家、学者开始关注余易木先生及他的作品的时候,作为这套书的责任编辑,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我期望有更多的人读到他的作品,更多的人能够理解他,并记住这样一位极有才情的作家。同时,也非常庆幸,自己能为这套书的出版尽了一点绵薄之力。余易木先生在世的时候我无缘与他长谈,可是,现在,我愿看到他在地下微笑,尽管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忧郁。
200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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