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书》原文与赏析(四)

执辔第二十五
【原文】
闵子骞为费宰①,问政于孔子。
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执其辔策而已。”
子骞曰:“敢问古之为政?”
孔子曰:“古者天子以内史②为左右手,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以万民为马,故御天下数百年而不失。善御马者,正衔勒,齐辔策,均马力,和马心。故口无声而马应辔,策不举而极千里。善御民者,壹③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顺从,刑不用而天下治。是以天地德之,而兆民④怀之。夫天地之所德,兆民之所怀,其政美,其民而众称之。今人言五帝三王者,其盛无偶,威察若存,其故何也?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称其人,朝夕祝之。升闻⑤于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丰其年。
“不能御民者,弃其德法,专用刑辟,譬犹御马,弃其衔勒,而专用棰策,其不制也,可必矣。夫无衔勒而用棰策,马必伤,车必败。无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国必亡。治国而无德法,则民无修;民无修,则迷惑失道。如此,上帝必以其为乱天道也。苟乱天道,则刑罚暴⑥,上下相谀,莫知念忠,俱无道故也。今人言恶者,必比之于桀纣,其故何也?其法不听⑦,其德不厚。故民恶其残虐,莫不吁嗟,朝夕祝之。升闻于天,上帝不蠲,降之以祸罚,灾害并生,用殄厥世。故曰德法者御民之本。
【注释】
①闵子骞:即闵损,字子骞,孔子弟子。费:古地名,春秋鲁邑。旧址在今山东鱼台西南费亭。
②内史:官名,协助天子管理爵禄废置等政务。旧注:“内史,掌政八柄,及叙事之法,受纳以诏王听治,命孤卿大夫则策命,以四方之事书而读之。王制禄则书之策,赏则亦如之。故王以为左右手。”
③壹:统一,使一致。
④兆民:众百姓,极言其多。
⑤升闻:上闻。
⑥暴:暴虐。
⑦不听:不听从。
【译文】
闵子骞任费地长官时,问孔子治理民众的方法。
孔子说:“用德政和法制。德政和法制是治理民众的工具,就好像驾驭马用勒口和缰绳一样。国君好比驾马的人,官吏好比勒口和缰绳,刑罚好比马鞭。君王执政,只要掌握好缰绳和马鞭就可以了。”
闵子骞说:“请问古人是怎样执政的呢?”
孔子说:“古代的天子把内史作为帮助自己执政的左右手,把德政和法制当做马的勒口,把百官当做缰绳,把刑罚当做马鞭,把万民当做马,所以统治天下数百年而没有失误。善于驾驭马,就要安正马勒口,备齐缰绳马鞭,均衡使用马力,让马齐心合力。这样不用吆喝马就应和缰绳的松紧前进,不用扬鞭就可以跑千里之路。善于统治民众,就得统一道德和法制,端正百官,均衡地使用民力,使民心安定和谐。所以法令不用重复申告民众就会服从,刑罚不用再次施行天下就会得到治理。因此天地也认为他有德,万民也乐于服从。天地之所以认为他有德,万民之所以乐于服从,因为各种政令美好,民众就会交口称赞。现在人说起五帝、三王,他们的盛德无人能比,他们的威严和明察好像至今还存在,这是什么缘故呢?他们的法制完备,他们的德政深厚,所以一想起他们的德政,必然会称赞他们个人,朝夕为他们祝祷。上天听到了这些声音,天帝知道了都很高兴,因此让他们国运长久而年成丰收。
“不善于治理民众的人,他们丢弃了德政和法制,专用刑罚,这就好比驾驭马,丢弃了勒口和缰绳,而专用棍棒和马鞭,事情做不好是必然的。驾驭马没有勒口和缰绳,而用棍棒和马鞭,马必然会受伤,车必然会毁坏。没有德政和法制而用刑罚,民众必然会流亡,国家必然会灭亡。治理国家而没有德政和法制,民众就没有修养,民众没有修养,就会迷惑不走正道。这样,天帝必然认为这是扰乱了天道。如果天道混乱,就会刑罚残暴,上下相互奉承讨好,没人再考虑忠诚信义,这都是没有遵循道的缘故。现在人们说到恶人,必定会把他比作夏桀、商纣,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制定的法令不能治理国家,他们的德政不厚。所以民众厌恶他们的残暴,没有不叹息的,会朝夕诅咒他们。上天听到了这些声音,天帝不会免除他们的罪过,降下灾祸来惩罚他们,灾难祸害一起发生,因此灭绝了他们的朝代。所以说德政和法制是治理民众的根本方法。
【原文】
“古之御天下者,以六官①总治焉。冢宰之官以成道,司徒②之官以成德,宗伯之官以成仁,司马③之官以成圣,司寇之官以成义,司空④之官以成礼。六官在手以为辔,司会均仁以为纳。故曰御四马者执六辔,御天下者正六官。是故善御马者,正身以总辔,均马力,齐马心,回旋曲折,唯其所之。故可以取长道,可赴急疾。此圣人所以御天地与人事之法则也。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以六官为辔,已而与三公为执六官,均五教⑤,齐五法。故亦唯其所引,无不如志。以之道则国治,以之德则国安⑥,以之仁则国和,以之圣则国平,以之礼则国定,以之义则国义⑦,此御政之术。
“过失,人之情,莫不有焉。过而改之,是为不过。故官属不理,分职不明,法政不一,百事失纪,曰乱。乱则饬冢宰。地而不殖,财物不蕃,万民饥寒,教训不行,风俗淫僻,人民流散,曰危。危则饬司徒。父子不亲,长幼失序,君臣上下,乖离异志,曰不和。不和则饬宗伯。贤能而失官爵,功劳而失赏禄,士卒疾怨,兵弱不用,曰不平。不平则饬司马。刑罚暴乱,奸邪不胜⑧,曰不义。不义则饬司寇。度量不审,举事失理,都鄙不修,财物失所,曰贫。贫则饬司空。故御者同是车马,或以取千里,或不及数百里,其所谓进退缓急异也。夫治者同是官法,或以致平,或以致乱者,亦其所以为进退缓急异也。
“古者天子常以季冬考德正法,以观治乱。德盛者治也,德薄者乱也。故天子考德,则天下之治乱可坐庙堂之上而知之。夫德盛则法修,德不盛则饬,法与政咸德而不衰。故曰王者又以孟春⑨论之德及功能,能德法者为有德,能行德法者为有行,能成德法者为有功,能治德法者为有智。故天子论吏,而德法行,事治而功成。夫季冬正法,孟春论吏,治国之要。”
【注释】
①六官:指下文所讲的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
②司徒:官名。主管教化。旧注:“教官所以成德。”
③司马:官名。主管兵事。旧注:“治官所以成圣,圣通征伐,所以通天下也。”
④司空:官名。主管建筑工程、制造车服器械等。旧注:“事官所以成礼,礼非事不立也。”
⑤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五种封建人伦准则。
