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文化里一向有一些通灵时间，比如焚香，鼓琴，试茶，刻竹……它们都需要相应的器物承载。

我想再加一条，那便是“散步”，简单到不需要任何器物，只需要走出门去。

而对我而言，散步是更好的“通灵”时间，是另一种抵达。

散步时可观察，可思考，可遐想，可偶遇……像个大筐子装进所有的听闻见望，喜怒哀乐……看似杂乱，但就像某次看人泡花茶，用玫瑰，又添了几朵菊花，等茶开的间隙，我心有小忧，怕这些花在杯子里吵架，一个媚艳，一个素淡，不是一条道上的。端起喝时却看见，玫瑰浮在上面，菊花沉在杯底，各自有了各自的位置。——散步时，我内心就经常能获得如此这般层次井然、条理分明的感觉。

深入某个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散步。

比如去巴黎。巴黎的楼层都不高，街道适合行人散步，街头喝咖啡的人很多。友人评价“都是破房子，还不如我们呢！”……但我喜欢这样的城市。我曾经一个人在香榭丽舍大街走很久，看埃菲尔铁塔的落日，不高的老楼散落四周，扑天盖地燃烧的晚霞漫无遮拦，哪个角度看都很美，巴黎是一个可以随处散步的城市。

比如去香港。第一次去香港住在中环一家酒店，在小路里穿来绕去，我从末见过那么陡那么窄的小路，直上直下，酒店是老酒店，房间虽小但可以望到一线天的维多利亚海景。晚上出去吃饭，沿着小路慢慢散步，沿路可见各式小小的店铺，威灵顿街一带是各种各样的小巷子，卖菜的卖花的卖水果的，香港人说，如果你起得早，说不定还可以碰到林青霞或者钟楚红，她们经常会从山上跑下来，在薄雾里散步，顺带买菜。

上海也有几条非常漂亮的老街，适合散步：复兴路、吴兴路、衡山路、思南路、宛平路、武康路……梧桐更兼细雨，天上人间。停停走走，就可以走进一段段尘封的往事。

这些老街的腔调在于，有一股无法复制的时光感，将一切繁华化于平淡的味道。听见鸟鸣，想来是哪家院内百年罗汉松上，栖着鸟巢。有上海老阿姨在议论什么，有几声单车的铃铛响……隐居浮世，多少人间烟火的斑斓记忆，少年旧梦声色犬马，繁花静叶声色虚空。毫无方向，只是散步，我却在这一瞬间，更爱这个城市。

周末本想睡懒觉，偏偏醒得早，天刚亮就再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外出散步。

小区不远处的邻巷都是老建筑，一栋栋老房子，院子里都有千年银杏，百年白玉兰，纱帘隐隐透着乳白的灯光，主人起身了，正在听评弹，弹词开篇，怎么听都有一种久远颓唐的意味，好像富足后的破落，幽咽梗塞，如泣如诉。隔门有一条看门狗，听到人经过，叫唤不息。远远看小巷里还在沉睡的老房子，像电影里的长镜头，在慢慢摇。空气里有植物清香的气味，一只猫突然从脚旁掠过。

喜欢这样清寂的景色。

最近看的一本书，就叫《散步去》，它的作者是日本漫画家谷口治郎。

他还画了《孤独的美食家》，拍成电视系列剧后，家喻户晓，一季接一季还在拍下去。

他本人，在2017年的春天69岁时因病逝世。

翻开他的《散步去》……那天，书中的男主角，眼镜大叔心情不爽，翘班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棵玉兰树，穿过安静的住宅区，还看到了一只黑猫；在小河边，垂钓老人的话让他顿悟：“每当太阳好的时候，我就在这儿摆摆样子，最好什么也钓不着。我这一辈子已经忙够了，可以了。这样就挺好的。”

合上书，起身出门，散步去，这个季节，秋花明艳，气温适宜，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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