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中的吉普赛部族，遗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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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亚、北亚北纬38°-50°，东经74°-117°的荒漠—半荒漠湖泊湖心岛，不知哪一天一群戴着“黑色头巾”的鸥类就可能会飞来此地繁殖。头些年它们只有几巢或几十巢，最后它们可以达到千巢或几千巢，形成浩浩荡荡的繁殖群。随后几年的某一天，这些鸟类又会消失在昔日繁华的湖心岛中，不知将会出现在戈壁、沙漠、沙地、干旱草原中的哪个海子里。这就是遗鸥，那个流浪在哈萨克斯坦、蒙古、俄罗斯远东和我国北部大漠中的鸟类吉普赛部族。

遗失之鸥

遗鸥几乎是遗忘之鸥、遗落之鸥，它是人类认知最晚的鸟种之一。1929年4月，瑞典鸟类学家隆伯格在南戈壁腹地，我国内蒙古西部额济纳旗葱多尔（蒙语意为“红柳生长茂盛的地方”）弱水河下游（41°53′N，101°07′E）采集到一号鸥类标本。1931年隆伯格开始将它作为黑头鸥的一个亚种，随后又暗示这可能是一个新的物种。由于只有一号未知性别的标本，在随后的几十年里，关于该种能否成立，一直困惑着国际鸟类学术界。前苏联的捷缅契耶夫认为它是棕头鸥的变型，沃乌利则认为它可能是渔鸥和棕头鸥的杂交类型。

直到1971年，前苏联鸟类学家阿乌耶佐夫在哈萨克斯坦阿拉湖发现一小规模繁殖群，同时依据所采集的标本，确立遗鸥（Larus relictus）为有效物种。

多年后，人们发现，我国鸟类学家在1935年4月也已经获得了标本，在论文中这种动物当时被鉴定为棕头鸥。国际遗鸥研究权威杜夫称赞，该文绘制精准的素描图中遗鸥的性状一览无余。遗鸥终于从遗失的荒漠中被翻找出来。

遗失之因

遗鸥系“巾头鸥”类型，巾头鸥顾名思义，就是戴着头巾的海鸥，还包括黑头鸥、黑嘴鸥、棕头鸥、渔鸥等。黑头鸥分布在地中海，棕头鸥是我国青海湖鸟岛上的优势动物，渔鸥个体明显较遗鸥大。在非专业人员眼中，遗鸥与棕头鸥无论是个头大小、体色几乎没什么两样。细心的比对，你会发现遗鸥眼部白斑在眼尾断裂，呈马蹄状，棕头鸥眼睑仅是棕白色狭斑；另外遗鸥的头巾色里几乎达到前喉中部，棕头鸥头棕褐色，头巾仅达下颏和上喉部。遗鸥与棕头鸥是外形上十分相似的两个种，加上早年收集资料较少，而且遗鸥繁殖地飘忽不定，没有稳定的分布区。不禁让人怀疑，遗鸥是习惯于吉普赛式流动的生活方式，抑或是新近从哪个鸥种中分化出来，还在努力适应新的环境。从我们多年的研究看，遗鸥在每个适宜的繁殖湖心岛上，都是优势群体。至少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遗鸥是一种对蒙古高原荒漠非常适应的物种，其繁殖地的流动性加大了发现、研究、保护和管理的难度。当遗鸥繁殖地流动规律破解之日，将是该物种获得有效保护之时。

遗鸥繁殖群在我国的发现

随着阿乌耶佐夫确立遗鸥为独立物种，激发了对该物种探索的热情，同年在前苏联远东赤塔地区托瑞湖和蒙古均报导了遗鸥的分布。由于模式标本产地在居延海附近，蒙古国西部广袤的荒漠戈壁遂成为关注的焦点，国际间鸟类专家和观鸟爱好者也密切关注着遗鸥在我国的分布状况。

1990年5月，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鸟类学家张荫荪、何芬奇等人，循着1987年4月29日在内蒙古泊尔江海子获得的一遗鸥标本，最终在泊尔江海子以西约30km的桃力庙—阿拉善湾海子（简称桃—阿海子）发现了遗鸥的繁殖群，从此揭开了我国研究遗鸥的序幕。张荫荪先生也是陕西洋县姚家沟朱鹮的发现者。

2000年10月23日，陕西省榆林市林业部门的五位同志（王中强、张治来、惠振江、魏志亮、郭风华）在红碱淖巡查时，在湖边捡到三只死鸟，并收集了两个标志环。同年11月10日这两个标志环被全国鸟类环志中心侯韵秋研究员确认，它们是2000年6月在伊克昭盟泊尔江海子环志在遗鸥身上的标志环。这标志着全球最大遗鸥繁殖群的遗鸥红碱淖种群数量动态监测正式启动。