⑥以之德则国安:旧注:“德教成,以之仁则国和;礼之用和为贵,则国安。”
⑦以之义则国义:旧注:“义,平也。刑罚当罪则国平。”
⑧不胜:不能制伏。
⑨孟春:初春,即春季的第一个月。
【译文】
“古代统治天下的帝王,用六官来总理国家。冢宰之类的官来成就道,司徒之类的官来成就德,宗伯之类的官来成就仁,司马之类的官来成就圣,司寇之类的官来成就义,司空之类的官来成就礼。六官控制在手就如同有了缰绳,司会使仁义均齐就如同有了内侧缰绳。所以说:驾驭四马的人要控制好六条缰绳,治理天下的人要掌握好六官。因此,善于驾驭马的人,端正身体揽好缰绳,使马均匀用力,让马齐心一致,即使走曲折婉转之路,到何处都随心所欲。所以可以走长道,可以赴急难。这是圣人用来掌握天地和治理民众的法则。天子把内史作为左右手,把六官作为缰绳,然后和三公一起来控制六官,使五教均齐,使五法齐备,只要你有所指引,没有不如愿的。遵从道,国家就能治理;遵从德,国家就能安定;遵从仁,国家就能和平;遵从圣贤,国家就能平安;遵从礼,国家就能长治久安;遵从义,国家就会有信义。这就是施政的方法。
“过错和失误,是人之常情,人不可能没有过失。有了过错而能改正,就不为过。因此,官属不理清,职责不分明,法律政策不统一,百事失去纲纪,这叫做混乱。混乱就整饬冢宰。田地没有种好,财物没有增加,万民饥寒,教令不行,风俗yín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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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邪僻,人民流离失散,这叫做危险。危险就整饬司徒。父子不亲,长幼失序,君臣上下离心离德,各有其志,这叫做不和。不和就整饬宗伯。贤能的人失去官爵,有功劳失去奖赏利禄,士卒心怀怨恨,兵力虚弱不堪使用,这叫做不平。不平就整饬司马。刑罚暴乱,奸邪不能被制伏,这叫做不义。不义就整饬司寇。度量不详审,举事失去条理章法,城邑不修,财物流散,这叫做贫穷。贫穷就整饬司空。所以驾驭着同样的车马,有的可以行千里,有的走不到数百里,这就是所谓进退缓急不同啊。各级官员执行的是同样的官法,有的人治理得很好,有的人却导致了混乱,这也是因为进退缓急不同造成的。
“古时候天子常在冬末考察德政,调整法令,用以观察治乱。德政深厚,世道就安定;德政浅薄,世道就混乱。所以天子只要考察德政,那么天下的治乱,坐在朝堂之上就可以知道了。德政深厚,法令就会得到修治,德政不深厚就要整饬,法令和政治都合乎德就不会衰败。所以天子又在春季的第一个月评论官吏的德行及功劳才能。能够遵守德政和法治的为有德行,能够施行德政和法治的为有才干,施行德政和法治有成效的为有功劳,能运用德政和法治来管理政事的为有智谋。因此天子评定官吏,而德政和法治得到推行,政事得到治理而大功告成。冬末调整法律,初春评定官吏,这是治国的关键。”
【评析】
这是孔子回答闵子骞问政的一篇对话。孔子把治理民比喻为驾驭马,把德法比喻为衔勒。德法为御民之具,衔勒为御马之具。“善御民者,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善御马者,正衔勒,齐辔策,均马力,和马心”。治民“无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国必亡”,御马“无衔勒而用棰策,马必伤,车必败”。接着又讲六官犹如马缰绳,天子控制好六官,并定期对他们进行整饬、考核,这是“治国之要”。
本命解第二十六
【原文】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人之命与性何谓也?”
孔子对曰:“分于道谓之命①,形于一谓之性。化于阴阳,象形而发谓之生,化穷数尽谓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终也。有始则必有终矣。
“人始生而有不具者五焉:目无见,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化。及生三月而微煦②,然后有见。八月生齿,然后能食。三年囟合,然后能言。十有六而精通,然后能化。阴穷反阳,故阴以阳变;阳穷反阴,故阳以阴化。是以男子八月生齿,八岁而龀③。女子七月生齿,七岁而龀,十有四而化。一阳一阴,奇偶相配,然后道合化成。性命之端,形于此也。”
公曰:“男子十六精通,女子十四而化,是则可以生民矣。而礼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有夫也,岂不晚哉?”
孔子曰:“夫礼言其极,不是过也。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有逋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群生闭藏乎阴,而为化育之始。故圣人因时以合偶男女,穷天数也。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④而农桑起,婚礼而杀于此。男子者,任天道而长万物者也。知可为,知不可为;知可言,知不可言;知可行,知不可行者。是故审其伦而明其别⑤,谓之知,所以效匹夫之德也。女子者,顺男子之教而长其理者也,是故无专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幼从父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言无再醮⑥之端。教令不出于闺门,事在供酒食而已。无阃外之非仪也,不越境而奔丧。事无擅为,行无独成,参知而后动,可验而后言。昼不游庭,夜行以火,所以效匹妇之德也。”
孔子遂言曰:“女有五不取:逆家子者,乱家子者,世有刑人子者,有恶疾子者,丧父长子。妇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者:不顺父母者,无子者,淫僻者,嫉妒者,恶疾者,多口舌者,窃盗者。三不去者:谓有所取无所归,一也。与共更三年之丧,二也。先贫贱,后富贵,三也。凡此,圣人所以顺男女之际,重婚姻之始也。”
【注释】
①分于道谓之命:旧注:“分于道,谓始得为人。”意思是说从“道”中分离出来,成了独立的人。
②微煦:眼珠能微微转动。
③龀(chèn):指儿童换乳牙。
④冰泮:冰溶解。旧注:“泮,散也。正月农事起,蚕者采桑。”
⑤审:明察。伦:类别。
⑥再醮:改嫁。旧注:“始嫁言醮。礼无再醮之端,统言不改事人也。”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人的命和性是怎么回事呢?”
