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管理理论成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泰罗在他1911年出版的《科学管理原理》一书中提出, 企业的科学管理就是用科学化、标准化的管理方法代替经验管理, 以达到最高工作效率, 开创了科学管理的先河。法约尔在1916年出版的《工业管理和一般管理》一书中将企业的管理职能与经营职能分开, 从经验中提炼出劳动分工、统一领导、个人利益服从整体利益、创新精神等14项管理原则和计划、组织、指挥、协调、控制等5项管理要素, 对今天的企业管理理论仍具有重要影响。随后, 西方管理学者从不同角度出发, 又相继提出了行为科学理论、决策理论、现代管理过程理论、系统管理理论、经验主义理论、管理科学理论、战略管理理论和权变理论等, 建立了企业管理理论的科学研究方法。企业管理理论是对企业的计划、组织、指挥、协调和控制等一系列管理实践活动进行观察、概括、试验和抽象后得出的科学结论。

我国的企业管理理论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得到了发展。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将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标志着中国从此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理论来源于实践, 又反过来指导实践。改革开放四十年来, 中国的企业管理理论与企业管理实践相辅相成, 取得了许多创新和突破, 但尚未形成一套完整的基于我国国情的企业管理理论体系。究其原因, 一是长期以来我国的企业管理主要是向西方学习, 基于本土特色和传统文化的管理理论研究相对落后;二是我国的企业管理理论研究起步较晚, 研究角度和方法还比较分散, 缺乏对每个角度持续深入的系统挖掘。因此, 本文对改革开放四十年来, 我国企业管理理论的相关文献进行归纳和综述, 旨在为企业管理理论体系的形成提供一点参考。

本文将文献分成四个时期进行总结, 与改革开放的四个阶段相对应。在改革开放的每个阶段, 党的重要会议和决定都对企业改革做出了全面部署, 推动国有企业改革和民营企业从无到有, 促进我国企业管理水平不断提升, 企业管理理论研究呈现阶段性特征。第一阶段是从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 到1991年党的十四大召开前。该阶段企业改革以“放权让利”为主, 企业管理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提高经济效益上来。这一阶段我国的企业管理理论主要以借鉴西方先进理论和恢复管理学科建设为主。第二阶段是从1992年党的十四大确立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到2001年党的十六大召开前。该阶段确立了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 并按照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方向, 对企业实施“抓大放小”。这一阶段我国的企业管理研究主要以市场化转型为主。第三阶段是从2002年党的十六大提出建设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到2011年党的十八大召开前。该阶段允许非公有资本进入法律未禁入的领域, 企业投资自主权逐渐扩大。这一阶段我国的企业管理理论多探讨企业管理的现代化手段。第四阶段是从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全面深化改革至今。该阶段提出推动企业管理创新、激发企业内在活力。这一阶段我国的企业管理研究更注重理论创新和本土化问题。

这一阶段我国学者批判地吸收美、日等西方国家的先进管理理论, 为我国的企业管理研究提供了有力借鉴。周叔莲 (1980) 对美国的企业管理理论进行了考察, 认为这些理论既体现了“资本主义剥削的最巧妙的残酷手段”, 具有阶级性;又反映出美国管理的高度社会化、管理教育的发达、以及对电子计算机等先进管理工具和运筹学等先进管理方法的充分利用, 具有科学性, 处在更高的阶段, 值得我们有分析地学习。杨海涛 (1985) 研究了美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兴起的比较管理理论, 认为其阐明了世界各国企业管理理论和实践间的异同及相互影响, 揭示了企业管理的一般规律、特殊现象和未来趋势, 克服了企业管理研究中的狭隘性、片面性和孤立性, 应以科学的态度认真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比较管理学。黄孟藩 (1980) 认为, 美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后涌现出一大批跨国公司, 要求企业在管理上更能适应外部环境, 需要建立满足现代管理需要的理论, 因此出现了“系统论”和“权变论”两大思潮。前者醉心于对过去各学派兼收并蓄, 寻求普遍的管理原则;后者强调随机应变, 主张针对不同情况, 采用不同的管理方案。但两种思潮都不能彻底解决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企业经营问题, 需要我们有选择的吸收其合理因素。

