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惊梦》之
                      《幽媾》②
                       唐涤生编剧
               任剑辉·白雪仙·梁醒波演唱
丽娘【叫头】唉吔！相公，柳郎！公子。
丽娘【乙反木鱼】
  唉，未闭西窗容我讲句伤情话，宋玉都应怜薄命花，决不是秋风秋雨催人嫁，当解花有根源玉有瑕。(生楔白：小姐，我知道你喺一点冰清，不是乱红衰柳嘅，咁到底小姐你…)？  (旦唱)丽娘都亦有千金价，我系出黄堂太守家，劫余尚记我嘅爹娘话，佢话我喺昆山良璧玉无瑕。
丽娘【滚花】唉，只为惊梦游园，空累我爹娘长掛。
梦梅【口白】嗄！惊梦游园?!游园惊梦…哦！
梦梅【中板下句】
  一句惊梦游园，一段丹青画恋，根深蒂固，早连芽。当日在柳川，曾梦会一佳人，小立在梅花，树下。佢招手问姻缘，梦醒难再续，梦梅两字，我为记情花。灯下看丹青，执手问嫦娥，嗟莫是梦中，人也。 (旦：喺)！唉吔，卿果是梦中人，我是黄粱客，小楼是引导，嘅仙槎。倩丹青作良媒，虽未有十斛量珠，望他日文章，有价。不在梅边在柳边，若许梦梅能折柳，做一个蟾宫客，耀才华。
梦梅【滚花】我带着一表寒酸，两袖清贫，拜上黄堂谈婚嫁。
丽娘【滚花下句】慢！
  你休向堂前求父母，(生：哦，莫非宰阁嫌贫呀?!  旦：唔喺)！我恐触亲心会泪如麻。(生：咁梗喺太守堂中，不容一个白衣女婿哩？ 旦：唔喺哩)；冷香闺，三载悄无人，(生：小姑居住，梗喺悄无人啦)！剩牙床蛛网尘封残月下。 (生：唉呀，哦)！
梦梅【滚花下句】
  仲估话花径不曾缘客扫，待郎採折武陵花。花是有情花，嗟我未成名终是假。
丽娘【口白】

  柳郎，柳郎，你误会我囉，我唔喺咁嘅意思嘅，唉！
丽娘【白头吟】
  痴心经已赠君，休要弄碎情芽，丽娘心千般痛呀，请对奴笑番嗄。(旦：柳郎，我要你笑。[生苦笑介] 乜笑得咁肉酸嘅唧，我同你有生死之情，梗愿订生死之约嘅)； 嗟我冰雪身都已经硬化，似易散嘅云霞，不堪提往事，真难言说话，呀！借灯谜，我愿君你权度嗄。(旦：咁啦，不如我打个灯谜你猜嗄好嘛？嗱听住嚹嗄：‘灯已灭，缘已绝，待等君来临秀穴，如今都仍是半明灭’。你谂嗄，你明唔明白吖？ 生：我…我唔明白！旦：你谂真嗄啦，唉！嚸解你个人咁聪明，而家忽然会咁蠢嘅呢，唉)！妾长眠柳荫，盖面凭绛纱，在梅林夜听秋雨，任由她飘飘向墓洒，一抔冷土是我家，风吹雨打。(旦：柳郎，咁你明白未唧？  生：我真喺唔明白呀。  旦：本来我同你情意正浓，我都唔想讲你听嘅，但我宜家讲到咁明，乜你都仲未明白咩。生：什么秋灯，什么夜雨，尽是闺门伤春之句，咁我又猜嗄啦。[想介] 灯己灭，缘已绝……)。
陈最良【提灯上听介白】
  书斋都灯已灭，何以对楼情未绝呢？呖呖莺声残楼月。哼，你慌唔喺嗰个坏鬼书生发寒热咩。如果唔喺呢，就梗喺收埋个小道姑，喺里面谈风月定嘞。好，等我阅你一阅，若果真有其说，你都几难走脱。开门…开门、开门。
梦梅【口白】边个、边个？
最良【口白】喺我，送茶嚟。
丽娘【自语白】哦！我认得嘞，喺我哋陈老师嘅声音嚟嘅。
梦梅【口鼓】
  弊嘞弊嘞！丽娘，你喺太守千金，我喺秀才落拓，俩人都要顾体面嘅啵，若果泄漏春光，岂不是惹人笑骂呢。
丽娘【口鼓】
  你咪咁傻啦，你睇嗄冷月照人，秋灯放亮，无路可逃，我避无可避咖，你不如索性去开咗度门啦。
梦梅【口鼓】