孔子回答说:“根据天地自然之道而化生出来的就是命,人禀受阴阳之气而形成不同的个性就是性。由阴阳变化而来,有一定形体发出来,叫做生;阴阳变化穷尽之后,叫做死。所以说,命就是性的开始,死就是生的终结。有始则必有终。
“人刚出生时有五种能力不具备:目不能见,嘴不能食,腿不能行,口不能言,不能生育。出生三个月以后眼珠微能转动,然后才能看见;八个月长牙,然后能吃东西;三年囟门闭合,然后才能说话;十六岁精气畅通,然后才能生育。阴达到极点就要返阳,故阴是从阳变化的;阳达到极点就要返阴,故阳得阴才能变化。所以男子八个月长牙,八岁换牙;女子七个月长牙,七岁换牙,十四岁能够生育。一阳一阴,奇偶相配,然后阴阳化合才能生育。性命的开始,就从这里形成了。”
鲁哀公说:“男子十六岁精气通畅,女子十四岁能生育,这时就可以生小孩了。而根据礼,男子三十岁娶妻,女子二十岁嫁人,岂不是晚了吗?”
孔子说:“礼说的是最迟限度,不要超过这个限度。男子二十岁举行加冠之礼,就可以开始做父亲了。女子十五岁允许出嫁,有出嫁的道理了。从此之后,就可以结婚。众生闭藏于阴,就成为化育的开始。因此圣人依据时节让男女成婚,穷尽了天数的极限。霜降时妇女该做的家务事都完成了,男婚女嫁的事就开始操办了。冰雪融化后农耕养蚕的事就开始了,举行婚礼的事到此停止。男子,是担当天下大任而让万物生长的人,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知道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因此审视清楚事物的类别和区别,叫做知,这就是一般男人的品德。女子,是顺从男子的教导而经常按此道理去做的人,因此没有自作主张的道理,只有三从的责任。年幼时服从父兄。出嫁后服从丈夫,丈夫死后服从儿子,没有改嫁的理由。家内的命令不由妇女发出,她们的事只是供应饮食酒菜而已。在家门外不要被人非议,不能到超过规定的地方去奔丧。事情不能擅自做主,有事不能独自出行,三思后再行动,验证后再说话。白天不在庭院中游逛,夜里走路要举着灯火。这就是一般妇女的品德。”
孔子又接着说:“有五种女子不能娶:叛逆造反家庭的女子,淫秽luàn伦(版 权所 有 e wen ya n.c o m 易文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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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邪僻行为的,爱嫉妒的,有难治之病的,多口多舌的,有偷盗行为的。三种情况是:娶时有家休弃后无家可归的,这是第一种。为公婆服过三年丧的,这是第二种。夫家先贫贱后富贵的,这是第三种。所有这些,是圣人根据男女之间的关系,重视婚姻的开始。”
【评析】
本篇“鲁哀公问”章,孔子讲了性和命、生和死的关系。“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化于阴阳,象形而发谓之生,化穷数尽谓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终也。有始则必有终矣。”又从论述男女的不同,引出礼的作用,认为男子是“任天道而长万物”的,而女子则“无专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这种男女不平等的观念在长期的封建社会一直存在。
论礼第二十七
【原文】
孔子闲居,子张、子贡、言游侍①,论及于礼。孔子曰:“居,汝三人者,吾语汝以礼,周流无不遍也。”
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如何?”子曰:“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②,勇而不中礼谓之逆。”子曰:“给夺慈仁。”子贡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礼者?”子曰:“礼乎,夫礼所以制中也。”子贡退,言游进曰:“敢问礼也,领恶而全好者与?”子曰:“然。”子贡问:“何也?”子曰:“郊社之礼,所以仁鬼神也;禘尝③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飨之礼④,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明乎郊社之义,禘尝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是故居家有礼,故长幼辨;以之闺门有礼,故三族和;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是以宫室得其度,鼎俎得其象,物得其时,乐得其节,车得其轼,鬼神得其享,丧纪得其哀,辩说得其党,百官得其体,政事得其施。加于身而措于前,凡众之动,得其宜也。”
言游退,子张进曰:“敢问礼何谓也?”子曰:“礼者,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⑤,伥伥乎何所之?譬犹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以见?故无礼则手足无所措,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是故以其居处,长幼失其别,闺门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猎戎事失其策,军旅武功失其势,宫室失其度,鼎俎失其象,物失其时,乐失其节,车失其轼,鬼神失其享,丧纪失其哀,辩说失其党,百官失其体,政事失其施。加于身而措于前,凡众之动失其宜。如此,则无以祖洽⑥四海。”
子曰:“慎听之,汝三人者。吾语汝,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事之,圣人矣。两君相见,揖让而入,入门而悬兴⑦。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下管《象》舞,夏钥序兴⑧。陈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旋中矩,銮和中《采荠》。客出以《雍》⑨,彻以《振羽》。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于礼焉。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⑩,示德也;下管象舞,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夫礼者,理也;乐者,节也。无礼不动,无节不作。不能《http://www.gushiwen.org/favicon.ico》,于礼谬;不能乐,于礼素;薄于德,于礼虚。”
子贡作而问曰:“然则夔其穷与?”子曰:“古之人与?上古之人也。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夫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古之人也,凡制度在礼,文为在礼,行之其在人乎?”
