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8/mw690/004iU9Bbgy6FJAxyx9R27&690| 一缕茶烟透碧纱：有关气味的记忆" TITLE="酒色财气 | 一缕茶烟透碧纱：有关气味的记忆" />

文/蒙页

饮水词多软而无力，偶有佳句，却顿如素描笔划，明晰透彻。这一句七个字，纯是视觉描述，使人眼前一片轻白浓绿，带出那股不浮纸端而又暗萦心绪的茶香。

我喜欢女人用男式香水。那些一味甜腻妩媚的女香，与新贵炫富一样尴尬可笑。女人的轮廓应当用稍硬朗的气味勾画，而不是挂一个上书“女性化”的牌子在外面晃荡。更何况香水作用在不同体质体温上的效果都不同，女性的本味与中性至男式的氛围才能碰撞出最精彩的深邃。曾经有一位男性长辈的女友，人娇小瘦弱，眼媚如丝，一派江南水漾的柔韧，发尖拂过之处却总飘著古龙水的味道。她教会我品茶当趁水还烫口时含在嘴里，舌尖上翘略捋一捋，茶香便充斥口腔了。张岱的惠泉雪芽我从来不得要领，这位女友所教的小技却至今受用。而今长辈已为人父，不知她可在别处仍旧让刚懂事的小女孩惊叹。

前年好不容易等到店家清仓打折，屯了几瓶 Floris 89，到现在也还是最让我心安的百搭香。同门的茉莉香也相当不俗，没有寻常的死甜，倒带一点沉息。传统英国人内敛，造的香水都闷骚无比，恨不得同时万分挑逗又生人勿近。琥珀是男女通用的，暖而丰盈，只是近年好些的精油越来越贵而难得了。原来法兰克福有间老店，自配的琥珀精油最是醇厚。店面在全城屈指可数的一栋战前遗楼的半地下室里，昏暗陈杂，墙上地下铺满绒面皮草，满橱药罐子一样的精油瓶，若是冬天墙角壁炉里再映着火光，便活脱脱一个中世纪的梦。店主也不像是真人，茂盛的花白胡子拖到胸前，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年岁几何，咖啡壶里永恒弥漫着牙买加朗姆的味道，装精油的时候给你看他刚从叙利亚或是埃塞俄比亚搜罗来的罗马宝石。

后来我回去，再也找不到他了。据说终于退休了。

种种平常话，气味总归是一章逃不开情色的记忆。

最让人没有抵抗力的，其实是洗干净之后再经太阳曝晒过的衣服的味道。每次头埋在那个人肩膀上，年轻的体温穿透薄薄的衣料涌上来，把那层味道熏入鼻端，整个人便当场融化掉。这样单纯无害本该承载童年午睡记忆的味道，却被我固执地认为是男性性魅力的必要条件。从青春期挥汗如雨的篮球场边，到如今陌生拥挤的车站人流中，肩膀来来又去去，牵动我的却是同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那是需要皮肤的温度来支撑的味道。每每缱绻之后，嗅到自己皮肤上都是适才缠绵的气息，对方留下的印记。那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混合的幻觉，以至有时明明早已时过境迁了，还是会在某个恍惚的瞬间捕捉到一闪即逝的似曾相识。

恋爱中情人身上散发的所有温度气息都是催情剂，一寸一寸地摧毁你的心理防线。有时候想想，都不知道自己爱上的究竟是那个人，还是人走茶凉之后，枕间袖口留下的那个人的味道以及那味道诱发的那点逃不开的悲剧情结。

气味在记忆中的停留，甚至已经成了不同地点城市的名片。不断的逃离流散之间，那些种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填补了对故乡的定义的缺失。珠江出海口那个前身是渔村的小城，年年台风季前，闷热的晚间空气里都带一股海面飘来的微腐的咸腥，风起之后，又是骤然清凉下来的混著树叶与泥土芬芳的水汽，还有被雨打落一地的紫荆的清冽；粤东山区的村落，巷子里伴着炊烟升起的是家家都烧的煤球的沉香；苏北淮河边那个永远郁郁不得志的老城，街头徘徊著冰糖葫芦的甜香与炸臭豆腐的油腻；巴黎地铁站墙角的酸臊；佛罗伦萨小巷里的烟熏火腿；成都华灯初上时咕都都冒热气的辛辣；以及我每次回德国，出机场迎面扑上来的那股恍若隔世的咖啡面包香。

如此，气味成了记忆中一个又一个的符号；符号背后的种种欢欣雀跃，如意不如意，迷恋撕扯，意气沮丧，流连不舍，失落追寻，都随著年岁逐渐淡去，只剩下气味，穿透记忆的窗纱，在时过境迁的某个瞬间提醒我们：

对，就是这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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