这一阶段我国学者也创造了适合我国企业实际情况的管理理论, 对我国的管理学科建设起到了恢复作用。蒋一苇提出了企业本位论 (1980) 、经济民主论 (1989) 、职工主体论 (1991) 和“两制四全”的企业管理理论 (1988) 。企业本位论认为社会主义的基本单位是具有独立性的企业, 在国家指导下, 按市场供求情况, 可以对劳动对象、劳动力和劳动手段自行增减和选择。经济民主论认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组织结构本质是经济的民主化。在公有制条件下劳动者是企业的主体, 由经过集体选择的正式职工、新加入集体的合同工和个别劳动者三部分组成, 应根据按劳分配原则同工同酬。事关企业发展方向的方略性决策由企业所有者制定;事关生产经营计划和重大规章制度等的战略性决策由企业领导人制定, 并经职工代表大会表决;事关企业日常经营的战术性决策全权由企业领导人决定。“两制”即在民主管理的基础上, 建立高度集中的企业领导体制;在分工协作的基础上, 实行责权利相结合的企业生产经营责任制。“四全”即全面计划管理、全面质量管理、全面经济核算和全面人事劳动管理。席酉民 (1987) 在博士论文《和谐理论与战略研究》中提出了一种建立在系统理论与分析基础上的和谐理论, 认为任何系统要素都是相关的, 存在一种和谐机制。不和谐状态是绝对的, 和谐状态是相对的, 和谐管理的目的是使系统由不和谐状态逐步趋近和谐状态。2001年, 该理论首次使用“和谐管理理论”的名称, 从管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视角进行了重新诠释。该理论至今仍然蓬勃发展, 主要被学者用于研究改革开放以来, 组织和大型工程项目在资源、精力和人员等方面存在的内耗问题。

这一阶段, 为适应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轨, 我国的企业管理理论发生了革命性变革, 研究重点集中在企业管理如何转变以适应激烈的市场竞争。陈清泰 (1995) 指出, 企业管理要跟上企业走向市场的需要, 建立包括质量管理制度、财务会计制度、自主灵活的劳动用工制度、严格的责任制度和考核制度、激励和约束相结合的分配制度在内的一套与国际接轨的现代企业制度, 严明纪律, 严格管理。郑海航 (1995) 总结, 自我国经济体制转换后, 企业管理发生了五点变化:一是从单一型的生产技术管理, 转变为包含经营决策、市场营销、资金运营、成本控制、分析预测、国际经营等多项内容的复合型企业管理;二是从对设备、原材料等实物指标的管理, 转变为对资金、资本等价值形态的管理;三是从为响应政府号召而管理, 转变到为提高市场竞争力而管理;四是从对宏观信息、市场信息等经济信号反应迟钝, 转变为对各种经济信号做出灵敏反应;五是从为政治需要雷同化地建设企业精神文明, 转变到为经营需要个性化地培育企业文化。李占祥 (1994) 提出, 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现代企业管理, 要增加经营战略管理、优化生产要素的配置和结构的管理、市场营销管理、资产经营管理和公共关系管理这五种新的管理活动。必须遵循我国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在企业中形成以公有制为主体、产权多元化的产权结构;坚持按劳分配为主、其他形式为辅、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分配原则;服从企业家的领导权威, 尊重职工的主人翁地位。韩岫岚 (1993) 认为, 企业在转换经营机制的过程中要强化管理, 重视管理规范、管理创新和管理寻机。同时, 他还强调尽快建立企业管理创新机制:企业要树立管理是生产力的观念;社会要培养职业化的企业家队伍;政府要实行管理创新的政策诱导, 规范市场竞争秩序。使企业充满活力, 在市场竞争中增加取胜机会。