三子者,既得闻此论于夫子也,焕若发蒙焉。
【注释】
①子张:即颛孙师,字子张。子贡:即端木赐,字子贡。言游:即言偃,字子游。三人均为孔子弟子。
②给:言语便捷。此指言语不得体。
③禘(dì):宗庙四时祭之一,每年夏季举行。尝:古代秋祭名。
④射:指乡射礼,即卿大夫举士后举行的射礼。飨:以酒食款待。
⑤瞽(gǔ):盲人。相:搀扶,帮助。
⑥祖洽:倡导和谐。旧注:“祖,始也;洽,合也。言失礼无以为众倡始,无以合和众。”
⑦悬:悬挂。兴:作。指奏乐。旧注:“兴,作乐也。”
⑧夏钥:大夏之舞,执籥以舞。序兴:指文武之舞依次而舞。旧注:“夏,文舞也。执符,籥如笛。”
⑨客出以《雍》:宴会完毕,客人出来时奏《雍》。雍:乐曲名。旧注:“雍,乐曲名,在《周颂》。”
⑩升歌清庙:登堂时唱清庙之诗。清庙:《诗经·周颂》篇名。
【译文】
孔子在家休息,弟子子张、子贡、子游陪侍,说话时说到了礼。孔子说:“坐下,你们三人,我给你们讲讲礼。礼周详地运用到各处无所不遍。”
子贡站起来离席回话说:“请问礼该如何?”孔子说:“虔敬而不合乎礼,叫做土气;谦恭而不合乎礼,叫做巴结;勇敢而不合乎礼,叫做乖逆。”孔子又说:“巴结混淆了慈悲和仁爱。”子贡说:“请问怎么做才能做到合乎礼呢?”孔子说:“礼吗?礼,就是用来节制行为使之适中的。”子贡退下来,子游上前说:“请问,所谓礼是不是为了治理恶劣习性而保全良好品行的呢?”孔子说:“是的。”子贡问:“那该怎么做呢?”孔子说:“祭天祭地之礼,是用以致仁爱于鬼神的;秋尝夏禘之礼,是用以致仁爱于祖先的;馈食祭奠之礼,是用以致仁爱于死者的;举行乡射礼、乡饮酒礼,是用以致仁爱于乡亲邻里的;宴会饮酒的礼仪,是用以致仁爱于宾客的。明白了祭天祭地的礼仪,秋尝夏禘的礼仪,那么治理国家就像在指着自己的手掌给别人看那样容易。因此,用这些礼仪,居家处事有礼,长幼就分辨清楚了;家族内部有礼,一家三代就和睦了;在朝廷上有礼,官职爵位就井然有序了;田猎时有礼,军事演习就熟练了;军队里有礼,就能建立战功了。因为有了礼,宫室得以有了制度,祭器有了样式,各种器物符合时节,音乐符合节拍,车辆有了定式,鬼神得到了该有的祭享,丧葬有了适度的悲哀,辩说得以拥有支持的人,百官得以恪守其职分,政事得以顺利施行。加在每人身上的,摆在面前的,人们的种种行为举动都能够适宜得当。”
子游退下去,子张上前问道:“请问什么是礼呢?”孔子说:“所谓礼,就是对事物的治理。君子有什么事务,必有相应的治理手段。治理国家假如没有礼,就好像盲人没有扶助的人,茫然不知该往哪走。又如整夜在暗室中找东西,没有烛光怎么能看得见呢?所以说没有礼就会手足无措,耳目也不知该听什么该看什么,进退、作揖、谦让都失去了尺度。这样一来,居家处事就会长幼无别,家族之内祖孙三辈就失去了和睦,朝廷上官爵就失去了秩序,田猎练武就失去了策略,军队攻守就失去了控制,宫室建造就失去了制度,祭器就失去了式样,各种事物就失去了合适的时间,音乐就失去了节制,车辆就失去了定式,鬼神就失去了祭享,丧事就失去了合度的哀伤,辩说就失去了支持的人,百官就会失职,政事就不能施行。凡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摆在面前的,人们的种种行为举动都失其所宜。这样,就无法协调民众一致行动了。”
孔子说:“仔细听着,你们三人!我告诉你们,礼还有九件事,其中四件是大飨礼所特有的。如果知道了这些,哪怕是个种田人,只要依礼而行,他也是圣人了。两位国君相见,互相作揖谦让后进入大门,入门后钟鼓等乐器齐奏,两人又互相作揖谦让后登上大堂,登上大堂之后乐声就停止了。这时在堂下又用管乐奏起《象》的乐曲,接着执籥的人又跳起《大夏》之舞和各种舞蹈。摆设笾豆与牲俎,按序安排礼乐,备齐各种执事人员。这样,来访的国君就感受到了主人的盛情厚意。在这里,人们来往走动都符合规定,周旋时步子都合乎规矩,车子的铃声也合着《采荠》乐曲的节拍。客人出去时,堂下奏起《雍》的乐章;撤去席上食具时,奏起《振羽》的乐章。所以,君子的行动没有一件事不在礼节之中。客人进门时钟声响起,是表示欢迎之情;登堂时演奏《清庙》诗章,表示赞美其功德;堂下吹奏《象》的舞曲,表示崇敬祖先的功业。所以,古代的大人君子相见,不必互相说话,只凭礼乐就可以传达情意了。礼,就是理;乐,就是节。没有道理的事不做,没有节制的事不为。不懂得赋《诗》言志,礼节上就会出差错;不能用音乐来配合,礼节就显得单调枯燥;道德浅薄,礼就会显得虚假。”
子贡站起来问道:“按这么说,夔对礼精通吗?”孔子说:“夔不是古代的人吗?他是上古时代的人啊!精通礼而不精通乐,叫做质朴;精通乐而不精通礼,叫做偏颇。夔大概只精通乐而不精通礼,所以传下精通音乐的名声。不过古代的人,各项制度都存在于礼中,制度也靠礼来修饰,实行起来大概还是靠人吧。”
三个弟子听了孔子这番话,眼前豁然一亮,好像拨开了迷雾。
【评析】
春秋时代,礼崩乐坏,社会混乱,孔子想用礼、乐来恢复社会的正常秩序。“孔子闲居”篇讲的就是孔子对礼的一些重要见解,如什么是礼,怎样做才符合礼,并全面地论述了礼的功用:“郊社之礼,所以仁鬼神也;禘尝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飨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认为“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伥伥乎何所之?譬犹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以见?故无礼则手足无所措,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
观乡射第二十八
【原文】
孔子观于乡射①,喟然叹曰:“射之以礼乐也,何以射?何以听?修身而发,而不失正鹄者,其唯贤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则将安能以求饮?《http://www.gushiwen.org/favicon.ico》②云:‘发彼有的,以祈尔爵。’③祈,求也。求所中以辞爵。酒者,所以养老、所以养病也。求中以辞爵,辞其养也。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则辞以病,悬弧之义④。”
