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剃头大师从杭州回来，就快过年了，姑妈忙着烫头发，把头发烫成许多小卷卷，姑父让我和小沙和他一起去理发店理发。可是，小沙不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我的表弟小沙天生没用，他怕鬼，怕喝中药，怕做噩梦，还怕剃头。小沙每次都是让姑父押进剃头店的，而且，姑父还得执一把木尺在一旁监督，否则，小沙准会夺门而出。店里的剃头师都不欢迎小沙这样的顾客，因为谁给他剃头他就骂谁“害人精”，还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怒视对方。总是一个老剃头师来做小沙的冤家。老师傅耳朵不好，所以听不清小沙的抗议，而且，他有一把磨得锃亮的剃刀，那刀快得像是可以杀一百个人，所以，小沙只得规规矩矩由老头儿摆布。最痛苦的是，老剃头师习惯用一把老掉牙的推剪，它常常会咬住一绺头发不放，让小沙吃足苦头。这还不算，老师傅眼神差了点儿。总把碎头发落在小沙脖子里，痒得小沙哧哧笑。想想，这一会痛一会儿痒，受刑一样。最让小沙耿耿于怀的是，每次剃完头，姑父还要付双倍的钱给“害人精”。这次，小沙的头发又很长了，他知道姑父绝不肯让他这样过年的，可他又怕再去剃头店受折磨，就央求我替他剪头发，并答应成功后付给我五块钱。其实，不给钱我也愿意，因为从来没有人肯把头交给我随便处置，就凭这点，我一连在他肩上拍了三下，表示：有你的，老弟。小沙坐在凳子上，看我找出剪刀，才有些慌，说：“别剪破耳朵，你得发誓！”虽然从前没干过这一行，可我好像有剃头的天才。我先把姑父的大睡衣给他围上，再摆出剃头师抱箩筐一样的架势，嚓嚓两剪刀，就剪下一堆头发。“嗬！”小沙高兴了，“你真把头发剪下来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剃头大师，剪刀所到之处，头发纷纷飘落，真比那老剃头师还熟练。这儿一剪刀，那儿一剪刀，只一会儿，姑父的睡衣就像一张熊皮，上面落满黑毛发。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闯了祸，因为这样随意地剪，头发长长短短，这儿翘起，那儿却短得只剩一厘米。“哎呀！”我叫起来，“坏了！”小沙连忙摸耳朵，看它们还在，就无所谓了。我敢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顾客了。我剪掉了几根翘起的长发，又把头发修了修，可惜，越修越糟，一些头发越剪越短，露出头皮来。一眼望去，整个头上坑坑洼洼，像瘌痢头一样；耳朵边剪得小心，却像层层梯田。我还想稳住小沙，告诉他这是最时髦的发式，可他一照镜子，大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当然，我没得到五块钱，这还不算倒霉，最倒霉的是小沙父子：小沙被迫去剃头店剃了个和电灯泡一样亮的光头。姑父呢，那件睡衣上的头发除不净，他每夜都要爬起来两三次，捉跳蚤一样找出身上的碎头发。