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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宫散兮彩云，鲸海飞兮黄尘，铜山渺兮寂寞，玉峰美兮嶙峋。占西江之上郡，表南纪之孤青，揽神秀于磅礴，通仙灵于杳冥。割晨昏而轶云雨，薄光景而生风霆。登之者，若广寒八万户之玉宇；望之者，恍巫山十二峰之翠屏。

余尝攀萝绝涧，系马西风，断苍崖之秋骨，舒一笑于奇逢。攀危巢于栖鹘，附垂翅于冥鸿，发孤啸于崖端，振万籁于笙镛。但覩夫华盖倚天，芙蓉削玉，清霜利锷，剑插秋寒，初月修眉，黛横空绿，其瑰伟万状而东连者，非临川诸山列于前者乎？重滩来远，千里如泻；烟消两峡，隐若垂虹；雪立风涛，疾如走马。行祠候龙女之暮归，别路泣骊驹之晚驾，其蜿蜒百折而南委者，非章贡之经流绕其下者乎？西连石霜、百丈之奇，北挹閤皂、宝金之秀，或宽而陂陀，或卑而培塿，莫不瞻仰其先后。罗列乎左右，则诸山耸处之尊，真足以配南山不崩之寿也。方将临飞梁、凌绝顶，穷玄微、入溟涬，抽石室之藏书，校黄庭之内境。

俄遇鸿濛先生、虚无诞叟，身佩苍精，手扪落斗，或处静而寄嘿，或谈空而说有。相与吐罗宿之奇胸，骋悬河之辩口，候紫气于青牛，叹浮云于苍狗。诞叟起揖于先生曰：“子亦通玄者也，独不闻清江玉笥之山乎？夫洞之天者三十有六，而法乐固为第一；地之福者七十有二，而郁木固为无匹。盖天作而地藏，宜鬼没而神出。今子以凭虚吊古之才，拔俗出尘之质，不游于玄都千树之时，而访于昆明劫灰之日，何其异哉！仆固鄙人，请告山川风物之美，宫室羽仪之丽，悉耳目之所及，庶几发吾子之蒙而祛吾子之蔽也。”

“在昔此山，卓卓太古，究其根盘，罔知几许。锡以太白云台之名，杂以群玉秦望之所。崟岑岪郁，峥嵘险阻，嵸（上山下總）岋，岈峋嵝。蟠者如龙，踞者如虎；方者如屏，圆者如筥；断者如帛，续者如组；高者如立，下者如俯；呀者如吞，突者如吐；平者如削，起者如舞；向者如斗，回者如顾。千奇万状，不可遽数。其上则小山丛桂，漆圆大椿，松桧栝栢，椅桐栗榛。大余连抱，深踞重坤；夸条幡纚，布叶铺芬；昂霄耸壑，雾合云屯。白日而蛟虬动，微风而笙歌繁。

禽则出穴雏鹓、衔书神雀、黄鹄白鹇、金鸡玄鹤、旋日驾鹅。鸹鸧鳷鹊，呈其吐绶，名之捣药，云彩星驰，风毛云落。或翔而集，或俛而啄，是皆逾岷越障，离瀛度弱，不远伊迩，于焉兹托。其下则玉芝葳蕤、瑶草绿缛、葭若麝香、荃兰甘菊、芎鹤化、金铃罂粟。抏紫茎、扬清馥、耀群芳、骇众目、披幽崖、施中谷。煜煜猗猗，青青郁郁。兽则驯虎飞猱、麝香麂鹿。或献果而攀萝，或卖杏而收谷；或食乎野萍，或眠乎石竹。余则五色之毛、千里之足，茂先所不能知，《尔雅》所不及录，莫不肥大蕃息，络绎驰逐，以寝以吪，不瘰不瘯。

水则三溪八池，七潭六源，丹砂之井，玉醴之泉，服之可以永寿，饮之可以成仙，潏潏滈滈、澄澄涓涓，光极晓镜，声弹夜弦，练横瓴泻，支分蔓延，决而为雨，积而为渊。溉田百顷，衣食之源。然后触穹石、赴奔川，东汇彭蠡、同归海门。其中则蛟龙龟贝、鰋鲤鳙鲢，比目之魼、缩颈之鳊，沙蛤海蚌、明珠出焉。亦有群飞属玉、并浴文鸳、双凫乘雁、鸣翠舞鹍、苍鳞秀羽、举一漏千，莫不集于浅濑，浮于清涟，唼嚼乎菰蒲菁藻，栖息乎菱芡藕莲。

建宫室则度其隰原，拔斯柞棫，爰命工垂，乃程匠石。巧者献能，勇者效力；千夫云从，万斧雷击。凿石而龙门空，斩木而虎穴赤。发岭表之瑰材，集江南之佳植，倏鬼设而神运，不一朝而山积。于是宝图呈于坤灵，玉梁降乎天宠，仿配极之玄都，列飞霞之画栋。翚翼宇而欲翔，螭负楹而不动。华榱引明月于璇题，藻棁缀浮云于朱拱。露阙角之苍龙，啄簷牙之丹凤。表以承天大秀之崇，侈以天德乘光之竦。参错乎，万象之鳞次；仿佛乎，九重之星拱。观其重观叠楼，右坪左墄，飞甍惊海色之摇红，铅砌镂琅玕之连白。窗绮疏而结钱，带金釭而衔璧。聚天上之星辰，隔人间之风日，周河汉之昭回，顺阴阳之阖辟，宜上帝之高居，近天颜之咫尺。