于是退而与门人习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焉。射至于司马⑤,使子路执弓矢,出列延,谓射之者曰:“奔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⑥者,不得入,其余皆入。”盖去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点扬觯而语曰:“幼壮孝悌,耆老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盖去者半。序点又扬觯而语曰:“好学不倦,好礼不变,耄期⑦称道而不乱者,在此位。”也盖仅有存焉。
射既阕,子路进曰:“由与二三子者之为司马,何如?”孔子曰:“能用命矣。”
【注释】
①乡射:指州长于春秋两季以礼会民,习射于州之学校。
②《诗》:指《诗经·小雅·宾之初筵》。
③以祈尔爵:祈求你免被罚酒。旧注:“祈,求也,言发中的以求饮尔爵也。胜者饮不胜者。”
④悬弧之义:古代风俗,家中生了男孩,便在门左首悬挂一张木弓以示庆贺。此处暗示射箭是男子从事的事。旧注:“弧,弓也。男子生则悬弧于其门,明必有射事也。而今不能射,唯病可以为辞也。”
⑤司马:官名。掌管军政和军赋。子路此时官为司马,此即指子路。旧注:“子路为司马,故射至,使子路出延射。”
⑥人后:指过继给别人作后嗣。旧注:“人已有后而又为人后,故曰与为人后也。”
⑦耄(mào)期:旧注:“八十、九十曰耄,言虽老而能称,解道而不乱。”
【译文】
孔子观看乡射礼,长叹一声说:“射箭时配上礼仪和音乐,射箭的人怎能一边射,一边听?努力修养身心而发出的箭,并能射中目标,只有贤德的人才能做到。如果是不肖之人,他怎能射中而罚别人喝酒呢?《诗经》说:‘发射你的箭射中目标,祈求你免受罚酒。’祈,就是求。祈求射中而免受罚酒。酒,是用来养老和养病的。祈求射中而辞谢罚酒就是推辞别人的奉养。所以如果让士人射箭,假如他不会,就应当以有病来辞谢,因为男子生来就应该会射箭。”
于是回来后和弟子们在矍相的园圃中学习射箭,观看的人们好像一堵围墙。当射礼行至子路时,孔子让子路手执弓箭出来邀请比射的人,说:“败军之将、丧失国土的大夫、求做别人后嗣的人,一律不准入场,其余的人进来。”听到这话,人走了一半。孔子又让公罔之裘、序点举起酒杯说:“幼年壮年时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到老年还爱好礼仪,不随流俗,修身以待终年的人,请留在这个地方。”结果又走掉一半。序点又举杯说:“好学不倦,好礼不变,到老还言行不乱的人,请留在这里。”结果只有几个人留下没走。
射箭结束后,子路走上前对孔子说:“我和序点他们这些人做司马,如何?”孔子回答说:“可以胜任了。”
【评析】
孔子很重视基层礼仪乡射礼,并亲自带领弟子们去练习。在习射的同时,不失时机地对民众进行礼的教育,对遵守礼法者进行鼓励,并用淘汰的方法教育那些礼义欠缺的人。
郊问第二十九
【原文】
定公①问于孔子曰:“古之帝王必郊祀其祖以配天②,何也?”孔子对曰:“万物本于天,人本乎祖。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③也,故以配上帝。天垂象④,圣人则之,郊所以明天道也。”
【注释】
①定公:鲁国国君,名宋。
②郊祀:在郊外祭天地、祖宗或鬼神。配天:指郊祀时同时郊祀上天。
③大报本反始:大规模地报答上天的恩惠。
④垂象:显示征兆。
【译文】
鲁定公向孔子询问道:“古代帝王在郊外祭祖时一定要祭祀上天,这是为什么呢?”孔子回答说:“万物都来源于天,人又来源于其祖先。郊祭,就是规模盛大的报答上天和祖先的恩惠反思自己根源的礼仪,所以祭祖时要配祭上帝。上天显示征兆,圣人就取法这些征兆,举行郊祭就是为了显明天道。”
【评析】
古代的帝王在郊外祭祀祖先时,同时要祭天。鲁定公问孔子为何这样做。孔子认为世间万物都由上天所生,人又来源于其祖先,郊祭就是“报本反始”,感谢上天和祖先。以此可见上天和祖先在孔子心中的地位。
五刑解第三十
【原文】
冉有问于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①,信乎?”
孔子曰:“圣人之设防,贵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为至治也。凡夫之为奸邪窃盗靡法妄行②者,生于不足。不足生于无度,无度则小者偷盗,大者侈靡,各不知节。是以上有制度,则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则不犯。故虽有奸邪贼盗靡法妄行之狱,而无陷刑之民。不孝者生于不仁,不仁者生于丧祭之无礼。明丧祭之礼,所以教仁爱也。能教仁爱,则服丧思慕③,祭祀不解人子馈养之道④。丧祭之礼明,则民孝矣。故虽有不孝之狱,而无陷刑之民。弑⑤上者生于不义,义所以别贵贱、明尊卑也。贵贱有别,尊卑有序,则民莫不尊上而敬长。朝聘之礼者,所以明义也。义必明则民不犯,故虽有弑上之狱,而无陷刑之民。斗变者生于相陵⑥,相陵者生于长幼无序而遗敬让。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而崇敬让也。长幼必序,民怀敬让,故虽有斗变之狱,而无陷刑之民。yín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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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者生于男女无别,男女无别则夫妇失义。婚礼聘享者⑦,所以别男女、明夫妇之义也。男女既别,夫妇既明,故虽有yín乱(版 权所有 e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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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之狱,而无陷刑之民。此五者,刑罚之所以生,各有源焉。不豫塞其源,而辄绳之以刑,是谓为民设阱而陷之。”
【注释】
①五刑:古代的五种刑罚,指:墨,即面上刺字。劓,割掉鼻子。剕,断足。宫,割去生殖器。大辟,砍头。
②靡法妄行:心中无法而任意妄为。
③思慕:思念仰慕。
④不解人子馈养之道:不解:不怠慢。馈养:养育。旧注:“言孝子奉祀不敢解,与生时馈养之道同。”
⑤弑:指以下杀上。
⑥相陵:相互侵辱。
⑦聘享:聘礼和享礼。指订婚时男方给女方的定礼和聘礼。
【译文】
冉有向孔子问道:“古代的三皇五帝不用五刑,这是真的吗?”
