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逸事》四十五章  逃难

话说起炎负气出走，才锦知道后十分恼火，恨儿子枉读了多年的诗书，连为人子婿为人父的道德都不讲。他装好了一担米面鸡蛋，亲自挑过了山，送到香桂家里。父为子隐，他没有对亲家讲实在话，只说起炎不知道香桂生得这么快，突然被同学邀走了，三天五天怕回不来，请亲家多原谅担待。圣福说自家人好说好说，三五天回不了，十天半月总能回来，他回了你叫他早点过来就是。

　　才锦走后，香桂才把小两口吵嘴的事告知了父亲。圣福虽然对起炎非常生气，却只好转过头来安慰女儿，说年纪轻的人大多卤莽，以后老辣些就不会这样了，他要是过几天回来，你不能再和他怄气，要好生商量，怎么样把小孩儿做满月请客这件大事办好。家中不和外人欺，他与你争吵和外出的事我们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香桂嘴上答应，心中自然很不愉快。

　　等了三、五天没回，十天半月没有回，眼看满月就到了，根党亲友倒过来责问圣福，以为他不办酒席请大家了。圣福无奈，只好按时把客请了。

　　喝酒的时间，人们自然要问到起炎哪里去了，圣福只得一味敷衍搪塞。英训冷言冷语地借人家的口气问：“别人问我，是不是起炎说这孩子不是他生的，才借故躲避，整个月都不回来的，我该怎么说？”香桂待要顶撞他，又没有正当理由拿得出来，跑进自己的房间，用被子蒙住头痛哭了好久。

　　起炎兴冲冲地回到家，已是傍晚，正撞上父亲做工回来。父亲问道：“你还记得家？”

　　起炎一时未弄懂父亲说话的意思，没有回答。母亲说：“世界上哪里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你赶快到雷家去，给外父母和香桂赔不是。”

　　起炎以为父母只向着自己，歪着脑袋说：“谁叫她不听我的话，要回去生的？我不去！”

　　从记事起没有打过他的父亲拿起尚未放下来的长长的竹尺，照着他的脸，“啪”地狠抽了一下，嘴里骂道：“你不去？你不去老子我今天就打死你……”

　　起炎没料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不知所措。起稳赶紧过来，把弟弟架了出去，好说歹说，送他过了龙坳岭，望着他下了山，自己才转身回去。

　　见起炎回来，叫了声外父，圣福倒想开了，连责备的话也没有说，吩咐金凤重新做晚饭让他吃了。美娇把孩子抱了过来，让起炎看了。看到孩子的确长得可爱，起炎心里挨父亲打的气消了一点点。香桂心里实在不好受，没有理睬他。

　　夜晚，睡在床上，许久没有和妻子亲热的起炎忍耐不住，要动手动脚，香桂说：“你还好意思找我！我身子还没干净，你滚开！”使劲地把他推开。起炎发起火，欲来横的，香桂喊道：“娘，你快下来！”金凤没有动脚，只在楼上答应说：“好，我就来，有什么事？”起炎不能得逞，放开香桂，肚子里的火没有地方发泄。

　　第二天，吃了早饭，美娇又抱出孩子，来到前厅。隔壁称做大姣嫂的女人来借手磨磨点玉米，她放下畚箕，抱过孩子，爱不释手，吻着小脸蛋，心想和大家一样恭维孩子象父亲总是不错的，便开玩笑说：“这个宝贝，看这小脸多结实，一脸的横肉，好象你的爷啊！”

　　这一句话，起炎听成是骂他，一腔的怒火被点着了，再也按耐不住，竟然张开右手，用足力气，对着孩子水一样的小脸，“啪！啪！”地连打了两下！

　　孩子“哇！”地一声，哭得缓不过气来。大姣嫂、圣福、金凤、美娇全都怔住了，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别人如此打这个小孩，不用说，大家会上前拼命的，可是，现在，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香桂从里屋奔跑出来，立即和起炎扭打成一团。比起起炎，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打不痛对方，只是把他的头发撕扯下几绺，脸上抓了几个爪痕。起炎却不手软，朝她的上身狠揍了不少拳头，最后，一只手抓住她的左乳，用劲一拧，四根没有剪指甲的尖尖的手指，活生生地挖进了胀鼓脆嫩的乳房。