这一阶段, 我国学者根据市场经济体制初建的大环境, 创造了有中国特色的企业管理理论。李占祥 (1999) 倡导的矛盾管理学把企业视为充满矛盾的动态生命体, 运用唯物辩证法的宇宙观和矛盾动力学原理, 观察企业的矛盾运动, 研究解决矛盾的方法, 是推动企业可持续成长的理论基础。矛盾管理理论的主要内容有三点:一是将企业看成一个投入产出的生命有机体, 研究其生命要素特征及其构成体系, 包括生产要素、员工创造力、激励和约束机制、学习活动和企业文化等;二是研究企业成长过程中具有各种紧密逻辑关系的支持系统, 包括生存支持系统即顾客、发展支持系统即创新、环境支持系统即生态、社会支持系统和智力支持系统等;三是研究企业的生命周期, 避开各个时期危及企业生命的陷阱。韩岫岚 (1993) 提出寻机管理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 企业要发现并抓住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机遇, 随机制宜。实施寻机管理要求企业做到四点内容:一是把握市场竞争变化的规律, 在对市场、消费者和竞争者的认识中, 分析可能出现的机遇, 采取相应的管理措施;二是健全渠道畅通的信息管理网络;三是管理创新与技术创新要同步协调发展, 不但要发现而且能实现新的使用价值;四是造就有胆识的企业领导者, 具有及时发现盈利机会的能力和甘于冒大风险的魄力。

信息技术的发展,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完善, 带动企业管理理论向现代化迈进。陈佳贵 (2004) 将管理现代化概括为管理思想的现代化、管理方法的现代化、管理组织的现代化和管理手段的现代化。他认为管理现代化是要实实在在提高企业管理水平, 不能搞形式主义。徐强和刘伟 (2003) 认为推行企业管理现代化, 一方面是由企业发展的内在逻辑决定的, 另一方面是由我国管理水平落后于生产力发展的现状要求的。改革开放以来, 国家对企业管理现代化问题高度重视, 这对提升我国企业管理水平起到了重要作用。李新家 (2004) 298指出, 随着经济一体化、信息化、现代化的发展, 企业的界限逐渐模糊, 企业管理的内容也扩展到对科技、信息和时机的管理。

信息技术的运用促进了企业管理的进步。陈清泰 (2003) 指出, 信息革命的伟大成果使信息收集和处理的周期和成本大大降低, 企业要通过信息化手段创造新的管理体系, 重构物流、资金流, 改善成本结构。李新家 (2004) 300提到管理信息系统 (MIS) 的出现是企业管理手段的创新。管理信息系统是企业中由电子计算机组成的对信息进行收集、加工、传递和储存, 以帮助企业领导进行决策的系统。采用管理信息系统后, 企业的各个部门不再是独立的信息处理机构, 而是管理信息系统整体中的一个单元。成思危 (2002) 认为信息技术的迅速进步促进了企业内部管理的集成化。企业管理的集成化沿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在生产管理方面, 从物料需求计划 (MRP) 到制造资源计划 (MRP) 到适时生产 (JIT) 和精益生产到计算机集成制造系统 (CJMS) ;二是在职能管理方面, 从电子数据处理 (EDP) 到管理信息系统 (MIS) 再到决策支持系统 (DSS) 。这两个方面逐渐结合, 形成了企业资源计划 (ERP) 和供应链管理 (SCM) , 使企业内部管理的集约化程度大大提高。陈佳贵 (2003) 对企业管理软件从物料需求计划 (MRP) 到制造资源计划 (MRP) 再到企业资源计划 (ERP) 的发展历程进行了梳理, 指出信息化创新是提升中国企业管理水平的一次机遇。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站在新的历史高度, 提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根本要求, 迫切需要企业管理理论实现创新和本土化, 为我国的企业管理提供更加有效的理论指导。这是中国的管理理论学者不可推卸的责任。2014年3月19日, 李克强总理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强调, 广大企业要充分把握当前的战略机遇期, 在全面深化改革的新形势下, 进一步提高对管理创新重要性的认识。以问题为导向, 切实解决管理中的突出问题。