  唉吔，开门喎，得了嘅咩，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斗室幽欢，甚于瓜田李下咖。(最良催开门、梦梅恐惧、丽娘忍俊不禁介)
丽娘【口鼓】
  唔怕哩，自古话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都不相逢嗝。我见佢，佢唔见我嘅。
梦梅【口白】嚸解佢唔见你呀？
丽娘【口白】
  喺…睇嗄，佢苍苍白髮囉啵，咁梗喺老眼昏花啦嘛，去啦！
最良【口白】喂，开唔开？唔开，我就撞门而…
梦梅【口白】开紧嚹、开紧嚹！
最良【口白】
  紧、开紧，哼！干得好事呀，做得好事。(提灯周围照、丽娘忍不住笑介、最良闻女笑介)做咩呀，做咩呀，边个笑？
梦梅【急白】咪我笑囉，嘻嘻…嘻嘻…
最良【口白】
  唔喺…唔喺你笑得咁肉酸嘅，头先咛咛舍舍笑得好好听嘅，响下面嚟嘅，等我落去睇嗄。
梦梅【口白】冇人呀！
最良【口白】
  乜冇人呀，我要照一照咋。喂喂喂，开嚟开嚟。我睇你呀，唔喺有多少神经病，你都梗喺故弄玄虚想遮瞒我定嘞，喂喂，我明明听见间房里头有呖呖莺声，你睇你梗喺收埋个小道姑喺西窗共话哩。
梦梅【口白】
  陈老师，你千祈唔好咁讲呀，小道姑喺一个出家人，持斋拜礼，我喺读书人，你唔好玷辱了百炼袈裟呀。
最良【口白】
  奇嘞，嚸解呢？谂谂嗄我身前又冇花，后面又冇花，嚸解有喺头壳顶一片片咁飞落嚟？唔，哩度唔喺狐舍，就喺鬼墟，想落有的可怕。
梦梅【口白】
  唉，老师，哩间喺南楼，就唔喺狐舍。芳苑，唔喺鬼墟，不过喺你老人家疑心生暗鬼唧，边度有事干得咖，返去早抖啦，何必枉作搜查。
最良【口白】你慌我怕鬼咩，我几廿岁唔怕鬼嘅。
最良【滚花下句】
  我喺老儒生怀中藏古玉，批夜卷，掌上有硃砂。(丽娘闻言惊闪梅身后：哦)等我照一照芭蕉树，闪一闪映泉灯，忙忙解玉灯头挂。
(最良提灯周围照、三人科反介)
最良【口白】
  喂喂，秀才嚟，嚟，我明明见到一个影子闪在你身后，嚸知我一照，佢就好似化作一缕烟咁。咦，好似入咗幅丹青画里面！喂，哩一幅到底乜嘢画嚟呀？
梦梅【疑介白】
  嚸解忽然间唔见咗佢呢嗄？老师，我宜家实在都神昏智乱，你、你自己埋去睇真嗄啦。
最良【喃喃介白】
  梗睇啦，哈！明明喺有一影子缩咗入画嚟嘅，嚸解唔见哩喂，唉吔唔通古画成精?!(看画、抽泣、大哭介)
梦梅【愕然白】咦，老师，嚸解你见幅画会喊起上嚟呀？
最良【乙反木鱼】
  老泪纵横声咽哑，丹青画的是丽春花，立雪程门真声价，累得我饭后寻思午晌茶。丽娘对我情非假，教我如何不想她，喂，你几时偷入灵台下，何解你盗取描容挂在衙。
最良【怒介白】
  哼哼，柳梦梅，我以为你喺一个寒酸嘅秀才，嚸不知你喺一个脂粉客。你千唔该，万唔该，盗取小姐描容，挂在疏帘自赏。你盗得描容，自然会勾三搭四，我正话明明听见有女子之声，缘何不见女子之面，唔使审，你梗喺收埋个小道姑嘅。 (石道姑、韶阳女掩上介)
梦梅【口白】冇哩！
最良【口白】
  冇呀，我明嚹，小道姑梗喺啦，佢又生得青靓又白淨，今日日间在梅花庵观，你经已同佢眉来眼去。柳梦梅，我限你在半个时辰，将哩个小道姑从楼内交出，否则我就拉你上道录司衙，问你一个秽乱庵堂，勾搭道姑之罪，拉你！ (石道姑、韶阳女推门入、最良见愕然介)
石道姑【口白】
  陈斋长，到底柳秀才有乜嘢事犯亲你，令到你夜扣南楼连宵叫骂。 (最良呐呐介)
韶阳女【口鼓】
  陈斋长，我方才喺小楼之外，听见你右一句小道姑，左一句小道姑，到底小尼姑有乜嘢同你过唔去呀，你唔应该污辱了清白人家。
最良【口鼓】