至若黄道雨晴，瑶阶尘软，翠蕤下玄武之旌，鱼钥起寥阳之殿，羽衣翻仙子之霓裳，雉尾拥宫人之彩扇。耀孤鹤于金茎，鸣八鸾于翠辇，鱼龙舞九奏于钧天，鹓鹭肃群真于旒冕。济济乎山泽之癯，昂昂乎珪璋之彦。降笙鹤于缑山，来舄凫于叶县。无非讲道德于元文，咒长生之秘典。玄霜杵月，臼带香残，丹气成虹，炉存火炼。进麟脯之新奇，集龙根之宛转。冰桃斗瓜枣之筵，银瓮锡葡萄之燕。又何必慕弱水之二神，此尘世之所常羡也。

钟其精英，发为人杰，其方平重厚，故为人也；沉毅而富才，峭直孤高，故为人也。磊落而多节，远而九仙烨尔之名，近则八祖森乎其列，故孔梅沈谢之群流，历秦汉唐宋而烜赫。访遗迹则魏氏之瑶台，何君之石窍，台耸东华赤谷之奇，谷隐彤霞丹阳之奥。箱峰蔓草之似袍，墨池寒藤之学草。刘通慕仙箓于徒闻，夏禹惜神樏之未造，涪翁仅吟于仿佛，叔夜敢侔于醉倒。逮及累朝，举由其道，银钩赐金榜之镂题，宝箓降御炉于恩诏。信为古今之名山，非遁世延年者莫能到也。”

言未卒，先生乃欣然而笑曰：“子诚知管晏之齐人，识昭宣之秦客。但夸夫山川之为美，而不知河山之带砺也；覩宫室之为盛，而不知两都之旧制也；羡木石鸟兽之同群，而不知斯人之为贵也；慕辟谷延年之可尚，而不知所恶有甚于死者。夫达人之大观，曾何足以芥蒂，虽杀身以成仁，真不亡而日在。且夫天人物我，本同橐籥，聚则成形，散归寥廓，高为星辰，低为河岳。故箕尾坠而傅说亡，尼山祷而圣人作，二伯生而崧岳降其神灵，三苏出而眉山为之萧索。相业应乎旁求，王迹寓于笔削，为藩翰于西周，著文章于东洛，是皆保海内之安危，兼天下之忧乐，岂效乎没世无闻，但忘情乎丘壑？且子不闻蓬莱方壶，远则远矣，而楼船之药未返，滈池之壁已遗；茎台井干，高则高矣，而茂林之石马无声，柏梁之金人有泪，是二君者今安在哉？今欲与子窥九嶷、登太行、上会稽、探禹穴、泝昆仑、观澥渤。追太史之奇踪，续前人之遗烈，挽壮士之天河，洗中原之战血，然后对礼乐于丹墀，进舆图于天阙。则下视玉笥之山者，何足比于一发也哉。”诞叟闻斯言也，狼顾鼠拱，莫知所措。

夕阳兮在山，碧云兮欲暮，余乃拾铜雀于残烟，分玉蟾于坠露，倚桂树之秋香，遂登高而作赋。

释：

本文选自文渊阁四库本《金文靖集.卷六》，全文共2049字，为明朝人金幼孜所作，是古代已知的篇幅最长的吟咏玉笥山的赋，与元代揭徯斯的《玉笥山歌》同为歌颂玉笥山诗赋中的上乘佳作，堪称“玉笥双璧”。本文创作的具体年岁待考。

作者简介：金幼孜（1368—1431），名善，以字行。明江西新淦县（今属峡江县罗田镇徘山村）人。建文二年（1400）进士，初授户科给事中。成祖朱棣即位，归附，以翰林检讨入值内阁。成祖五次北征漠北，幼孜皆从，颇受成祖礼遇和信赖。

永乐二十二年（1424）7月，明成祖亲征回师至榆木川驾崩，金幼孜与阁臣杨荣、太监马云因六军在外，故决定秘不发丧，由杨荣先赴京师报丧，幼孜则护送成祖梓宫回京。杨荣至京计程七日，其间一切诏令皆出自幼孜之手，故民间有“七日为君”之说。

仁宗即位，进户部右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不久加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洪熙元年（1425），晋礼部尚书衔，归乡省母。仁宗皇帝特赐敕命，赠其祖金仲卿、父金守正皆资善大夫、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如今其家乡仍保存有敕令碑。旋遭母丧。

宣宗即位，诏起复，与修两朝实录，充总裁官。宣德六年（1431）十二月十六日卒，享年64岁。赠荣禄大夫、少保，谥号“文靖”，敕葬巴邱暮膳山。

幼孜简易静默，宽裕有容，眷遇虽隆而自处益谦，把自己的燕休之室题名“退庵”，时人赞为“得大臣之体者”。著有《北征录》二卷，后人辑录《金文靖集》十卷。

玉笥山：位于今江西省吉安市峡江县水边镇新县城西约3公里。相传汉武帝南巡时，路过此山，天降玉笥．遂称玉笥山。玉笥山方圆40平方公里，峰峦连绵不绝，自北向南有覆箱、太白、元阳、送仙等32峰。玉笥山自秦代以来，历为方士、道士修真炼丹之所．。成为江西道教名山。唐代杜光庭《洞天福地记》中列为“第十七法乐洞天”、“第八郁木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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