　　乳汁和着鲜血泉水般地流淌了出来，香桂痛得昏死了过去。

香桂的左乳房破溃发炎，化了脓，经过才焱姨父精心调治，控制了感染，伤口总算愈合，但是乳腺损伤萎缩，彻底地坍塌了下去，从此以后，她只能用一只*哺育她的孩子。因为发烧吃药，另一只乳房也没有奶水，孩子饿得整天哇哇直哭，只好以米汤代替喂养。

　　一家人正揪心的时候，英训冷言冷语地说：“你们谋来个大屋场的文人，兄弟多势力大，算计着来欺负我，却不料欺不了别人，倒过来欺负了自己，全是活该！”

　　圣福坐在香桂的床前，父女俩相对默默地流泪。圣福内疚没有替女儿把好关，招了一个恶鬼一样的男人；香桂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葬送了自己也连累了一家人。圣福托了人前往大屋边，央求起炎退婚，把香桂休掉，但是起炎不肯。在父兄亲房人等的劝说下，起炎向香桂认了错，然而仍坚持自己的主张，要香桂把孩子带到大屋边陪他教学。香桂父女知道起炎的认错算不了数，以后还会故伎重演，但是在那个年代，妇女的命运，不是攒在自己的手中，妻子除了服从丈夫，别无他法。

　　有香桂在学堂，代得了课，起炎经常抽出身来，去袁科长介绍的谱局走走。谱局里只有抄写、收钱算帐、料理自己几个人的生活几件事，可以慢条斯理地做，一个月能完成的事做半年一年也行，没有人催着逼着，原有的人应付都绰绰有余，不需要起炎插手，他去了以后，主要的工作是邀几个人打麻将。起炎的麻将打得精，人家又逢迎他，只让他赢不要他输，三分一圈五分一局，他一天也常能赢好几块钱，所以他乐此不疲。他离开学堂期间，对香桂的控制并没有放松。他请了人帮学堂烧火做饭，照看孩子，香桂要回雷家的时候，不让香桂把孩子带走，这样，香桂只好去了立即就回来，不敢陪父母过夜。学堂的收入，通常年头收一小半，大部分到年底收清，他把香桂该得的留到年底付，香桂就成了他雇佣的长工。

　　香桂对这些一直忍受着。她听父亲的话，父亲说，起炎是你的丈夫，管你是应该的，你一定要顺着他，不要让他抓住你的错打你，把你打坏了打死了，我就没法活，你就是不孝，对我来说，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最近，得知父亲生病，躺在床上起不来，香桂心急如焚。央求把孩子带回去多住几天未获批准后，她破天荒地在家住了两夜，亲手侍奉父亲汤水，父亲赶她也不走，而且，她也想起炎把孩子送过来，让父亲看一看久别的孙子。起炎留住孩子，整日喂些米汤或盐水，孩子哭闹得太厉害，谁也哄不住，只好依照大嫂的话，亲自抱着孩子过山，送给香桂喂一次奶。圣福不舍得孩子立即就走，对起炎说，今天天晚了，你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这边住一夜，明早晨和香桂一起过去就是。起炎本来就想让香桂一道走，于是便留了下来。听说后面几家有打麻将的，吃过晚饭，他就出去玩牌去了。

　　香桂既舍不下孩子，也舍不下父亲。左思右想，再也不愿屈从于起炎，没有同父母打一声招呼，抱着儿子，没有打火把，摸着黑，顶着风，也不怕豺狼鬼怪，唯一害怕的是起炎来追赶，从山上的小路翻坡越涧到了何家外公家。外公已过世多年，但嫡亲的表兄表嫂都是特别贤惠的人。他们留下香桂，并派儿子每天到路口张望，告诉他要是发觉起炎姑父来了立即回家报信，好早把香桂母子藏起来。

　　起炎打牌打到黎明散场，回来不见了香桂母子，立即暴跳如雷，满村子到处搜寻，没有找着，就过来追问圣福把他的老婆孩子藏到哪里去了。圣福生怕女儿寻了短见，急得快发了疯，见起炎又来相逼，再也冷静不下，爬起身来，提了一把砍树的斧头，对起炎说：“我女儿肯定是出了事，我不想活了，和你拼了罢！……”

　　起炎不敢和老外父拼命，一边逃跑一边气势汹汹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我叫你狠，等我回去拿铳来打死你！……”

　　金凤和美娇好容易才把圣福拉回到床上。

　　表兄表嫂探知起炎走了，忙递了个信给圣福，说表妹安然无恙，叫他们别着急，圣福才放下了心。香桂藏了五天，起炎一直没过山来要人。圣福父女猜测起炎那边可能父兄都不支持他，失道寡助，一个人单独地不敢来闹事，香桂才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