  石姑，今晚哩件事，非同小可，我适间明明听见南楼之内，细语喁喁，莺声呖呖，到底哩个小道姑喺房内而出，就喺房外而入呀？你话嗮上咗年纪嘅人，应该讲番句老实话呀。(韶阳羞介)
石姑【口鼓】
  老冬烘，自黄昏起，小道姑都陪我在经堂敲诵，一直到现在陪我到嚟，未有离开过半步，你都分明喺无风作浪，过事喧哗。
梦梅【口白】老师，咁你明白啦，你冤枉人呀。
最良【口白】
  咪嘈，哈…奇嘞，芳苑无人，莫不是楼中有鬼?!唔喺、唔喺、唔喺！
最良【口鼓】
  假如我有冤枉佢，我就甘受雷劈天打。嗱！石姑，除咗你呀，你两只道姑之外，太守衙内何处更有娇娃呢。旧时阵都仲话有…仲有个杜丽娘小姐吖，可惜佢都死咗三年长。 (梦梅大惊：唉吔)！三尺桐棺都怕已随风物化嘞。你惊哩…惊哩，芳苑都更无红粉在，莫非天女无端夜散花咩。
石姑【口白】
  秀才你唔使惊慌，陈斋长，冇谓多事嘞，咁夜搔扰人哋清雅唔好呀，求其事干过得去就了囉，休息嗄罢啦。
韶女【口白】秀才，睇嗄你呀，慌到手腾脚震做乜嘢呢。
石姑【口白】
  小道姑，明日就喺杜小姐三年忌日，理该在佢坟前化些纸帛，你同我入去早为打点。呀秀才你休息嗄。陈斋长，唔好多事嘞，返去书斋啦。
最良【口白】
  岂有此理，你快啲交出嚟呀，唔交出嚟，我梗拉你上道录司衙嘅，你记住嚟！(三人下介)
梦梅【沉腔花下句】

  唉吔吔，说什么丹青配，只不过喺霎眼烟霞。
丽娘【上介白】柳郎…柳郎！
梦梅【口白】唉吔…唉吔…你、你、你…
丽娘【口鼓】柳郎，莫非你猜透了灯谜，不用丽娘点化嚹？
梦梅【口鼓】
  原来你讲灯…灯已灭，缘已绝，原…原来你喺一只…一只夜鬼回衙。
丽娘【口白】嗄！夜鬼回衙呀?!唉！
丽娘【长句滚花下句】
  艳质久尘埋，冷落泉台下，身在桐棺伴冷霞，由来鬼物招人怕，试问谁甘夜接鬼回衙。一梦死三年，一见了三生，只剩得一段人鬼相思，留…留佳话。(欲下介)
梦梅【跪白】唉吔，丽娘、丽娘，你唔好行！
梦梅【人鬼恋】
  丽娘！喺鬼也不惊怕，我抱膝惨唤丽娘向地爬。你为我死，香销镜花，我哭句曲终线断空抱琵琶，拜艳尸抱落霞。(生：丽娘、丽娘，我同你梦中生情，你为我而死，生不能为我妇，死亦当为我妻，丽娘妻，你、你稍候我片时，待我复上小楼悬樑自尽，那怕阳间难配偶，我哋地府都可成家！ 旦：唉吔，慢)！(旦唱)梦梅，不枉我倾心也，抱君惨唤梦梅血泪瑕。你肯为我死，施恩更加，我不怨天不怨地，反觉荣华，复活花再萌芽。
丽娘【口鼓】
  柳郎，柳郎！如果你唔讲出哩一番衷心说话，我就算喺虽可回生，亦羞惭复活囉，柳郎夫…(生：丽娘妻…)我当年虽为落花惊闪而亡，犹幸十殿阎君佢翻检姻缘簿册，话注定我同你先有幽欢，后成明配。所以虽登鬼录，我都未损人身。今日我阳录将回，阴数都已尽咯。日前为柳郎而死，我今日为柳郎而生。柳郎，你若能在明日未过辰牌剐碎桐棺，我同你都尚可再续姻缘之分呀。
梦梅【口鼓】
  丽娘，丽娘！世间上只有精灵不死唧，边处会有三载回生之理吖？
丽娘【口鼓】
  柳郎，我嚸会呃你呢。嗱，丽娘尚有叮咛我愿君记取。你既以我为妻，勿误我辰牌时份，否则过了冥期所限，即今生，亦难再有相见之日矣。(鸡啼介)唉呀，我…我要走嚹。(急下介)
梦梅【三搭箭白】丽娘妻。丽娘！丽娘…
梦梅【滚花下句】等我破棺重接再生花。
                         曲终
立雪程门
   旧指学生尊师重道、恭敬受教。
老冬烘
   旧时把迂腐、浅陋的塾师讥称为“冬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