遗鸥红碱淖繁殖种群

2000年当水鸟于初冬迁往越冬地时，遗鸥又被确认出现在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毛乌素沙地南缘红碱淖湖泊。2001年遗鸥有87巢在湖心岛上安家。2004年就达到2409巢，2007年达到了新高点5036巢。当我们在为红碱淖欢呼雀跃时，内心深处又隐隐涌来阵阵恐慌。2003年和2004年，内蒙古鄂尔多斯桃—阿海子，湖心岛上密布喧嚣的遗鸥巢群已不复存在，十几年间，昔日的盛境转眼就成为遗鸥的凄凉之地。红碱淖会是下一个桃—阿海子吗？红碱淖什么时候会成为出现这样的景象？红碱淖之后遗鸥该往何处去？在它们转往下一繁殖地前，我们为这一物种的保护和发展做了什么？2008年，红碱淖遗鸥巢群已悄然发生变化，我们现在更加不期望遗鸥鄂尔多斯繁殖种群都迁飞到红碱淖来，尽管我们还来不及、海没有条件调查红碱淖以外的遗鸥，从相关的研究中，从直觉中，我们感到绝大多数的遗鸥鄂尔多斯繁殖种群已经转迁到红碱淖繁殖地。国际上，中亚繁殖种群（即哈萨克斯坦阿拉湖一带），远东繁殖种群（即俄罗斯远东托瑞湖一带）和蒙古戈壁荒漠中，近年没有任何遗鸥的信息更加重我们的忧虑。从湿地国际的资料看，全球遗鸥的种群数量为10000~12000只。这个数据表明红碱淖遗鸥繁殖种群数量已占全球有效种群数量的83%以上。红碱淖遗鸥繁殖种群的命运直接反映着全球遗鸥的状况。

遗失之谜

当我们解读遗鸥生存密码中越多的信号，对这个物种的未来我们愈发感到沉重。拥有上万只繁殖种群的红碱淖也无法让我们有一丝的懈怠。遗鸥是荒漠—半荒漠生物圈中生态位非常狭窄、生境非常脆弱的一个物种。遗鸥通常选择海拔1500米以下，具咸水或微咸水湖泊的湖心岛为繁殖地。遗鸥可能有重复利用繁殖地集家域群的特征，但湖心岛水位的变化基质条件直接影响着遗鸥对繁殖地选择和弃舍。遗鸥对变化了的环境相当敏感，对新环境的适应力甚为低下，甚至湖水上升、下降都会导致孵化率发生巨变。1998年，桃—阿海子繁殖群达到3594巢，1999年高水位造成湖心岛面积锐减，当年只有709巢繁殖，其他近2500个繁殖对滞留在繁殖地及周边地区。同样在2002年持续的水位下降，导致总数2269巢，孵化率不及40%（正常情况下，遗鸥孵化率都在95%以上），更糟糕的是，食物不足，亲鸟无心喂雏，雏鸟大量死亡，2002年遗鸥幼鸟总数不足250只。

棕头鸥育雏时，亲鸟与雏鸟一起活动，与此不同，遗鸥育雏为丰早成性，几日龄雏鸟下水后，通常十几只或几十只雏鸟仅在几只成体带领下，过着幼稚园的集体生活，并从此学习自立。虽然遗鸥优势占领繁殖地，只有繁殖亲鸟在繁殖的湖心岛；有的巢有巢材，有的巢几乎是裸巢，没有孵化任务的成鸟也不在繁殖区。给人一种繁殖活动优先，繁殖资源紧缺，甚至有些个体急匆匆赶来繁殖，这也表明遗鸥繁殖地不稳定的特点。遗鸥的繁殖策略是高孵化率，低照顾，幼鸟的存活率低。整个繁殖群在亲鸟完成孵化后它们尽早离开繁殖地，这可能与荒漠中资源的匮乏有关。

让我们在回顾一下遗鸥曾经辉煌或正在辉煌的历程。阿乌耶佐夫最早在哈萨克斯坦阿拉湖见到遗鸥的繁殖群，1969~1984年间，遗鸥数量为0~1200巢，1985~1989年间为11~305巢，1998~1999年仅见1~2巢。俄罗斯远东赤塔市托瑞湖区，1967~1989年间为80~1215巢，1990~1996年，从1200~24巢。鄂尔多斯桃—阿海子，1990~1998年间，从581~3594巢；2000~2005年间，从3587~6巢。毛乌素沙地的红碱淖2001~2007年间，从87~5036巢。这里我们看到一个有趣的事实，当一个繁殖地遗鸥繁殖巢数达到顶峰后，就意味着新的繁殖地的衍生。每一次新繁殖地出现，都伴随着种群数量减少的调整，在新繁殖地数年后种群数量才会逐年提高，才有机会冲击另一个繁殖高峰。1990年前后出现的桃—阿海子遗鸥繁殖种群，或2000、2001年最新发现的遗鸥红碱淖繁殖种群都遵循着这样一个规律。2008年的红碱淖遗鸥繁殖地是继续冲高繁殖巢数，暂时调整巢数，寻找新的繁殖地，或是分化为各个繁殖种群，这一切将取决于红碱淖湖心岛的新变化，湖心岛对遗鸥的承载力或许还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这些都是我们所关注的问题。2010年，红碱淖的遗鸥达到7000多巢，此后，开始下行，2014年，大约还有4500巢。这一次，狼是真的来了。