孔子说:“圣人设置防卫措施,贵在让人不触犯。制定五刑而不用,是为了做到最好的治理。凡是有奸诈邪恶抢劫盗窃违法妄行不法行为的人,产生于心中的不满足。不满足又产生于没有限度。没有限度,小的就会盗窃,大的则奢侈浪费,都是不知节制。因此君王制订了制度,民众就知道了什么不能做,知道了什么不能做就不会犯法。所以虽然制定了奸诈邪恶抢劫盗窃违法妄行的罪状,却没有陷入刑罚的民众。不孝的行为产生于不仁,不仁又产生于没有丧祭之礼。所以明确规定丧祭之礼,是为了使人知道仁爱。能教人懂得仁爱,为父母服丧就会思念爱慕他们,举行祭礼表示人子还在不懈地赡养父母。丧祭之礼明确了,民众就会遵守孝道了。所以虽然制定了不孝的罪状,而没有陷入刑罚的民众。以下杀上的行为产生于不义,义是用来区别贵贱表明尊卑的。贵贱有别,尊卑有序,那么民众没有不尊敬上级和长辈的。诸侯定期朝见天子的朝聘之礼,是用来显明义的。义显明了,那么民众就不会犯上。所以虽然制订了弑上的罪状,而没有陷入刑罚的民众。争斗变乱的行为产生于相互欺压,欺压的行为产生于长幼无序而忘记了尊敬和谦让。乡饮酒之礼,就是用来显明长幼之序和尊崇敬让的。长幼有序,民众怀着敬让之心,即使设立了争斗变乱的罪状,也没有陷入刑罚的民众。yín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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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的行为产生于男女无别,男女无别夫妇间就失去了情义。婚礼和聘礼享礼,就是用来区别男女和显明夫妇情义的。男女既已有别,夫妇情义既明,即使制定了有关yín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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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的罪状,而民众也没有陷入刑罚的。这五种情况,是刑罚产生的原因,是各有根源的。不预先堵住其根源,而动辄使用刑罚,这叫做给民设下陷阱来陷害他们。”
【评析】
这篇重点讨论礼和法的关系。由于人们有种种的道德缺陷,如不知足、不仁、不义、相陵、男女无别、嗜欲不节等,古代圣王制定了相应的礼仪和刑律,人们懂礼就不会触犯刑法,遵礼是“豫塞其源”,如果“不豫塞其源,而辄绳之以刑,是谓为民设阱而陷之”。可见在礼法的关系上,孔子更重视礼的作用。
刑政第三十一
【原文】
仲弓①问于孔子曰:“雍闻至刑②无所用政,至政③无所用刑。至刑无所用政,桀纣之世是也;至政无所用刑,成康之世④是也。信乎?”
孔子曰:“圣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参⑤焉。太上⑥以德教民,而以礼齐之,其次以政焉。导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变,导之弗从,伤义以败俗,于是乎用刑矣。颛五刑必即天伦⑦,行刑罚则轻无赦。侀,侧⑧也;侧,成也。壹成而不可更,故君子尽心焉。”
【注释】
①仲弓:姓冉名雍,字仲弓,孔子弟子。
②至刑:最严酷的刑罚。
③至政:最完美的政治。
④成康之世:周成王、周康王的时代。史家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
⑤相参:相互配合。
⑥太上:最好,最上等。
⑦颛:通“专”。即天伦:合乎天意。旧注:“即,就也。就天伦,谓合天意。”
⑧侀(xíng):成形之物。侀:通“形”。
【译文】
仲弓问孔子说:“我听说有严酷的刑罚就不需要用政令了,有完善的政令就不需要用刑罚了。有严酷的刑罚不用政令,夏桀、商汤的时代就是这样;有完善的政令不用刑罚,周朝成王、康王的时代就是这样。这是真的吗?”
孔子说:“圣人治理教化民众,必须是刑罚和政令相互配合使用。最好的办法是用道德来教化民众,并用礼来统一思想,其次是用政令。用刑罚来教导民众,用刑罚来禁止他们,目的是为了不用刑罚。对经过教化还不改变,经过教导又不听从,损害义理又败坏风俗的人,只好用刑罚来惩处。专用五刑来治理民众也必须符合天道,执行刑罚对罪行轻的也不能赦免。侀,就是侧;侧,就是已成事实不可改变。一旦定刑就不可改变,所以官员要尽心地审理案件。”
【原文】
仲弓曰:“古之听讼①,尤罚丽于事,不以其心,可得闻乎?”
孔子曰:“凡听五刑之讼②,必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正其忠爱以尽之。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狱③,狱必三讯焉。有指无简④,则不听也。附从轻,赦从重。疑狱则泛与众共之⑤,疑则赦之。皆以小大之比成也。是故爵人必于朝,与众共之也;刑人必于市,与众弃之也。古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养⑥也。士遇之涂,以弗与之言。屏诸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与政,弗欲生之也。”
仲弓曰:“听狱,狱之成,成何官?”
孔子曰:“成狱成于吏,吏以狱成告于正。正既听之,乃告大司寇。大司寇听之,乃奉于王。王命三公卿士参听棘木之下⑦,然后乃以狱之成疑于王。王三宥之以听命,而制刑焉。所以重之也。”
仲弓曰:“其禁何禁⑧?”
孔子曰:“巧言破律,遁名改作⑨,执左道与乱政者,杀。作淫声⑩,造异服,设伎奇器以荡上心者,杀。行伪而坚,言诈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惑众者,杀。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此四诛者不以听。”
仲弓曰:“其禁尽于此而已?”