创新是中国企业管理理论向前发展的动力。金碚 (2012) 认为, 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文化, 要从复杂的多元文化中抽象出接近经济逻辑的规则, 再从中归纳出符合逻辑一致性的定理, 就是管理理论的创新路径。张国有 (2012) 强调, 过去的管理理论过多地在经验基础上研究技术和手段, 将来的管理理论考虑的是机制本身的一种关系。陈佳贵 (2012) 指出中国管理理论创新面临着技术环境和市场环境的双重不确定性, 需要正确处理基础理论研究与现实热点研究、理论引进与本土现实、学院教育与实践教育这三个关系, 未来的中国企业管理理论将最终实现本土化转型。

本土化是中国企业管理理论不断前行的根基。王健 (2012) 总结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企业管理思想。他认为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和儒家修身齐家的“温良恭俭让”体现了浓厚的人文关怀;近代实业家张謇对企业管理者提出的“言勤则办事必依定时, 言俭则一切开支, 各从节省, 勿惮刻苦, 勿自矜满”将中国传统人文精神表露无遗。中国传统管理思想如能解决现代性冲突, 将有助于企业的成长和发展。乔东 (2015) 探讨了本土化研究的四条路径:一是对传统典籍进行诠释性研究;二是在西方学者规定的研究思路和概念框架内进行套用性研究;三是将西方管理理论在中国企业情境下做验证性研究;四是从本土企业实践中获取理论的发现性研究。包海兰 (2016) 研究了“关系”视角在企业管理理论本土化中的作用, 认为中国企业中的“关系”会影响到企业绩效, 在本土企业生存环境中没有自己的“关系”是走不远的。滕致 (2016) 分析, 企业管理中出现“人情”因素, 受中国的“熟人社会”传统影响。首先, 企业中存在的上下级纵向关系和同级横向关系, 形成了企业日常交往的固定结构;其次, 生日宴请、送礼等熟人社会的人情仪式, 在现代企业中仍然有效;第三, 团队建设、聚餐等企业非生产性活动也将企业塑造成了一个熟人社会;第四, 微信、QQ等现代科技塑造了企业内范围不同的交际圈。对于管理者来说, 要增加企业内部凝聚力, 营造健康的工作氛围, 保持和谐的人际关系, “人情”因素不可忽视, 应善于在企业管理中加以利用。

中国的企业管理理论应该是在中国的管理哲学与企业的管理实践有机结合的基础上, 吸收和借鉴国外先进管理思想, 深度研究和发展起来的。对中国的国企改制和民企发展起到科学化、系统化、有针对性的指导作用。发达国家的企业管理经历了上百年市场化道路, 已创造出一套成熟、系统、科学、细化的企业管理模式, 形成了丰富的企业管理理论。学习和借鉴西方的企业管理理论, 固然可以使我们的企业管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发展。但未经消化的照搬, 会使我们的企业水土不服, 难以在竞争中屹立不倒、基业长青。

我国改革开放的实践证明, 国家的每一轮大范围改革, 都会为企业注入新的发展动力, 也对企业管理提出更高要求。在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进程中, 中国的企业管理理论从学习、借鉴中恢复, 在探索、创新中发展。有些企业已有自己的成功管理经验, 比如华为和小米的管理创新实践, 需要进行总结;有些企业虽然秉持着浓厚的文化传承, 比如一些中华传统老字号, 但缺乏现代化理论指导, 严重阻碍了企业的发展活力。企业管理的重要性日益突出。搞好企业管理研究, 改善企业管理水平, 是我国企业管理理论常议常新的重要课题。

作者：王姝楠          来源期刊：《知识经济》2019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