遗失之地

隆伯格没有告诉我们，1929年4月在葱多尔获得的遗鸥是在湖心岛中，还是在回迁的途中。无论是居延海、桃—阿海子还是红碱淖，或者是其他内陆型荒漠湖泊，它们依赖于季节性内陆河流的补给，抑或仰仗天然降水的自然补给。然而存在千年的居延海，由于上游多处阶梯性截流，湖面水分蒸发量大于补给量，居延海终于干涸了，内蒙古的西部多次复查没有再见到遗鸥。

桃—阿海子是1929年由一场暴雨形成，最初只是一片低洼水泡，50年代中期一度基本干涸；1961年的大暴雨使得桃—阿海子成为一片汪洋。70年代初期，又曾一度干涸，湖底长满盐蒿，1976年的大雨才使我们目睹90年代遗鸥在桃—阿海子的辉煌。也许周而复始的自然降水还会来临，但我们不知道遗鸥能否盼到那遥遥无期的时日。

而红碱淖，在清道光年间为沙漠里的低洼沼泽地，洼地中心原有一条大路贯穿南北，土质含有大量红碱，后因年复一年的积水形成海子，遂称其为红碱淖。1929年以后湖泊迅速扩大，1969年陆续的水灾使水面达到最大。60年代湖边有一个小岛，取名红万岛。80年代以后逐渐与岸边相连，形成半岛。近几年来，在湖边陆续形成了五个小岛已成为遗鸥的繁殖地。

事实上，遗鸥是狭栖性鸟类，它们对繁殖地非常挑剔，并不是具有湖心岛的湖泊都可以成为繁殖地。通常湖心岛漂出水面到二米的范围是它们的理想的栖息地，这仅仅是水位方面的一个指标。红碱淖的五个小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湖心岛，准确地说，这些都是湖边岛。随着每年水位下降30~40cm，这些岛有些会成为新的半岛，有些会由于水位的变化遭遗鸥遗弃。只有保持繁殖地条件，或保证每年都有适合繁殖条件的岛出现，遗鸥才能安心安家。这一切都是变数和无法预测的，遗鸥的吉普赛式生活还要延续下去。

遗鸥的保护

遗鸥的保护主要涉及繁殖、越冬的种群和栖息地保护。遗鸥不仅是候鸟，而且分布区极不稳定，采用森林类型自然保护区或普通湿地自然保护区的设计思路，建立区、省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桃—阿海子鄂尔多斯遗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遗鸥的繁殖地时效性强，可能只有几年、十几年或二三十年的时间，核心区经常发生变化。当前，红碱淖遗鸥繁殖地的保护，主要是继续进行遗鸥种群数量的动态监测，密切关注遗鸥巢区的选择和变化，同时开展遗鸥繁殖栖息地的研究，注重红碱淖周边遗鸥群体的研究，结合对遗鸥新的可能繁殖地进行分析预测，尤其当红碱淖遗鸥繁殖种群连续下降的时候，此项工作尤为重要。当今申请红碱淖遗鸥繁殖地位国际重要湿地，建立与该物种生态特征相适应的红碱淖省级（或国家级）遗鸥繁殖自然保护地，或毛乌素遗鸥繁殖种群自然保护地已刻不容缓。非常遗憾，榆林市人民政府2003，2006年二次申报省级自然保护区均未成功。我们真不愿意看到，红碱淖遗鸥保护地成立之时，已无遗鸥可保护。

遗鸥的研究过程给我们留下许多疑问，如果遗鸥真是二十二个月龄后才能参与繁殖配对，那么本世纪后每年大量出生的遗鸥幼鸟或亚成体都到哪儿去了。每年繁殖后的亲鸟在短暂的育雏后，纷纷离开，它们在哪儿补充体能飞往漫长的越冬迁徙地。在从西往东，从北往南的迁徙途中，哪一个停歇站是它们下一个新的繁殖地。当居延海注入黑河水后重新出现湖心岛时，遗鸥还会飞回到八十年前的模式产地或当初的发现之地筑巢繁殖吗。遗鸥已确定有7龄的个体，它的自然寿命是多少，它们雏鸟、幼鸟和亚成体是怎样活动，它们的越冬过程又是怎样进行的。今天我们并不满足红碱淖上万只遗鸥的有效种群，遗鸥分布的漂游性，繁殖地选择的苛刻性，物种繁殖对策的特异性，种群发展的不确定性，保护的时效性和动态特点给我们设置了诸多挑战，在遗鸥探索的道路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