孔子曰:“此其急者。其余禁者十有四焉:命服命车不粥于市,圭璋璧琮不粥于市,宗庙之器不粥于市,兵车旍旗不粥于市,牺牲柜鬯不粥于市,戎器兵甲不粥于市,用器不中度不粥于市,布帛精麂不中数、广狭不中量不粥于市,奸色乱正色不粥于市,文锦珠玉之器雕饰靡丽不粥于市,衣服饮食不粥于市,果实不时不粥于市,五木不中伐不粥于市,鸟兽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凡执此禁以齐众者,不赦过也。”
【注释】
①听讼:审理案件。
②五刑之讼:五种罪行的案件。
③大司寇:官名,掌刑狱纠察等事。正刑:正定刑法。明辟:辨明法令。察狱:审理案件。
④有指无简:有人指证但不能确定犯罪事实。旧注:“简,诚也。有意无其诚者,不论以为罪也。”
⑤疑狱:疑难案件。泛与众共之:广泛征求意见,共同审理。
⑥大夫弗养:大夫不供养被判刑的人。
⑦三公:辅助国君的最高官员,周朝为太师、太傅、太保。卿士:官名。参听:参与审理。棘木之下:古代判案的处所。棘木:酸枣树。旧注:“外朝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面三槐,三公位。”
⑧其禁何禁:禁:禁止的事。后“禁”字指禁令的条款。
⑨遁名:假冒名义。改作:改变法则。旧注:“变言与物名也。”
⑩作淫声:制造yín靡(版 权 所有 ew en yan .c o m 易 文言
网)之音。旧注:“淫,逆也,惑乱人之声。”
行伪而坚:行为诈伪而顽固。旧注:“行诈伪而守之坚也。”
衣服饮食不粥于市:旧注:“卖成衣服,非侈必伪,故禁之。禁卖熟食,所以厉耻也。”
【译文】
仲弓说:“古代审理案件,对过错的处罚根据事实,不依据内心动机,对这点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孔子说:“凡是审理五种罪行的案子,必须要推究其父子之情,按照君臣之义来衡量,目的是论证犯罪情节的轻重,谨慎地衡量罪过的深浅,以便分别对待。尽量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极力发挥自己的忠爱之心来探明案情。大司寇的职责是正定刑法辨明法令来审理案件,审案时必须听取群臣、群吏和万民的意见。有指证而核实不了犯罪事实的,就不治罪。量刑可重可轻的就从轻,赦免时,原判重了的则先赦。疑案则要广泛地向大众征求意见共同解决,如果还有疑问无法裁决,就赦免他。一切案件一定要根据罪行大小比照法律条文来定案。所以赐予爵位一定要在朝廷上,让众人共同见证;行刑一定要在闹市上,让众人共同唾弃他。古时诸侯不收容犯罪的人,大夫也不供养犯罪的人。读书人在路上遇到犯罪的人,不和他交谈。把罪犯放逐到四境,任凭他到什么地方,也不让他参与政事。表示不想让他活在世上。”
仲弓问:“审理案件时,定案的事,是由什么官来完成的?”
孔子说:“案件首先由狱官来审定,然后狱官把审理情况报告给狱官之长。狱官之长审理之后,再报告大司寇。大司寇审理之后,再报告君王。君王又命三公和卿士在种有酸枣树的审理处会审,然后把审理结果和可疑之处回呈给君王。君王根据三种可以宽宥的情况决定是否减免刑罚,最后根据审判结果来定刑。审定的程序是很慎重的。”
仲弓又问:“在法律禁令的规定中都有哪些条款呢?”
孔子说:“凡是用巧言曲解法律,变乱名义擅改法度,利用邪道扰乱国政者,杀。凡是制作淫声浪调,制作奇装异服,设计奇巧怪异器物来扰乱君心的,杀。凡行为诡诈又顽固,言辞虚伪又能诡辩,学非正学又广博多知,顺从坏事又曲加粉饰,用以蛊惑民众者,杀。凡利用鬼神、时日、卜筮,用以惑乱民众者,杀。犯此四类该杀罪行的都不需详加审理。”
仲弓又问:“法令禁止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孔子说:“这是其中最紧要的。其余应禁的还有十四项:天子赐予的命服、命车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圭璋璧琮等礼玉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宗庙祭祀用的礼器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兵车旍旗不准在集市上出卖,祭祀用的牲畜和酒不准在集市上出卖,作战用的兵器铠甲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家用器具不合规矩不准在集市上出卖,麻布丝绸精粗不合乎规定、宽窄不合规定的不准在集市上出卖,染色不正的不准在集市上出卖,锦缎珠玉等器物雕刻巧饰特别华丽的不准在集市上出卖,衣服饮食不准在集市上出卖,果实还未成熟不准在集市上出卖,树木不成材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幼小的鸟兽鱼鳖不准在集市上出卖。凡执行这些禁令都是为了治理民众,犯禁者不赦。”
【评析】
这一篇主要是讲刑政的,但孔子道德还是强调德、礼的教化作用。他说:“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礼齐之,其次以政焉。”在审理案件时,孔子认为必须注重犯罪事实,根据情节的轻重、罪行的深浅来量刑。审理官还需用尽他的聪明才智,以忠爱之心来审理。疑狱则要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经过狱吏、狱官、大司寇三次讯问审理,然后上报到君王,君王还要让三公卿参与审理,最后有疑问还要由君王定夺。但对四种大罪,如“巧言破律,遁名改作,执左道与乱政者;作淫声,造异服,设伎奇器以荡上心者;行伪而坚,言诈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惑众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则杀无赦,不必经过三次审讯。另外还有十四条禁令,规定得很详细。
礼运第三十二
【原文】
孔子为鲁司寇①,与于蜡②。既宾事毕③,乃出游于观④之上,喟然而叹。言偃侍,曰:“夫子何叹也?”孔子曰:“昔大道之行⑤,与三代之英⑥,吾未之逮⑦也,而有记焉。”
【注释】
①司寇:官名。掌刑狱纠察等事。
②与于蜡(zhà):参与蜡祭。周代于十二月合祭百神,叫蜡。
③既:已经。宾:陪祭者。毕:完毕。旧注:“毕宾客之事也。”
④观:宫门外阀。旧注:“观,宫外门阙,《周礼》所谓象魏也。”
⑤大道之行:此指三皇五帝时,大道通行。大道指上古五帝所遵循的社会准则。
⑥三代:指禹、汤、文武时代。英:英才。
⑦未之逮:没赶上。
【译文】
孔子担任鲁国司寇时,曾参与蜡祭。宾客走了以后,他出来到楼台上观览,感慨地叹了口气。言偃跟随在孔子身边,问道:“老师为什么叹气呢?”孔子说:“从前大道通行的时代,及夏商周三代精英当政的时代,我都没有赶上,而有些文字记载还可以看到。”
【原文】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①。故人不独亲其亲②,不独子其子③。老有所终④,壮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⑤,不必为人⑥。是以奸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不作。故外户而不闭,谓之大同⑦。”
【注释】
①讲信修睦:讲求信用,和人们和睦相处。
②不独亲其亲:不只是敬奉自己的父母。
③不独子其子:不只是疼爱自己的子女。
④终:指安享天年。
⑤力恶其不出于身:恶:唯恐,恐怕。旧注:“言力恶其不出于身,不以为德惠也。”
⑥为人:《礼记·礼运》作“为己”。
⑦大同:儒家的理想社会。
【译文】
“大道通行的时代,天下为大家所公有,选举贤能的人,讲求诚信,致力友爱。所以人们不只敬爱自己的双亲,不只疼爱自己的子女。社会上的老人都能安度终生,壮年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才能,鳏夫、寡妇、孤儿和残疾人都能得到供养。人们厌恶把财物浪费不用,但不必要收藏到自己家里;人们担心自己的智力体力不能得到发挥,但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因此奸诈阴谋的事不会发生,盗窃财物扰乱社会的事情不会出现。所以家里的大门不必紧锁,这就叫做大同世界。”
【原文】
“今大道既隐①,天下为家②,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则为己,力则为人。大人世及以为常③,城郭沟池以为固。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选④,未有不谨于礼⑤。礼之所兴,与天地并。如有不由礼而在位者,则以为殃⑥。”
【注释】
①既隐:已经隐没衰微。
②天下为家:天下成为一家一姓的天下。
③大人:指天子诸侯。世及:世代相传。
④由此而选:选:选拔。旧注:“言用礼义为之选也。”
⑤谨于礼:谨慎地遵守礼法。
⑥殃:灾祸。
【译文】
“如今大道已经衰微,天下为一个家族所私有,人们只敬爱自己的双亲,只疼爱自己的子女。财物想据为己有,出力也是为了自己。天子诸侯把财物和权位世代相传已成常事,建筑城郭沟池作为防御工事。夏禹、商汤、文王、武王、成王、周公就是这个时代产生的,他们之中没有一人不依礼行事的。礼制的兴起,与天地并存。如有不遵循礼制而当权在位的,民众把他视为祸殃。”
【原文】
言偃复问曰:“如此乎,礼之急①也。”
孔子曰:“夫礼,先王所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列其鬼神②,达于丧、祭、乡射、冠、婚、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则天下国家可得以礼正矣。”
言偃曰:“今之在位,莫知由礼,何也?”
孔子曰:“呜呼哀哉!我观周道,幽厉伤也③。吾舍鲁何适?夫鲁之郊及禘皆非礼④,周公其已衰矣⑤。杞之郊也禹⑥,宋之郊也契⑦,是天子之事守⑧也。天子以杞、宋二王之后。周公摄政致太平,而与天子同是礼也。诸侯祭社稷宗庙,上下皆奉其典,而祝嘏⑨莫敢易其常法,是谓大嘉。”
【注释】
①急:急需,紧要。
②列其鬼神:参验于鬼神。
③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二人均是昏庸残暴之君。伤:败坏,损坏。旧注:“幽厉二王者,皆伤周道也。”
④郊:在郊外祭天。禘:天子诸侯的宗庙五年祭祀一次称禘。非礼:不合乎周礼。
⑤周公其已衰矣:指周公定的礼已经衰微。因周公封于鲁,故云。旧注:“子孙不能行其礼义。”
⑥杞之郊也禹:杞国的郊祭是祭祀禹。
⑦契:传说中宋的始祖,帝喾之子,母为简狄。
⑧守:保留。
⑨祝嘏(gǔ):祭祀时致祝祷之辞和传达神言的执事人。
【译文】
言偃又问:“这样的话,礼就是很紧迫的了?”
孔子说:“礼是先代圣王用以顺承自然之道来治理人情的。它参验于鬼神,贯彻在祭、丧、乡射、冠、婚、朝聘等礼仪上。因此圣人就用礼来昭示天道人情,这样国家才能治理好。”
言偃又问:“现在在位当权的人没有知道遵循礼制的,为什么呢?”
孔子说:“唉,可悲呀!我考察周代的制度,自从幽王、厉王起就败坏了。我舍弃鲁国又能到哪里去考察呢?可是鲁国的郊、禘之祭已不合乎周礼,周公定的礼看来已经衰微了。杞人郊祭是祭禹,宋人郊祭是祭契,这是天子的职守。也因为他们是夏、商的后裔。周公代理执政而使天下太平,所以用与天子同样的礼仪。至于诸侯祭祀社稷和祖先,上下的人都奉守同样的典章制度,祝嘏不敢更改原有的礼制,这叫做大嘉。”
【评析】
《礼运》原为《礼记》中的一篇,主要论述礼义的本原和礼制的演变。孔子首先赞扬了五帝三皇的“大同”世界,认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完美的时期。那时大道行于世,天下人皆知为公,人们推选贤能的人治理国家,讲究信用,和睦相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奸谋不兴,盗窃乱贼不作,称之为大同。到了夏、商、周三代,社会由“大同”进入“小康”,社会财富成为私家之物,国家政权也为一家所有,父死子继,因此诈谋和战乱不断。而此时的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以礼治理乱世,使天下复安,他们是小康时代最杰出的人物。到周幽王、周厉王时礼制衰微。孔子根据这种情况,论述了礼的重要、礼的起源,以及祭祀、死丧等各种礼节,以正君身,以治理社会。“大同小康”的学说对后世发生过相当重要的影响,创建“大同”世界成为人们美好的社会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